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晶球上的【等待】悬浮了片刻,便随着猫脸一同隐入黑紫色的光雾中,最终化作一缕青烟消散在烛火里。
人贩商跪在原地,维持着叩首的姿势僵了许久。
铜烛燃烧的火光在他脸上明明灭灭,映照出眼底的犹疑。
刚才【厄运】二字带来的惊惧还未褪去,此刻又被这模糊的【等待】搅得心神不宁。
他缓缓直起身,目光扫过床上毫无动静的酒杯,像是看到了什么烫手的物件,下意识地往后挪了挪膝盖,直到退到离床三步远的地方才停下。
既不敢再靠近,又舍不得就此离开。
他就那样站在阴影里,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视线死死盯着酒杯那瓷白的杯子头,仿佛在等一个不知何时会降临的答案。
暗屋里只剩下烛火摇曳的噼啪声,将他的影子拉得又细又长,像一道随时会绷断的弦。
……
心脏空间,光屏前的几人也陷入了沉默。
“厄运……”路易吉摸着下巴,眼里带着寻思:“他到底问了什么,答案会是‘厄运’?”
水分身眼睛眯了眯:“目前与酒杯最有关的厄运,肯定是与世界意志排斥有关。我猜测,这个黑心贩子问的是——”
“酒杯身上有没有什么异常或者风险?”
然后,水晶球给出的答案是:厄运。
水分身并不是随便乱猜的,因为这个黑心贩子其实一直表现的非常克制与谨慎。
自从流浪汉将酒杯带过来后,他甚至一次都没有触碰过酒杯,哪怕是鉴定族群,也从头到尾拿着放大镜来看。
这种谨小慎微的态度,让他在向“未知猫脸”求问时,询问关于酒杯身上的风险,是完全合理与自洽的。
路易吉思索片刻后,也深以为然的点点头。
尤其是如今那黑心贩子连靠近都不敢靠近酒杯,就可以看出,他对酒杯的“害怕”。
而能导致他“害怕”的,目前唯一的线索,就是刚才猫脸在水晶球里回答的:厄运。
“这样也好。”水分身:“起码酒杯应该不会受到更多无端伤害。”
“话是这么说,但是这个黑心商贩就算害怕厄运,也完全没有放过酒杯的意思……”路易吉道。
这黑心贩明明看着酒杯的眼神都带着一丝后怕,但硬是坚持着没有离开,表情里还溢满贪婪。
从这就可以看出,比起【厄运】,他可能更在乎利益,而这个利益来自何处,大概率落到之前第三个问题的答案:【等待】。
“等待所对应的一定是‘时机’。”安格尔沉声道:“对他这种人来说,能压下对厄运的恐惧留在这里,想必是在等一个最合适的出售时机。”
所以,安格尔猜测第三个问题,问的就是:酒杯出售的时机。
水分身思索了片刻,觉得这个猜测站得住脚:“如果真的是时机,那么他留在这里等待,是不是意味着……很快就会有人来买走酒杯?”
安格尔耸耸肩。
目前没人能回答这个问题。
因为仅仅一个【等待】,时间的范围太过宽泛了。
“其实不管在等什么。”路易吉开口道:“对酒杯来说,总算是一个喘息机会。”
至少现在,她还安全。
“比起猜等待的时机,我更在意水晶球里的猫脸。”路易吉摸着下巴:“连【厄运】都能说出来,感觉不简单。该不会也是血神、乱神那类的神明吧?”
毕竟,最贴近世界意志的存在,便是“神”了。
安格尔和水分身都没有接话,因为路易吉的这个问题,同样暂时得不到答案。
大概半小时后,直播画面再次有了变化。
先前被派去追截流浪汉的手下回来了。
当黑心商贩瞥见对方换上了一身干净衣服时,眼里便有了数。
果然,那手下走上前,先用手刀在脖子上划了一下,又指了指天摆摆手,最后比了个“完结”的手势。
虽听不见声音,但结合他的表情和唇语,安格尔大概猜到他的意思——流浪汉已经“处理”掉了,背景也查过,不会留下麻烦。
人贩商这才深深舒了口气。
对他们这类人而言,最忌讳的就是动了不该动的人,所以清理首尾、避免招惹祸端是必修课。
他转头看向床上的酒杯,解决了这些旁枝末节,这个“稀有族群”才算真正落进了自己手里。
“把她推到笼室去。”人贩商对着手下吩咐:“记住,全程别碰她,她身上带着不祥。”
安格尔从唇语里再次印证了猜测:刚才向猫脸问的第二个问题,确实是关于酒杯身上的风险。
只是,他口中的“笼室”是指什么?
