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慕先倒是敏锐,马政方改,还只稍有苗头,就能想到在养马之事上做文章,不得了啊。”
辽东城中马周在与徐世绩参详马场选址的时候,却不知道长安太极殿内,尚书令温彦博却是谈到了他。
马周离京之前,调令已下后,马周是要写一封奏疏阐明自己政见的,就像是后来的策划书。
这是每一个够资格写奏疏的京官离京外放之前必定要有的操作,这除了表明自己有所规划,也有那个才能胜任职位之外,也包含争取朝廷支持的意思在里面。
在辽东建设马场是马周奏疏上很重要的一条,同时也属于建言范畴,毕竟之前朝中并未传出要在辽东养马的消息。
温彦博此时谈起这事,对马周的政治敏感性赞叹不已。
马周其实就是这么起家的,朝廷建书院,打算大兴文教的时候,他去了长安海事学院任职。
当朝廷对文坛风气有所警觉的时候,他适时举发大案,并借此加官进爵。
如今养马之事也是如此。
温彦博的语气倒是颇为委婉,但难免夹杂了些嘲讽的意味,不过想想马周的出身,温彦博也是释然,所以还是称赞居多。
贫家子弟不如此的话又怎能一路升迁上来?马周那样的出身,遍数朝中也是独一份……
…………
“秋风未动蝉先觉,这样的人其实不少,只不过敢想敢做,又敢做敢当的人却是寥寥无几。
其实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徐茂公会不会听马周的,他那人鬼主意多,温卿觉得朕是不是应该下诏督促他一下?
朕当年去过乌骨城,虽只路过,还眼瞅着大军破城而入,然后一把火把乌骨城烧了一遍,可那地方确实是辽东少有的能活人放马的地方。”
温彦博抬头看了皇帝一眼,鬼主意多?还真就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陛下许是多虑了,驸马文武双全,智计过人,马周看上去也很稳重妥当,陛下向来用人不疑,又何必多此一举呢?
毕竟兵法有云,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辽东离国万里,朝廷诏令不能轻发……”
李破感叹的道:“地方太大了就这点不好,总有鞭长莫及之虑,行了,不用说那么多,朕也只是说说而已。
朝廷诏令一到,徐驸马难免会对马周生疑,河南人……嘿,心思多着呢。
更何况……”
温彦博抿了抿嘴,差点没笑出来,这么多年连外甥都有了,皇帝对他这个妹夫却还是各种不满意,看来徐驸马的日子一直不很好过啊。
但他温彦博的日子也没好上多少啊……
“更何况长公主殿下也去了辽东。”
李破脸色沉了沉,觉着应该给老温记上一笔账,看皇家的笑话,是不是很开心?
“朕才得报,公主在河北的渠船上,她一直在北方,很少坐船,估计是玩的兴起,打算顺水而下,去江南瞅瞅。”
温彦博惊讶的道:“看来公主也不是很想与驸马团聚?”
李破咬牙,这厮好像是飘了?转念就想到了原因,此时温氏已经把藏书整理好,正送入观文殿清点。
温彦弘如丧考妣,终日以泪洗面,连上朝的大日子都托病不出了,温彦博输了大哥的家当,正是满脑门官司的时候,心情不好可以理解。
…………
“唉,她本就是不愿受拘束的脾气,若非牵挂朕这个兄长,早些年剑术有成的时候可能就去各处游荡了。
如今天下太平,她起意四处走走,朕也不拦她,可是她家孩儿还小,父母就都出走,道理上有点说不过去。
还是读的书少了,真应该把温氏的藏书都送去公主府,也好让她多懂些为人处世的大道理。”
温彦博的脸一下黑了下来,打人不打脸,他现在真想问问皇帝,逼着臣下打赌是不是太过分了?
应该多读书的那是公主吗?
君臣互相伤害了一下,各自气结,脸色都不太好,可都秉承着高手过招,不落痕迹的想法,相互瞅瞅,都露出了笑脸。
“陛下恕罪,臣也是被家里闹的心神不宁所致。”
李破环视殿中,所有看到听到君臣两个极限拉扯的臣下都低下了头,李破“大气”的摆了摆手。
“温卿是尚书令,哪能不明白公私分明的道理,一时失措,不当什么,不过认赌服输,此关乎人品,呵呵。”
温彦博闻言差点吐血,这是说他温大临人品不行?太刻薄了,这尚书令不当也罢……
“陛下说的是,臣失礼了。”
李破笑道:“朕没那么小气,小赌一场却闹的温卿家宅不宁,朕心不安啊……”
温彦博提心吊胆,开始后悔刚才出言无状,竟然想借公主出游之事扎皇帝两下泄愤,这不是自找麻烦吗?他又不是不了解皇帝的脾性,何苦来哉?
