青崖山的晨雾总比别处更浓些，尤其是入了秋，漫山松涛裹着寒气滚过千峰万壑，将半山腰的“问心崖”笼得如坠仙境。林砚立在崖边的青石上，指尖凝着一缕若有若无的白气——那是他苦修百年才淬炼出的“青崖真气”，此刻正随着山风轻轻颤动，像是在呼应崖底深不见底的云雾。
“林师兄，时辰快到了。”身后传来清脆的女声，苏晚提着裙摆快步走来，鹅黄的道袍在雾中划出一道明亮的弧线。她将一个温着的瓷瓶递过来，“这是我按《青崖丹经》炼的‘清心丸’，问心崖的幻境最耗心神，你拿着或许能用上。”
林砚接过瓷瓶，指尖触到她微凉的指腹，两人都微微一顿，又迅速错开。他低头看着瓶身上细密的刻纹——那是苏晚亲手雕的松鹤图，百年间，这位比他晚入门三十年的师妹，总在这些细微处透着关切。
“多谢苏师妹。”林砚将瓷瓶收入怀中，目光望向不远处的演武场。此刻那里已聚了数十道身影，皆是青崖宗百年内修为达至筑基期的弟子。今日是青崖宗每百年一次的“问道试炼”，而问心崖，便是试炼的第一关。
“听说这次试炼的考官是玄清长老？”苏晚顺着他的目光望去，轻声问道。
林砚点头：“玄清长老修为本就深不可测，又执掌宗门‘道心阁’百年，由他来主考问心崖，再合适不过。”
话音刚落，一道清越的钟声从山巅传来，三长两短，正是试炼开启的信号。演武场上的弟子们立刻安静下来，只见一道白影从山巅飘然而至，足尖未沾地，便已立在演武场中央的高台上。
来人身着月白道袍，须发皆白，正是玄清长老。他目光扫过众人，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百年修行，今日问道。问心崖内，各有机缘，亦有凶险。尔等需谨记，试炼考的不是修为高低，而是‘道心’——心不迷，则道不偏。”
他抬手一挥，一道金光洒在演武场中央，化作一面水镜。镜中浮现出问心崖的全貌：那崖并非寻常山岩，而是一座悬浮在云海中的孤峰，峰顶上立着九盏青铜灯，灯芯跳动着幽蓝的火焰。
“崖顶有九盏‘百年灯’，每盏灯对应一道幻境。尔等需踏入幻境，直面心中执念，若能让灯芯的火焰由蓝转金，便算通过第一关。”玄清长老顿了顿，目光落在林砚身上，似有深意，“切记，幻境之中，所见皆为心之所向，所感皆为意之所执。守住本心，方能见真道。”
林砚心中一动。他知道玄清长老这话是说给他听的。百年前他入门时，师父墨尘真人曾是青崖宗最惊才绝艳的修士，却在他筑基那年突然失踪，只留下一枚残缺的玉佩。这百年来，寻找师父的下落，便是他最大的执念。
“随我来。”玄清长老转身，足尖一点，朝着问心崖飞去。众弟子连忙跟上，御使着各自的法器，化作一道道流光划破晨雾。
林砚踩着一柄青钢剑，跟在人群中。他能感觉到周围弟子们的气息——大多是筑基中期，也有几位已是筑基后期，比如站在最前面的楚昭。
楚昭是青崖宗这百年内最天才的弟子，入门五十年便达筑基后期，如今更是半只脚踏入金丹期。他瞥了一眼身后的林砚，嘴角勾起一抹不屑：“林师兄，百年才修到筑基后期，也敢来参加问道试炼？莫不是想在幻境中再耗上百年？”
周围传来几声低笑，林砚却没理会。他与楚昭的恩怨，还要从五十年前说起。那年宗门大选，楚昭为了争夺“内门首徒”之位，暗中对林砚下了“化气散”，若不是苏晚及时发现，他恐怕早已修为尽废。从那时起，林砚便明白，修仙之路，不仅要与天争，还要与人斗。
“楚师兄还是先担心自己吧。”林砚淡淡开口，“修为高，不代表道心稳。”
楚昭脸色一沉，正要发作，却已到了问心崖下。玄清长老转身道：“各自寻一盏灯，踏入幻境即可。试炼时限为三个时辰，时辰一到，未出幻境者，视为失败。”
众弟子纷纷散去，朝着崖顶的九盏青铜灯飞去。林砚选了最西侧的一盏灯，那盏灯的火焰似乎比其他几盏更暗些，像是随时会熄灭。
他落在灯旁，低头看着灯座上的刻字——“忘忧”。这两个字刻得极浅，像是被岁月磨过，若不仔细看，几乎看不见。
“忘忧……”林砚轻声呢喃，伸手触碰灯芯。指尖刚碰到幽蓝的火焰，一股寒气便顺着指尖涌入体内，眼前的景象骤然变换。
再睁眼时，他已不在问心崖上，而是回到了百年前的“墨尘居”。院子里的那棵老槐树正开着花，细碎的白花落在青石板上，空气中飘着淡淡的槐花香。
“砚儿，过来。”屋门口传来熟悉的声音，林砚猛地转头，只见墨尘真人正坐在石桌旁，手里拿着一卷书，笑容温和。
是师父！
林砚的心脏剧烈地跳动起来，百年的思念如潮水般涌来。他快步走过去，想要握住师父的手，却发现自己的指尖穿过了对方的衣袖——原来这只是幻境。
“师父，您到底在哪里？”林砚的声音带着颤抖。
