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昌城在明初改建翻修的时候就已经考虑到了地理环境,相对平坦开阔的城南区域,极有可能会在战时成为敌方主攻的方向,所以进贤门附近区域的城墙高度三丈有余,厚达两丈,可以说是整个南昌城防工事最为坚固的地段之一。
就算是海汉有重炮在手,这厚实的城墙应该也不是一时半会能轰开的,丁保国才有信心在进贤门内部署了大量兵力,静待海汉军攻城。
而进贤门内的临时兵营,距离城墙最近处不过十余丈,照理说除非是炮弹直接击穿城墙,才有可能打中城墙后边的兵营,否则从城墙上方飞掠至城内的炮弹,应该会砸到城墙后方百十来丈远的地方,不太可能坠落到兵营所在的位置上。
但实际情况却是一连数发炮弹在营中爆炸,造成的死伤人员一时间多不胜数。
要找到这个问题的答案其实也不难,很快便有人来报,城墙上观察到刚才城外开火的并非那些体型庞大的攻城重炮,而是数门不起眼的小炮。
而且这些小炮的炮口朝天,其射出的炮弹似乎是先飞到高处,再落下来砸到城内,弹道轨迹极为诡异,并不是普通火炮那般平直,而是一道高起高落的抛物线,因而才能击中了城门后方的临时兵营。
从结果来看,这些炮弹显然也不是明军使用的实心弹,而是某种杀伤力更大的爆炸物。
死伤者主要分布在爆炸中心三至五丈的范围内,伤情大多是细小碎片嵌入甚至穿过身体所致。可怕的是即便身着全盔全甲,在这个距离上也依然无法抵挡爆炸所产生的碎片。
然而就在城内尚在手忙脚乱地救治兵营伤者的时候,第二轮的炮击又不期而至,数枚炮弹带着呼啸声从天而降,再次击中了刚刚才被炮击过的临时兵营。
丁保国就在距离弹着点不到百丈的地方,这次他亲眼目睹了炮弹是如何在落地后发生爆炸,激起一片尘烟和惨叫声。
丁保国看得目眦欲裂,这可不是什么巧合,而是城外的海汉军算准了时间,判断了城内正在对首轮炮击的死伤者进行救治,以这样的方式来打击施救者,顺便对首轮炮击逃过一劫的伤者进行补刀。
丁保国认为这种炮击战术可谓十分狠毒,虽然这第二轮打击所造成的死伤未必比第一轮多,但对守军心理的打击却是相当沉重。
比如眼下这种状况,是不是要立刻再组织一波人马清理现场,对死伤者实施救援?但万一还有第三轮的炮击依样画葫芦,那又该如何是好?
丁保国正犹豫间,却见赵明宇已经大步向前,同时口中呼喊道:“来人啊!速与本官一同救人!”
丁保国赶紧一把拉住了赵明宇,吩咐身边的两名武官赶紧去组织救援,不让赵明宇进入危险地带。
不管赵明宇此举是发自内心,还是故意当众作秀,丁保国可绝不能让赵明宇以身涉险。万一要是在这里出了事,他丁保国可担不起这么大的责任。
一来赵明宇是目前城内级别最高的官员,虽然行军打仗插不上手,但后勤和治安仍然有赖于他坐镇指挥协调,这场守城战要没了他还真不行。
二来丁保国与赵明宇一向不合,这也并非什么秘密,但若是赵明宇不明不白死在丁保国的地头上,外界必定会认为此事绝非巧合。就算海汉才是罪魁祸首,丁保国也是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
赵明宇被他拉住之后倒也没挣扎,呆立片刻后,才对丁保国道:“丁大人,敌军炮击如此之准,想来这兵营的位置,只怕是早就泄露出去了。”
丁保国皱眉道:“但这处兵营是两日前所设,昨日部队才进驻,而城南这边在那之前就已禁止人员进出了,对方要如何确认这位置?”
赵明宇道:“丁大人或是忘了,先前飞临南昌城上空的那具飞行物。”
丁保国惊道:“你是说他们在高处看到了进贤门内的这处兵营,确认了位置,所以才能安排了相应的炮击战术?但这飞行物是飞回了赣江北岸,与这南边的海汉阵地相距甚远,这消息能如此之快传递过去?”
赵明宇道:“海汉人有千里传讯之法,用在战场上也不是头一遭了,丁大人莫非未曾听闻过?”
丁保国面色难掩沮丧,悻悻地应道:“听倒是听说过,只是没想到还能这样用法……”
丁保国身为江西都指挥使,自然对海汉军这个对手有一定的了解。但他所掌握的信息,绝大部分都是来自于书面,由各种各样的情报和战报组成,而缺乏的正是与海汉军交手的实战经验。
海汉军在战场上使用电台进行指挥联络的历史,甚至可以追溯到三十年前的建国早期,这也并非什么新鲜的战术,但未曾与之交手的人,也很难通过书面资料想象出这种战术在实际作战环境中的各种应用。
直到此时听赵明宇提醒,丁保国才想起自己并非对此一无所知。但谁又能想到,几个时辰前飞临南昌城上空的飞行物,竟然会与海汉军接下来在城南发动的炮击工事密切相关。
赵明宇肃然道:“海汉人的战术狡黠多变,难以预料,我们须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小心应对才行啊!”
丁保国点点头道:“赵大人说得是,但这种炮击虽然能在城中制造杀伤,却难以破城,终究只是取巧之术,可一可二但不可再三。我已下令让兵营前移至城墙下,就算他们的炮弹能翻过城墙,也很难打得中城墙根下这块区域。”
“赵大人,此地毕竟是战场,你有重任在身,还是先回城中坐镇指挥吧!这边若是有什么进展,我会尽快派人向你通报。”
赵明宇没有固执己见,他也明白这种时候,文武官员在前线争功并无益处,唯有分工明确,密切配合,才有希望击退城外的来犯之敌。当即与丁保国再次确认了一些细节,便带着自己的下属随从匆匆赶回布政司衙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