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餐饭?”
“不错!”见唐阿富渐渐相信自己,气势不再像刚刚那般压迫,沈东善暗暗松了一口气,缩在袖中紧紧攥着的双拳也稍稍放松几分,“是我亲自在他们的最后一餐饭中掺入剧毒,眼睁睁地看着他们肠穿肚烂,七窍流血而亡,甚至就连他们的尸首……也是我亲自处理的。”
“杀人灭口?”吴双一语道破要害,“先指使他们洗劫了唐家,又担心事情败露,于是借你之手杀人灭口?”
“当时的唐家乃江南望族,偌大的唐府竟在一夜之间被人屠戮殆尽,洗劫一空,此等惊天惨案根本无法掩人耳目。真真假假各种消息不胫而走,短短数日便已轰动天下,闹得街知巷闻。”沈东善回忆道,“事情闹得太大,迫使官府不得不全力查办,再加上唐家往日在江湖中结交的一些朋友也在通过自己的手段追查此事,那隐藏起来的二十五名贼人便成了烫手的山芋,他们活着便有东窗事发的风险,于是……只有将他们变成死人,才能死无对证。”
“为什么找你?”心乱如丝的唐阿富低声问道,“为什么让你动手?”
“找我,是因为我是唐金的好友,不易引人怀疑。而且同为商贾,易于……易于接手唐家的生意。”当沈东善说出这些话的时候,看向唐阿富的眼神明显闪过一丝忌惮之色,“至于逼我动手,目的就是将我牢牢地绑在他们的船上,以便日后供他们驱策。”
“所以……他们究竟是谁?”
“其实,那二十五名贼人根本不是什么山贼,也不是绿林土匪,而是府兵。”事已至此,沈东善也不打算再继续遮掩,但见其眼神一狠,放胆直言,“简家的府兵。”
“府兵?简家?”沈东善所说的每一个字,在唐阿富听来都是既陌生又震撼,他强压着内心的激荡,用颤抖不已的声音炮语连珠似的追问,“什么是府兵?什么是简家?”
“府兵,乃官宦圈养在府宅中的私兵,常以家奴护卫的身份示人。但真正身份都是在沙场中九死一生的军中精锐,一般只有武将世家或当朝权臣才有自己的府兵。”沈东善如竹筒倒豆子一般向唐阿富和盘托出,“而简家就是大宋的武将世家,最兴盛时家主官拜兵部侍郎。”
“武将世家?与我唐家有何牵连?”唐阿富听得云里雾里,尤为费解,“他们为何害我唐家?”
“据我所知,简家与唐家并无交集,也无仇怨。他们对唐家出手是受人唆使。”
“后面还有人?”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接踵而至的惊天秘闻令唐阿富难以招架,一时间竟觉神思恍惚,脚下踉跄,幸亏用双手及时撑住桌子才没有失态,“那简家……又是受什么人唆使?”
“当时的刑部郎中,后来的……”言及于此,饶是笃定心思的沈东善也不禁吞咽了一口吐沫,以缓解心绪的起伏,“后来的大宋丞相。”
“什……什么?”
这回唐阿富彻底站不住了,一屁股瘫坐在凳子上,眉心紧锁,双瞳颤抖,支支吾吾半晌才渐渐理清思绪,恼怒道:“如此心狠手辣,难道唐家得罪过他?”
“得罪……却也得罪过。”沈东善勉为其难地说道,“你应该知晓,自古官商勾结沆瀣一气,最易形成气候。当年的唐家富甲一方,故而贪图唐家财力,欲与你爹形成默契的官吏不在少数,其中不乏朝中一二品的大员。刑部与商贾打交道本就不多,在商贾的眼中,即使同级的官吏,刑部也远不及工部、礼部和三司这样的衙门更有情面。再加上郎中的官职……也确实不怎么出彩,因此你爹对他的示好多少有些怠慢。”
“只是怠慢,便要杀我全家?”唐阿富听得怒火中烧。
“不不不!怠慢只是小事,关键是当时的刑部郎中家境一般,他欲在官场有所作为,身后就必须有像唐家这样的富贾以雄厚的财力作为供养,而你爹又不愿意对他这种不起眼的二流官吏倾囊相助,于是他便找到当时已日渐式微,不受其他同僚亲近的简家,双方达成合作,决意借唐家的财力在朝中铺路,进而相互扶持,共赴高位。”
此时,唐阿富的拳头已攥的咔咔作响,但语气却平静的吓人:“然后呢?说下去!”
“然后……便有了杀鸡取卵的唐家惨案。”沈东善越说声音越小,生怕触怒了理智渐失的唐阿富,从而遭受池鱼之殃,“简家深耕兵部,家中数代皆行伍出身,府中圈养了不少精锐府兵,因此动手的……便是简家的府兵。而刑部郎中深谙刑司律法,既有权势又有手段,由他从中作梗,唐家的冤案查办起来难免处处擎肘,终究无法昭雪……”
“你把所有罪过都推给他们,莫不是忘了自己?”唐阿富双眼通红地瞪着面色紧张的沈东善,咬牙切齿地问道,“既然他们需要源源不断的财力供养,就不可能满足于洗劫唐家的那些银钱,你骗夺我家产……料想也是共谋!”
