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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静午后,日暖生烟,夜家本家空旷的大厅里,一老一少正坐在七屏太师椅上把盏闲聊,盏中碧波荡漾,清苦的茶香随着轻烟袅袅上升然后散开,逐渐弥漫到各个角落。

“礼儿,你可曾听说最近朝中的传闻?”

夜怀礼向夜荀微微点头,乌黑的瞳眸氤氲着晦色,似一言难尽。

刑部的人在日前交出了答卷,说王峰是在巡察途中被暴民所杀,由于涉案之人甚多,所以还在紧锣密鼓地搜捕之中。而王峰的尸体已经先行运回王都了,就在接灵的当日,王家的人发现他背上有一条鞭痕,痕迹之深完全不像是普通人所伤,王坚随即入宫觐见,极力要求重审此案,却被楚桑淮以证据不足驳回。

说来也是,单凭这一点是无法推翻刑部的结论的,也许行凶者中间有练过武的也说不准,但夜怀礼却不这样认为,从伤痕的长短深浅可以判断出鞭子的走势,再对照当时的站位来看,鞭子必定是从一个极其刁钻的角度袭击过来的,这样的高手可不多见,所以他基本可以肯定,王峰肯定是被人有目的地暗杀了。

他把这些推论通通跟夜荀说了,夜荀却道:“你还是尽快回关中吧,不要插手这些事。”

言外之意,这件事跟朝廷各个党派的争斗脱不了干系。

夜怀礼唇角的弧度格外冷硬,半晌才吐出一句话:“我自然不会理会这些事,只怕有些人削尖了脑袋都要挤进这场乱仗里来。”

夜荀眉毛一扬,道:“你是说央儿?”

说曹操曹操到,他话音刚落,管家就气喘吁吁地出现在门前,“老爷,大少爷,家主和王爷回来吃晚饭了。”

夜怀礼的脸顿时冷了下来,夜荀挥退了管家之后和蔼地劝道:“央儿难得回来一次,你别老摆出这副脸色,省得她夹在你和王爷中间难做人。”

“难做人也不见她退缩半分,还不是死心塌地地跟着他?”

夜荀捋着花白的胡须缓声道:“我看王爷待她极好,事事依顺,就像是惯着自个儿的小孩一样,这种情形在薄情寡恩的皇家已经算是顶好的了,况且他近来在朝中也安分得很,并无可疑行径,你就别太苛求了。”

夜怀礼冷哼道:“大伯,他心思深沉,素有城府,若真在暗中谋划不轨之事又岂是你我能看出来的?更不要提央儿,根本就是跟他一个鼻孔出气,她这样早晚要害死自己!”

“那你现在又能怎样?强行拆散他们吗?”夜荀摇了摇头,难掩叹息,“央儿自小就是个非常有主见的孩子,她认定的事即便是你爹都难以更改,何况是你。”

闻言,夜怀礼眸底那簇星芒闪烁了一下,似乎有什么东西从中闪现。

他怎么没想到自个儿的亲爹?那是整个夜家最具智慧和魄力的人,有他坐镇家中,还怕夜怀央不老实?

打定了主意,夜怀礼准备马上去驿站走一趟,谁知才转过身一个娇小的身影就闯进了视线,身穿烟水白纹昙花裙,耳后别了支玉步摇,两条湖蓝色的丝带自凌云髻上缠绕垂落,随着她轻快的步伐摇曳生姿。

以前在家她何时这般专注于打扮过?

女为悦己者容几个字深深地插.进了夜怀礼心中,一想到这都是为了楚惊澜,他便愈发不舒服了,只想着赶紧把亲爹召唤回来,免得夜怀央越陷越深,无法自拔。

思及此,他绕过夜怀央往门外走去,准备去寄信,谁知夜怀央直接往他面前一杵,眨着小鹿般的眼睛问道:“哥哥你去哪里?不陪我吃晚饭么?”

夜怀礼冷淡地说:“家里这么多人,还用我陪?”

“你不愿意就算了……”夜怀央脸色微暗,讪讪地收回了拉着他的那只手,“小时候我生病了你还会亲自喂我吃饭,现在都不想跟我坐在同一张桌子上了,是不是看中了哪家的贵女,心思都放到人家身上去了……”

夜怀礼倏地转过头来瞪着她:“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

“这怎么能相提并论?我不对夫君上心,万一他娶个三妻四妾回来怎么办?可哥哥你就不同了,本就是翩翩佳公子,即便不花心思人家也会黏上来的……”

某人兀自念叨着歪理,后头旋即传来了带着警告的声音:“央儿。”

谁要娶三妻四妾了?当着他的面也敢胡扯!

夜怀央缓缓转过身去,笑得十分无辜,仿佛已经忘记自己刚才说了什么,楚惊澜也由得她装傻充愣,走进来伸手揽上她的腰,然后阻止了正欲行礼的夜荀,道:“去了行宫一个多月,央儿说甚是想念伯父,我就带着她过来了,来得唐突,希望府里备了我们的饭。”

这般幽默的语气顿时让气氛轻松了起来,夜荀更是眉开眼笑地说:“怎么会?夜家永远都会有一席一屋留给你们,多回来才好!”