片刻后,安格尔得到了答案。
所谓的“笼室”,其实是一间宛如厂房的偌大房间。
踏入这个房间,最先映入眼帘的便是中心处那道巨大的半透明鸟笼虚影:淡白色的流光在半空中交织、重叠,最终凝成一个发光的鸟笼虚影。
再往下看,就会看到鸟笼虚影所笼罩的地面,有大量奇异的纹路,以及一些明显是祭物的仪式道具。
显然,这个“鸟笼虚影”源自某种仪式。
安格尔没见过这个仪式,但光是看到那鸟笼虚影,就能猜到这应该是某种“限制”类的仪式。
至于限制的是什么?
看看仪式范围内的景象便知:数十个不同族群的奴隶散布在仪式中,有的蜷缩在纹路边缘,有的试图朝光笼外走,可一旦脚踏出纹路范围,脚下的纹路便会亮起红光,鸟笼虚影也随之震颤,将他们无形地推回仪式范围内。
答案再明显不过:这仪式,就是为了死死限制奴隶逃离这片区域。
那些奴隶们早已习惯了这种禁锢,大多麻木地坐在原地,眼神空洞得像蒙了层灰。只有几个明显是新来的愣头青,还在不死心地朝光笼边缘挪,试图找到一丝缝隙。
只是……终究徒劳。
更何况,就算真能冲破这道光笼,房间四角的数十个守卫也不是摆设。
到这里,众人已经看出来了,“笼室”分明就是间专门用来禁锢奴隶的囚室!
酒杯被人贩商的手下推到了这座“囚室”的中心。
她的到来,引起了一部分奴隶的好奇,毕竟……她是唯一一个躺在平板床上被送进来的,瓷白的杯头在昏暗里格外显眼,像件易碎的瓷器。
有些奴隶眼里闪过隐晦的恶意,目光在那张简陋的平板床上逡巡,似乎在盘算着什么。
只是没等他们实施,便看到旁边守卫在厉喝。因为视角关系,读不到守卫的唇语,但安格尔猜测大概就是威胁的话语。
因为威胁过后,周围的奴隶的确收敛了动作,纷纷缩回目光,只敢在远处偷偷打量。
时间一点点流逝。
起初,安格尔只当这里是临时存放奴隶的地方,直到一个宛如肉山的身影飘进画面。
只见一个长得极胖、摇着鎏金扇子的中年妇人,在人贩商的殷勤陪同下走进来,目光挑剔地扫过笼内的男性奴隶,最终指着一个红发少年,用扇柄点了点,嘴里说着什么。
人贩商立刻点头哈腰,示意手下将那少年带出去。
片刻后,少年被从侧房押了出来,他显然是被简单清洗过,脸上的泥污没了,露出苍白却清秀的面容,只是脖颈和手腕上多了圈粗重的锁链,链节拖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中年妇人摇着鎏金扇子走上前,像牵宠物似的拽住锁链末端,拖着他离开了笼室。
看到这,众人已然明白,笼室不仅仅关押着奴隶,也供客人来挑选……
……
接下来的两个小时里。
笼室进进出出了十多位客人,几乎每个人的目光在扫过鸟笼时,都会被平板床上的酒杯吸引。毕竟“杯头人身”的模样太过奇特,其中不乏有人停下脚步,向人贩商询问价格。
只是最后都没人挑选酒杯。
原因在于,人贩商隐晦的提到了酒杯身上可能有“风险”,虽然没说是“厄运”,但这种未知的风险,还是让人敬而远之。
“怎么感觉他还变良心了,居然还对客人提醒风险?”路易吉低声呢喃。
“这原因不是明摆着的么?”水分身幽幽道:“来笼室的客人,其打扮都是非富即贵……”
以仪世界那扭曲的生态,能跻身“富贵”阶级的,绝对接触到了超凡力量。
要是他们买下酒杯,因为其身上的“厄运”而遭遇风险,以这些人的手段,顺着线索查到人贩商头上是迟早的事。
所以,人贩商提前告知风险,不是良心,而是自保。
在他们这边低声讨论的时候,又一个客人出现在了黑市里。
当看清来人模样时,安格尔等人的表情齐齐一怔,路易吉更是猛地从沙发上弹起来,手指着画面中的来客,满脸震惊:
“是……是他?!”
