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小雨睁开眼的时候,天已经亮了。她坐起来,把记录本从枕头边拿开,翻开最后一页,张悦的照片还在那里,胶水的痕迹有点硬。
她合上本子,起身洗漱。走出宿舍楼时风不大,几片花瓣飘在台阶上,有人踩过,留下淡淡的印子。
她沿着小路往教学楼走,路过那棵樱花树时脚步慢了下来。树比去年更茂盛了,枝条垂下来,粉白的花簇成一团团。树干上的刻字比以前多了很多,一层叠着一层,有些字迹很新,像是刚划上去不久。
她走近了些,看见一行熟悉的字:“我们的青春,不会倒。”下面又添了几行新的,有“谢谢写下这些的人”,也有“我也在这里哭过”。
她的手指碰到那行旧字的边缘,刻痕有点深,摸上去有阻力。这时旁边传来声音。
“这行字……是你们写的吗?”
是个女生,穿着新生的校服,手里拿着笔和小本子,正指着那行字看她。
林小雨收回手,转过身,“你们”两个字让她愣了一下。
“是我们写的,”她说,“但现在是你们在读。”
女生眨了眨眼,“可这些故事都过去了,我们现在写的东西,有人会看吗?”
林小雨没回答。她抬头看了看树冠,风吹过,花瓣落下来,有一片掉进女生的本子里。女生低头捡起来,夹在纸页间。
“你觉得这句话像谁写的?”林小雨问。
“应该是学长学姐吧。”女生说,“感觉像是特别难的时候写下的。”
林小雨点头,“当时我们也不确定有没有人会看到。但还是写了。”
女生抬头,“真的有人回来看过吗?”
“有人回来贴过纸条。”林小雨说,“也有人只是站在树下站了一会儿。只要有人停下来看一眼,这些字就有用。”
她停顿了一下,“所以现在轮到你们了。”
女生低头看着本子,笔尖轻轻点了点纸面。远处又有几个学生走近,围着树干看那些字,有人掏出手机拍照。
“我昨天来的时候,看见一个男生蹲在这儿抄了一整段话。”女生忽然说,“他写了很久,一个字一个字地抄。”
林小雨笑了笑,“那时候我们也这样。”
她转身准备离开,女生叫住她,“学姐,你还会写吗?”
“会。”她说,“只要还有人愿意听。”
回宿舍的路上,她看见更多人在树边停留。有人踮脚去看高处的字,有人把脸贴近树皮仔细辨认。一张便利贴被风吹得晃动,上面写着:“我也想留下一句话。”
晚上,她坐在桌前打开电脑。论坛页面加载出来,光标在输入框闪动。她敲下标题:《樱花又开了》。
她没有写自己,也没有提名字。只写了树,写了风,写了那些刻上去的字,写了年轻的眼睛停在某一行不再移动。
她在结尾写道:“年复一年,花落又开,而有人愿意停下来看一眼——这就是故事不死的原因。”
发布后她关掉页面,去洗了杯子。等再回来时刷新了一下,点击量三千多。她没继续看,躺下睡了。
第二天中午,她经过文学社活动室,门开着,里面有几个新生在整理资料。一个女生抬头看见她,招手让她进来。
“学姐,你那篇文章我们看了。”她说,“很多人转发。”
另一个男生接着说,“我们打算在树下办一次朗读会,念一些大家写的东西。”
林小雨点点头,“什么时候?”
“下周三下午,课后。”女生说,“你能来吗?”
“能。”她说。
下午她又去了趟樱花树。树下摆着几张矮凳,是社里的人放的。一个戴眼镜的女生正低头写东西,膝盖上摊着本子。林小雨走过时,听见笔尖划纸的声音。
她绕到树后,发现背面也有了新字。有人用红笔写了很小的一行:“我今天终于敢说了。”
字迹歪歪扭扭,像是边写边发抖。
她伸手摸了摸那行字,指尖沾到一点未干的墨。这时身后传来脚步声,回头看见早上那个提问的女生走过来,手里拿着一瓶喷漆。
“我想把这句话留下来。”女生举起瓶子,指了指“我们的青春,不会倒”。
林小雨看着她,“怕被擦掉?”
“不怕。”女生摇头,“但我想让它再清楚一点。”
她把喷嘴对准刻痕,轻轻按下去。灰色的底色盖住旧痕,白色字体慢慢显现。一笔一划,很稳。
林小雨站在旁边没说话。喷完最后一笔,女生退后两步看了看,笑了。
“这样就能看得更久了。”
林小雨点点头。远处铃声响起,一群学生从教学楼涌出来,不少人朝这边走来。有人拿出手机,对着新喷的字拍照。
她转身往回走,走到拐角时听见女生在后面喊她。
“学姐!”
她停下。
“如果明年我还在这里,我能再喷一次吗?”
林小雨回头看她站在樱花树下,风吹起她的衣角,手里的空喷瓶晃了晃。
她说:“当然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