“既如此,我和央儿今夜就宿在这好了。”

夜怀央惊喜扭过头看着他,轻声相询:“可以吗?”

“只要你想。”楚惊澜淡然一笑。

“太好了!晚上可以和信儿灵儿一起玩叶子戏了!”夜怀央满脸兴奋,尔后果断抱住了夜怀礼的手臂,一副不依不饶的模样,“哥哥不许走,不然我们就凑不起台子了。”

夜怀礼没好气地说:“松手,我约了人家贵女花前月下,没心思陪你。”

显然是在拿她刚才胡诌的话来噎她。

夜怀央乐得咯咯直笑,腰都直不起来了,整个人歪歪斜斜地挂在他弯起的手臂上,模样甚是可笑,偏偏在场的男人都由得她这般言行无状,没一个呵斥她的,已然宠溺至极。

“哪个贵女有我重要?不行,说什么都不能走。”说完,夜怀央冲门外的一干奴仆吩咐道,“谁今儿个晚上把大少爷放走了,痒痒挠伺候!”

众人忍着笑齐声答道:“是,奴才遵命。”

“你指着他们来拦我?”夜怀礼挑着剑眉,显然没把她的命令放在眼里,却任她牵着向饭厅走去,能感觉到那只小手攥得紧紧的,指缝里都渗着滑腻的汗。

夜怀央狡黠地笑着,突然停下来冲身后的楚惊澜眨了眨眼睛:“夫君,整个府里就你能跟大哥过上几招了,一会儿一定要帮帮我。”

楚惊澜不语,唇角勾起浅浅的弧度,如霁风朗月般清隽。

用过晚膳之后,夫妻俩回到了夜怀央先前所住的院子里,鲤池花树,闺阁绣榻,处处幽静宜人,从中可以窥见少女的甜美和活力,又可感受到她独有的那份沉稳,没有丝毫怪异的感觉,就像爱撒娇耍赖的她和独当一面的她,亦是那般巧妙而完美地融合,令他沉迷到一刻都无法放开。

看着她兴致勃勃地拉起夜怀信和夜怀灵进屋去码叶子了,楚惊澜许久才收回视线,然后端起白玉盏啜了口茶,醇香中带着细微的苦味,入喉之后便化作了回甘。

旁边的那个人也默然品着这壶新上的明前龙井,茶盏就一直搁在手里,也不嫌烫,等到它逐渐变凉才说话,嗓音透着化不开的疏冷,犹如萧瑟深秋。

“先前在行宫央儿吐得那么厉害,是不是怀孕了?”

楚惊澜望着围墙下那丛密密层层的紫藤花,连手指头没动,一派闲淡地反问道:“你怎么不去问央儿?”

“她会跟我说实话吗!”夜怀礼蓦地转过头来,字字冷凝如冰,“她一心扑在你身上,脑子发昏没个轻重,难道你也不知道其中厉害?”

“我知道。”

短短的三个字宛若清流般淌进夜怀礼的心田,瞬间浇灭了火焰。

他既然这样说,想必央儿是没怀孕的。

夜怀礼那颗高悬的心归了位,却并没有想象中的安稳,他开始怀疑自己的底线正在渐渐消失,原本极力反对夜怀央跟楚惊澜在一起,现在却只要她活蹦乱跳的就行,甚至在无形之中他也成了给她打掩护的共犯,简直是疯了!

头一次这么不想回关中。

夜怀礼脑子里一团乱麻,剪不断理还乱,恰在此时,夜府护卫统领匆匆来到院前,似有事情要禀告,见他并没有要避开楚惊澜的意思便直言不讳了。

“大少爷,属下刚刚收到了消息,王家少爷与谢家少爷在酒楼斗殴,谢家少爷受了重伤。”

夜怀礼眸心一凛,道:“为何会斗殴?”

“依围观者所述,是王家少爷怒指谢氏是暗害王峰的凶手,谢家少爷愤而反驳,双方言辞都比较激烈,所以就打了起来。”

王家怎会无缘无故这样认为?莫非是找到什么证据了?

夜怀礼紧接着问道:“他可曾说出凶手是谁?”

护卫毫不迟疑地答道:“王家少爷说已对比过鞭伤,与谢府护卫统领谢鹏的使鞭手法并无二致,要找他对质,可奇怪的是谢鹏数日前就莫名失踪了,王家认为是谢家故意把他藏起来或者灭口了,此时两家已经闹到皇上那里去了。”

这个结果夜怀礼并不意外,两家一死一伤,非圣裁无法了结,而令他感到意外的是王谢打了这么多年的拉锯战,如今竟为了江南巡抚这个位子彻底撕破脸了,这中间到底隐藏了什么他不知道的事?

夜怀礼有意识地看向楚惊澜,他却只是默默地喝着茶,神色沉定,目不斜视,仿佛全部心思都在这一汪绿水之中,随着翠叶时卷时舒,自在无方。

他尚未细想,身后冷不丁地飘来了娇柔的嗓音:“哥哥,快进来,就差你一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