这人他们见过,而且熟得不能再熟!
正是当初柯尔曼一行人在云鲸巴士上遇到的那位红衣老者,也是最后将他们献祭到“巧克力工厂”的奉神派主祭!
要知道,酒杯等人刚进入云港城时,还曾打算去当初的献祭场所转转,想办法找到他,并在这位主祭面前晃悠,看看能不能吸引他的注意。
只是后来遇到凯亚,又被一连串的意外打断,这计划才不了了之。
谁能想到,兜兜转转这么久,酒杯竟在昏迷不醒的状态下,遇上了这个“最初目标”!
此刻的奉神派主祭,并没穿那身标志性的红色神袍,而是换了件修身的燕尾西装,手上拿着顶宽檐帽放在胸口,瞧着倒像个体面的贵族管家,银白的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连鬓角都透着严谨。
他刚踏入笼室,人贩商便立刻堆着笑迎上去,点头哈腰地开始介绍笼内的奴隶……
而当奉神派主祭的目光扫过鸟笼中心,落在酒杯身上的那一刻——
安格尔等人不约而同地屏住了呼吸,在心里默默祈祷:选她!选酒杯!
酒杯等人进入窗口副本的核心目标,始终是进入秘地:巧克力工厂。
而进入巧克力工厂的唯一途径,便是被奉神派成员选中,作为祭品献祭。
他们之前选择去吸血小镇,也是因为判断那里可能有奉神派成员……如今,真正的奉神派高层就站在笼室里,离昏迷的酒杯不过几步之遥。
众人自然是期望着,酒杯能被选上!
此时,安格尔等人都近乎是屏气在观看着,拉普拉斯的本体那边,也知道当前的画面非常关键,甚至开始主动配起音来。——当然,读到唇语的部分可以配音,看不到唇语的部分还是无声。
直播画面继续。
奉神派主祭的目光扫过酒杯时,只短暂停留了一瞬,便若无其事地移开了,仿佛那片刻的驻足,不过是因为她被摆在鸟笼中心,下意识投去的一瞥。
那人贩商似乎对奉神派主祭很熟悉,当看到他并没有在酒杯身上多停留时,眼里露出几分失望。
不过,他很快敛去情绪,脸上重新堆起谄媚的笑,点头哈腰地介绍起鸟笼里的奴隶。
他这次介绍的,全是那些长着奇异特征的稀有族群,完全没有理会那些俊男靓女。
这副熟稔的姿态,无疑印证了安格尔等人的猜测:他和奉神派主祭是相熟的,更清楚对方想要什么。
“这是‘星屑翼人’,您看这翅膀上的金粉,可是天然的祭坛涂料……”
“这位是觉醒了影系力量的灰人,能在阴影中自由出入,用来守祭坛再合适不过……”
人贩商一个一个的介绍。
而主祭并没有太多的表态,只是以俯视的姿态,扫视这些稀有族群。
片刻后,人贩商带着主祭来到了酒杯面前。
虽然之前主祭并没有表现出对酒杯的兴趣,但这并不影响他的介绍。
“这是一个稀有族群,但非常特别的是,我们并没有在《稀有族群图鉴》中找到他……最终还是询问了伟大猫主,才确定她的稀有性……”
人贩商洋洋洒洒说了一大篇,全是吹嘘稀有。
不过,最后他还是落到了实际。
“……虽然猫主判断她很稀有,但是我需要提醒的是,她身上存在一些看不见的风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