帅帐之内,死一般的寂静。
方才因扩军备战而燃起的热血,瞬间浇灭
断粮!
这两个字比羌人十万大军的冲锋,还要让魏延感到一阵窒息。
他可以战胜任何强大的敌人,却无法凭空变出粮食。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
这是亘古不变的道理。
没有粮食,他精心打造的镇北骑就是一堆废铁。
他雄心勃勃的北伐蓝图,就是一张废纸!
诸葛恪在一旁轻摇羽扇,他虽也感到了事态的严重,但脸上依旧带着几分少年人的傲气。
“将军,事已至此,我等也唯有行非常之法。”
“恪以为,当即刻削减全军一半的口粮,尤其是那些羌人降卒,只给他们饿不死的米汤即可。”
“再将互市的铁器、井盐价格提高十倍,用以换取曹魏境内的粮食!”
“元逊,此事断然不可!”陆逊立刻否决,“军心乃立国之本!骤然削减军粮,必致军心动摇。”
“而那些羌人我们刚以雷霆手段慑服,又以利益相捆绑,此刻若背信弃义他们必定复叛!”
“届时汉中腹地狼烟四起,后果不堪设想!”
诸葛恪不以为然地撇了撇嘴。
“伯言将军怎么如此妇人之仁!一群降卒而已,何需在意他们的想法?不听话,杀了便是!”
魏延没有说话,他的大脑飞速运转。
诸和恪的法子是饮鸩止渴,陆逊的担忧是老成之言。
可问题是道理他都懂,那粮食又从哪来?
整个大帐,都陷入了一种无力的绝望。
就在此时,那个一直因紧张而结巴的少年却忽然抬起了头。
邓艾走到了帅帐中央。
“艾......艾也以为,粮食不......不能削减!”
他的声音不大,却异常坚定。
“我们......我们不但不能削减粮食,还应该要让他们......吃饱!”
诸葛恪闻言,气得笑了起来。
“士载,你莫不是急糊涂了?眼下汉中府库都要空了,你拿什么去让他们吃饱啊?一起去啃树皮吗?”
邓艾没有理会诸葛恪的嘲讽。
他直视着主位上的魏延,那双眼睛里此刻燃烧着一簇炙热的火。
“将......将军!粮食不是......不是省出来的!而是种出来的!”
“艾,请立军令状!”
“给艾一年时间!艾定能让汉中粮草,翻......翻一倍!”
什么?
一年之内,让粮草翻一倍?!
整个大帐之内,所有人都用看疯子一样的目光看着邓艾。
汉中的土地就这么多,能开垦的早就开垦了。
这些年风调雨顺,屯田的产出也早已到了极限。
翻一倍?这简直是天方夜谭!
“士载!你可知军中无戏言!”
王平沉声喝道,他以为邓艾是急于表现说了胡话。
邓艾却猛地抬起头,他的结巴奇迹般消失了,每一字都清晰无比。
“艾,愿以项上人头作保!”
“若一年之后汉中府库不实,艾甘愿受军法处置!”
魏延死死盯着邓艾。
他从这个平日里木讷寡言的少年身上,看到了一种近乎疯狂的自信。
一种对土地对农事,深入骨髓的自信!
又是这种感觉!
就像当初他力排众议,决定启用马超时一样。
这是一场豪赌!
赌输了,汉中崩溃万事皆休。
但若是赌赢了......
魏延缓缓站起身,帐内所有人的呼吸都为之一滞。
他走到邓艾面前,亲自将他扶起。
“好!”
“我魏延,就陪你邓士载赌这一把!”
他转身面向众人,不容置喙地宣布。
“传我将令!”
“自今日起,典农校尉邓艾总管汉中一切屯田、水利事宜!”
“府库钱粮,任其支取!军中工匠,任其调遣!”
“三万羌人俘虏,尽数拨给邓艾充作劳工!”
“汉中上下,无论军民,见邓艾如见我魏延!有敢阳奉阴违者,斩!”
......
命令一下,整个汉中都动了起来。
邓艾仿佛变了一个人。
他不再是那个在帅帐里会紧张结巴的少年。
而是一个精力无穷,眼中只有土地与河流的“疯子”。
他带着几十名亲兵和工匠,顶着烈日冒着风雨,徒步走遍了汉中北境的每一寸土地。
他时而蹲下抓起一把泥土在手中捻动,时而又爬上高坡眺望远方的水流走向。
他手中的炭笔在羊皮卷上飞快勾勒,一条条复杂的线条交织,那是一张前所未有的宏伟蓝图。
利用汉水错综复杂的支流,将水源引入那些干涸贫瘠的土地。
一张巨大的灌溉渠网,正在他的脑中成型。
数日后,计划初定。
三万多名羌人俘虏被组织起来,在汉军的监督下开始了浩大的工程。
山谷间,原野上,到处都是挥汗如酒的身影。
一条条沟渠,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汉中大地上延伸。
与此同时在汉中各处的屯田区,一场变革也在悄然发生。
邓艾推行“军屯合一”,所有屯田的军士,战时为兵闲时为农。
这大大节省了单纯养兵的成本,让更多的人力投入到了生产之中。
而在器械场,诸葛恪正对着一张魏延画出的草图,抓耳挠腮。
“将军,你这画的......是何物?”
图纸上是一个造型古怪的犁,犁辕是弯曲的还能自由转动。
“此物我称之为,曲辕犁。”
魏延高深莫测地说道。
他当然不能解释什么叫减少耕作阻力,什么叫节省畜力。
他只是把后世的农具,凭着记忆画了个大概。
诸葛恪是何等聪明之人,他盯着图纸看了半晌,又找来邓艾一起研究。
两人一个精于奇巧之术,一个深谙农耕之理。
仅仅十天之后。
一架崭新的曲辕犁,便被打造了出来。
在试验田里一头老牛拉着曲辕犁,轻松地翻开了坚硬的土地。
速度比旧式的直辕犁快了近一倍,而且转弯掉头极为灵活。
“神物!此乃神物啊!”
诸葛恪看着那翻起的肥沃土壤,激动地大叫起来。
邓艾更是直接朝着那架曲辕犁,抱拳拜了下去。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东西意味着什么。
这意味着耕作效率的成倍提升!
新式曲辕犁被迅速推广开来。
汉中的百姓们看着奔流不息的渠水流进自家田地,用着省力高效的新农具。
所有人都自发地歌颂征北将军的仁德。
民心,前所未有的凝聚。
几个月转瞬即逝。
初夏时节,陆逊奉命巡视北境屯田。
当他骑马立于高岗之上,放眼望去时整个人都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入目所及,再无半点荒芜。
一片片绿油油的麦田,如同无边无际的绿色地毯在阳光下泛着生命的光泽。
一条条新修的水渠宛如银色的丝带,镶嵌在绿毯之间将生命之水送往每一寸土地。
田间地头是辛勤劳作的身影,有汉家百姓也有那些曾经桀骜不驯的羌人。
他们的脸上洋溢着的是对丰收的期盼。
“治世之能臣......治世之能臣啊!”
陆逊发出一声长长的感叹。
他看向身旁那个皮肤晒得黝黑,身形却更显挺拔的少年,充满了发自内心的敬佩。
秋日。
汉中迎来了史无前例的大丰收。
金色的麦浪滚滚,一座座新建的粮仓被堆得满满当当。
魏延站在最高的粮仓顶上,抓起一把金黄的麦粒。
他的腰杆彻底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