“沈某对天发誓,我是事后才被他们盯上的。”沈东善大惊失色,连忙替自己辩解,“一开始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直至唐家遇害后……他们才找上我。他们以权势相威胁,逼我参与善后,也就是毒杀那二十五名贼人……当时的沈某不过刚刚发迹,人微言轻,无权无势,哪敢得罪他们?为求活命只能越陷越深。贤侄明鉴,沈某实属被逼无奈!”
“如此说来,事后便是沈老爷一直供养着他们,直至幕后真凶从一名小小的刑部郎中一步步坐上大宋丞相的宝座。”为免唐阿富死咬着沈东善不放,吴双灵机一动,趁势转移话题,“唐老弟,对方可是大宋丞相,你千万要三思啊!”
“哼!大宋丞相又如何?此等卑贱之徒,我……”
“阿富先别激动,所谓天理循环,报应不爽,那人……如今已经死了。”沈东善小心翼翼地说道。
“什么?”唐阿富和吴双同时面露惊诧。
“此事的根由算起来和柳寻衣有莫大牵连,先是朝廷招安失败,再是江湖人大闹临安,柳寻衣和当朝公主藕断丝连,甚至借助蒙古人要挟皇权……这一桩桩一件件,丞相身为东府之首自是罪责难逃。”沈东善解释道,“再加上丞相的政敌趁虚而入,最终惹得龙颜大怒,丞相一家落得满门抄斩。”
“这……”唐阿富一愣,稍作思索,又道,“那简家……”
“简家亡的更早。”沈东善苦笑道,“当年唐家之事后,刑部郎中如愿以偿在朝中平步青云,渐渐谋得大权。反观简家却一直过得不如意,事后多年非但未得半分长进,反而愈发不堪。此消彼长之下,简家对丞相渐生嫌隙,一度认为是他在暗中捣鬼打压简家,终于恼羞成怒,便以唐家之事相要挟,逼迫丞相擢拔简家入朝参政。丞相表面上允诺,可内心却对简家厌恶至极,于是在简家再三要挟之后,丞相终于忍无可忍,便亲手策划了一起谋逆大案,直接诛了简家的九族。”
“嘶!”简家的变故与丞相的狠辣,令吴双和唐阿富暗暗心惊。
“这起谋逆大案由丞相一手查办,上上下下的官吏皆是丞相的心腹,从开始查办到简家伏诛前后不过一月,速度之快令人咂舌。”沈东善继续道,“当时的丞相深得皇上信任,在朝中权势滔天,查办简家根本不按正常的刑司流程,一路先斩后奏,满朝文武没有人敢替简家说话,所以简家连揭露丞相恶行的机会都没有便被活活冤死了。”
“原来是这个简家!”吴双恍然大悟,“此事我也有所耳闻。虽说被诛了九族,却并非全家死绝,有一人便侥幸逃过一劫,后来简家平反,此人功不可没。”
“若非此人,料想金复羽也不敢拿唐家灭门的真相和阿富做交易。”沈东善点头附和。
“什么意思?”现下唯有唐阿富越听越糊涂,狐疑道,“那人是谁?又怎的和金复羽扯上关系?
“那人侥幸逃过一劫,后被金剑坞收留,便将丞相昔日的丑事和简家被冤的事一并告知金复羽,希望借助金复羽的力量替简家平反。”沈东善一边回忆往事,一边有条不紊地解答唐阿富的疑惑,“金复羽对此人十分赏识,为施恩于他便主动找上丞相。丞相深知金复羽不是寻常草莽,他有本事诛杀简家,却没把握铲除金剑坞,迫于无奈便和金复羽达成妥协,丞相答应杀几个替死鬼顶罪,借此帮简家平反,但金复羽要担保简家后人永远不会找自己的麻烦,更不能将当年的丑事泄露半分。当然,金复羽的为人你们应该有所了解,既然他手里攥着当朝丞相的把柄,就必会加以利用,又岂是一锤子买卖?基于这般机缘巧合,金复羽非但知道了唐家灭门的因由,更趁势搭上丞相的大船,令金剑坞在静江府迅速做大。这么多年,朝廷对其金国后裔的身份一直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连前几年闹得沸沸扬扬的金复羽私藏兵马的传闻都是查无实证,不了了之……追根溯源,皆是丞相在暗中运作。甚至连沈某,也受金复羽软硬兼施的要挟,不得不和他‘多亲多近’。”
“那个简家的后人……”听到这里,唐阿富已有些许似曾相识的感觉。
“也死了。”吴双不合时宜的声音再度响起,“死在漫天飞雪的唐古拉山口,而取其性命的人……还是你的好兄弟柳寻衣。”
“什么?”唐阿富一怔,错愕道,“那人是……”
“正是昔日龙象榜上排在第四位的高手,名震江湖的‘九命无归’简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