都怨大兄,现在只要见到他这个弟弟,不是怒斥他败家,就是哭着喊着对不起祖宗,弄的他昏头涨脑。
省中还有那么多的政事等着他,真真是内外交煎,苦不堪言,根子却还是皇帝随口跟他打了个赌,他都没怎么说话,就稀里糊涂的赌输了。
每每想起此事,温彦博就要揪掉一些胡须,这些时日下来,胡子看上去都稀疏了起来,头发其实掉的也挺厉害。
不然以他的城府,又怎么会跟皇帝阴阳怪气的?
皇帝的发挥一如既往,只听了两句就抓住了重点,而且立即反唇相讥,弄的跟孩童吵架一般,让温彦博哭笑不得。
不过李破接下来的话,让温彦博心里咯噔一下,连笑都笑不出来了。
“卿若想翻本,那咱们君臣另开一局如何?”
温彦博眼睛都直了,还来?还说自己不小气,那天下还有小气的人吗?
“陛下陛下,臣真的错了,认打认罚,绝无怨言。”
李破斜眼看去,呵呵两声。
皇帝打赌,是你想不赌就不赌的吗?
总是往我枪口上撞,也就是你温大临,换个人赌一场下来,若是不让他倾家荡产,那都算他李破心肠过于柔软。
赌(和谐)博这个东西不好沾,可你要是有逢赌不输的本事,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了,李破就认为,自己和人打赌,就算赢不了,也必定不会输。
你看看,皇帝打赌他还能输?李破自信的很,其实就算他真的输了,敢追着皇帝要赌注的又能有几个?
大赌注别人不敢要,小赌注皇帝顺手打发了,这就是不输的至高境界,很多人都不懂,所以才会有那么多人沉迷于赌桌之上,结局悲惨。
李破不理温彦博的推拒,那是温彦博最后的挣扎,在皇帝面前,你挣扎个什么劲啊?
李破径自说道:“徐世绩之前离京的时候与朕说过,他打算在辽东之战结束后,把辽东都护府建在乌骨城。
如果选了乌骨城左近为养马之地,那都护府就不能再建于此处了,朕来跟卿赌一赌,徐世绩和马周两个商量之下,会把都护府建于何处?”
温彦博无奈的苦笑,又是霸王硬上弓,这次自己又该输点什么出来呢?这个尚书令不当也罢……
只是此时殿中有个清冷的声音道:“国事岂如儿戏?陛下出言过于轻挑,臣当谏止之。
且温令君为外相,见此未能出言规劝,失职也,当罚。”
不出意外的,谏议大夫孙伏伽出言规谏,这是谏议大夫的职责所在,至于君王听不听,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死谏的谏臣不是没有,可必定会留给皇帝残暴,刚愎自用之类的名声,所以这种两败俱伤的故事很少发生。
如果有人像话本里写的那样,撞死在殿前,那只能说明整个王朝都出现了大问题,根本不是死了一个诤臣的事情。
温彦博看过去,心里颇为感激,觉着太极殿中像孙伏伽这样的人应该多一些,以免皇帝言行过于放纵。
像是那硬的像块顽石一样的戴玄胤,去什么大理寺嘛,正应在太极殿中值守。
李破却是不以为意,孙伏伽现在老实多了,几乎已经不再在他的家事上说三道四,其他的也好应付。
“孙卿此言差矣,朕来问你,朕与温卿说的是不是国事?”
“是。”
“那朕与温卿可曾有耽误国事之言行?”
孙伏伽认真想了想,“不曾。”
李破笑道:“既然不曾耽误国事,朕与温卿君臣多年,亦师亦友,无话不谈,如今只是借事小赌怡情,干卿何事?”
孙伏伽……
他心里有一万句驳斥皇帝的诡辩,可为了这点小事不值当跟皇帝认真争辩,只要皇帝道理说的通,也确实无碍于国事,那就没必要较真。
温彦博不由暗叹一声,君子可欺之以方焉?
见孙伏伽无话可说,李破转眼看向温彦博,看上去颇为得意的笑道:“温卿不说话,那朕可就下注了啊。”
温彦博知道躲不过去,揪了揪胡子,小心的道:“陛下与驸马深谈过,马周临行也来君前陛辞。
陛下这是又想引臣入必输之局,如此不公,怎好相赌?”
李破哼了一声,“朕确实占了些先手,可朕是皇帝,难道这点便宜都占不得?朕觉着以卿之聪明才智,胜面很大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