墨尘真人却像是没听见他的话，只是翻开手中的书，缓缓念道：“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砚儿，你可知何为‘道’？”
林砚一怔，这是他刚入门时，师父教他的第一句话。那时他懵懂无知，只觉得这些文字晦涩难懂，如今百年过去，他才渐渐明白其中的深意。
“弟子以为，道是本心，是坚守。”林砚沉声道，“无论前路多险，只要守住本心，便不会迷失。”
墨尘真人笑了笑，将书合上：“那若本心是执念呢？”
话音刚落，周围的景象突然变了。墨尘居的院子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漆黑的森林。林砚听见了厮杀声，还有师父的惨叫声。
“师父！”林砚心头一紧，拔腿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跑去。他看见墨尘真人被一群黑衣人围攻，身上的道袍染满了鲜血，那枚他熟悉的玉佩，正被一个黑衣人握在手中。
“住手！”林砚怒吼着冲过去，手中凝出青崖剑法的起手式“松涛剑法”，剑气如松针般射向黑衣人。
可那些黑衣人像是幻影，他的剑气穿过他们的身体，却没有造成任何伤害。反而，他看见墨尘真人的身体渐渐变得透明，像是要消散一般。
“砚儿，放下执念。”墨尘真人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百年了，你不该再被过去困住。”
“我不能放下！”林砚红着眼眶，“我还没找到您，还没问清楚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有些事，不知道比知道更好。”墨尘真人的身影越来越淡，“你的道，不在过去，而在未来。若你始终困在执念里，百年修为，终究是镜花水月。”
话音未落，周围的景象骤然破碎，林砚又回到了问心崖上。他大口喘着气，低头看着手中的青铜灯——灯芯的幽蓝火焰，竟比刚才亮了些，边缘隐隐透出一丝金色。
原来，这幻境考验的，是他对师父的执念。
林砚闭上眼，百年的画面在脑海中闪过：刚入门时师父教他识字练剑，筑基时师父为他护法，还有师父失踪后，他走遍青崖山的每一个角落，却始终一无所获……
“师父，我知道您是想让我往前走。”林砚轻声说，“但我不会放弃寻找您，只是……我不会再让执念困住我的道心。”
他睁开眼时，怀中的清心丸微微发烫，一股清凉的气息顺着经脉游走，驱散了幻境带来的疲惫。他看向崖顶的其他几盏灯，发现楚昭那盏灯的火焰正剧烈晃动，像是遇到了极大的凶险。
好奇心驱使下，林砚朝着楚昭的方向飞去。只见楚昭正站在灯旁，脸色惨白，额头上满是冷汗，双手死死地握着拳头，像是在与什么无形的东西搏斗。
“楚师兄？”林砚试探着喊了一声。
楚昭猛地睁开眼，眼中布满血丝，像是疯了一般朝着林砚攻来：“是你！林砚，你竟敢抢我的机缘！”
林砚心中一惊，连忙侧身躲开。楚昭的招式狠辣，带着浓浓的戾气，显然是在幻境中被执念所困，将他当成了敌人。
“楚师兄，你醒醒！这是幻境！”林砚一边躲闪，一边喊道。
可楚昭根本听不进去，他手中凝出一道赤红色的火焰，正是他的本命功法“赤焰诀”：“当年宗门大选，你就不该活着！今日，我便让你彻底消失！”
火焰朝着林砚扑面而来，带着灼热的温度。林砚知道，此刻不能再避让，他必须唤醒楚昭，否则楚昭很可能会被心魔反噬，修为尽废。
林砚深吸一口气，将百年修为尽数运转起来。青崖真气在他体内奔腾，化作一道青色的剑气，与楚昭的赤焰撞在一起。
“轰！”
两股力量相撞，产生的气浪将周围的云雾都吹散了。林砚只觉得胸口一阵发闷，后退了三步才稳住身形。而楚昭则被剑气震得后退了两步，眼中的血丝淡了些，似乎恢复了一丝清明。
“你……”楚昭看着林砚，眼神有些迷茫。
“楚师兄，看看你现在的样子。”林砚沉声道，“被执念困住，与邪魔何异？这就是你追求的‘道’吗？”
楚昭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那双手还在微微颤抖，刚才的戾气渐渐褪去。他想起了幻境中的景象——那是他小时候，家里被修仙者灭门的场景。这些年来，他拼命修炼，就是为了报仇，可报仇的执念，却让他在幻境中迷失了自己。
“我……”楚昭张了张嘴，一时说不出话来。
就在这时，玄清长老的声音传来：“楚昭，执念并非不可有，但需懂得‘度’。过了度，便是心魔。”
楚昭抬头望去，只见玄清长老不知何时已站在不远处。他连忙躬身行礼：“弟子知错。”
玄清长老点了点头，目光落在林砚身上：“林砚，你能在幻境中守住本心，又能点醒同门，道心可嘉。”
林砚躬身道：“长老谬赞，弟子只是做了该做的事。”
就在这时，崖顶突然传来一阵异动。九盏青铜灯中，有七盏灯的火焰已经变成了金色，只剩下林砚和楚昭那两盏还是蓝中带金。而最中间的那盏灯，灯芯突然爆发出一阵耀眼的金光，照亮了整个问心崖。
“那是……”林砚惊讶地看着那盏灯。
玄清长老眼中闪过一丝欣慰：“看来，有人已经通过了考验。”
众人朝着最中间的那盏灯望去，只见苏晚正站在灯旁，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容。她的那盏灯，火焰已经完全变成了金色，比其他几盏灯的金色更亮，像是一轮小小的太阳。
“苏师妹竟这么快就通过了？”林砚有些惊讶，苏晚的修为是筑基中期，比他和楚昭都低，却最先通过考验。
玄清长老笑道：“道心与修为无关。苏晚心无执念，纯净通透，自然能最快勘破幻境。”
林砚恍然大悟。是啊，百年修行，有人追求力量，有人追求仇恨，有人追求执念，而苏晚，却始终保持着一颗纯粹的道心。或许，这才是“问道”的真谛。
楚昭看着苏晚的灯，脸上露出了愧色。他一直以为修为高就能赢，却忘了道心才是根本。
“时辰快到了，你们尽快勘破幻境。”玄清长老说完，便转身离开了。
林砚和楚昭回到各自的灯旁。楚昭闭上眼，似乎在调整自己的心态。林砚则再次看向手中的青铜灯，灯芯的火焰已经比刚才更亮了，金色的边缘越来越宽。
他再次闭上眼，这一次，他没有再想师父的失踪，而是回想自己百年的修行之路。从一个懵懂的少年，到如今的筑基后期，他经历了太多的风风雨雨，有过迷茫，有过痛苦，但始终没有放弃对“道”的追求。
“道心，不是放下执念，而是带着执念，依然能坚守本心。”林砚轻声说。
话音刚落，他手中的青铜灯突然爆发出一阵金光，灯芯的幽蓝火焰彻底变成了金色，与苏晚的那盏灯遥相呼应。
“成了！”林砚心中一喜，睁开眼时，发现楚昭的灯也变成了金色。
楚昭看着自己的灯，脸上露出了释然的笑容：“多谢林师兄，若不是你，我恐怕真的要栽在这里了。”
林砚笑了笑：“举手之劳。我们都是青崖弟子，本该互相扶持。”
楚昭点了点头，这一次，他的眼神中没有了傲慢，只有真诚。
三个时辰的时限一到，玄清长老再次出现。他看着崖顶上九盏金色的青铜灯，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很好，你们都通过了第一关。但记住，问道之路，才刚刚开始。”
他抬手一挥，九盏青铜灯同时熄灭，化作九枚金色的令牌，落在众弟子手中。令牌上刻着“问心”二字，入手温热，像是有一股暖流顺着指尖涌入体内。
“这是‘道心令’，持此令，方可进入下一关‘悟道谷’。”玄清长老说，“三日后，在山巅集合。今日，你们先回去休整吧。”
众弟子纷纷行礼，然后各自离去。
林砚握着手中的道心令，心中感慨万千。百年修为，今日终于迈出了问道的第一步。他看向苏晚，对方也正好望过来，两人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林师兄，恭喜你。”苏晚走过来，眼中满是真诚的喜悦。
“也恭喜你，苏师妹。”林砚说，“你的道心，比我们都纯粹。”
苏晚脸颊微红，轻轻摇了摇头：“我只是没想那么多而已。对了，我刚才在幻境中，看到了一片花海，里面有很多我从来没见过的花，很美。”
林砚笑了：“那一定是你心中最纯净的地方。”
两人并肩走下问心崖，山风拂过，带来了松涛的声音，像是在为他们庆贺。林砚摸了摸怀中的瓷瓶，又看了看手中的道心令，心中突然无比坚定。
不管未来的问道之路有多艰险，不管师父的下落是否能找到，他都会带着这份道心，一直走下去。因为他知道，百年修为，不是终点，而是开始。
青崖问道，问的是心，求的是道。而他的道，就在脚下，在前方，在每一个坚守本心的瞬间。
三日后，山巅之上，九位通过试炼的弟子再次集结。玄清长老看着他们，目光深邃：“悟道谷中，有青崖宗传承千年的‘道纹’，能否领悟，全看你们的机缘。记住，道在己，不在天。”
说完，他抬手打开了一道通往悟道谷的传送门。金色的光芒从门中溢出，照亮了每个人的脸庞。
林砚深吸一口气，与苏晚、楚昭等人一起，踏入了传送门。他知道，新的考验，已经开始。而他的百年修为，终将在问道之路上，绽放出更耀眼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