使用瞳术，都看到了什么？
换言之，啮噬族的禁忌秘密，究竟是什么？
几乎是立竿见影的，镜中人的眼底浮起了一层鲜明的恐惧，瞳孔剧烈跳动：“你……你说啮噬族？”
这一刻，它的状态肉眼可见的急转直下，看起来好像又要恢复到那副癫狂的模样。好几次二人以为它就要开口了，末了却又被淹没在一番无意义的抽c和咕哝中。
无论如何，它不可能一直靠这样拖延时间。深知这一点的尘十羽很耐得住性子。对方若是朋友，谜底就总会揭晓；若是敌人，想必它现在一定比自己更焦灼。
镜中人做不到，却有人来“替”它拖延时间了。
“太好了，找到你了！”疾步奔入的，是另一个双眸漆黑的尘十羽。对着房中的尘十羽仔细打量一番，露出松了口气的表情，“你的眼睛还是正常的，看来是赶上了。”
接连出现了两个黑复制人，为了便于叙述，将镜中的尘十羽称为“镜十羽”，刚刚跑进来的称为“黑十羽”。
事情变得麻烦了啊……原本的尘十羽心中暗叹着，有意迎出几步，暂时走出了镜子的覆盖区域。
“你是谁？”
在他的身影离开镜子时，镜十羽也不见了。
黑十羽语气急促：“听着，我知道这对你来说难以置信，但我接下来要告诉你的全部都是事实！”它深吸一口气，说出了一个令尘十羽既意外，也不意外的答案，“我就是你，是未来被侵蚀的你。”
黑十羽讲述的事发经过是这样的：
“我中招之后，脑中多了一个意识，和我争夺身体的控制权。我们都在拼命，谁也不知道自己能否留到最后。”
“当时我考虑到，即使面临最糟糕的结果，也要留下一个载体，把真相告诉大家。如果这是某种精神污染，应该不会原样传导到复制人体内。于是趁着还能掌控身体之时，我制作出了一个复制人。”
——这里需要特别说明的是，复制人被复制出的只是躯壳，获得的仅仅是“基于身体所掌握的能力”，例如奔跑速度、弹琴技能、武学功法等。由于灵魂不在复制范围内，原主特有的性格、思维方式等，它们都是不具备的。活动起来的复制人，只能说是根据记忆在“模仿”原主。有鉴于此，要说灵魂创伤不会被迁移，理论上的确是成立的。
“复制人站在我面前，用漆黑的眼睛看着我。我明白我错了，看来诅咒的侵蚀，已经渗透到了基因层面。很快，复制人开始攻击我，所幸我留了个心眼，没有给它解锁我的全部能力。它发现打不过我，竟然就自封进了镜子里，把我留在外面自生自灭。”
听它讲到这里，尘十羽殊无笑意的扯了扯嘴角，主动接过话头。
“然后，你觉得自己没救了，但过去的自己还有希望，所以千方百计的来找到我，打算向我示警？”
“这个故事，我已经听过一遍了。这一位，”他说话间朝后方挪动，退回到了镜子前，朝着镜中重新浮现出的身影偏了偏头，“刚才说了一个完全相反的版本。”
黑十羽方才只顾着与尘十羽说话，直到这时才注意到它口中指控的镜中复制人。当下，就见它双眸瞬间一厉，拳锋缭绕起一团火焰，其势汹汹，猛地向镜子轰击而去。
尘十羽早防着它们动手，黑十羽身形刚动，他也动了，手掌闪电般提起，切住了黑十羽手腕。
黑十羽出招受阻，急不可耐，眼眶内一汪黑色墨水似要满溢了出来。周身爆裂般的炸开一层魔力气浪，倾泻而出的能量，虽因掺染诅咒之力而变得驳杂，却更增了凶性。看样子，他是不惜被尘十羽怀疑，也要除掉镜十羽。
“你不能相信它！”
“退后！”
黑十羽的嘶吼，和另一道警告声同时响起。
黑洞洞的摄像头，此刻将黑十羽完全笼罩在内。
叶云烟高举着复制机器，轮流在两个“未来人”之间瞄准。
“我们会给你们时间对质的，在此之前要先按照我们的节奏来。”
面对“被收回”的威慑，两人只得不情不愿的老实了下来。尘十羽看到这一幕，灵光一闪。
“既然复制机器在我们手上，只要对着它们分别做一次‘收回’操作，不就知道谁才是本体了吗？”
这样说着，他也不忘留神观察两人的反应。
回收指令对于本体是不起作用的，这会是一个有效验明正身的方法，复制人却经不起测试，那个冒牌货显然也很清楚这一点，留给它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被逼到绝路的敌人，往往也是最危险的敌人，尘十羽此刻警惕着的，就是其中的一人会在露出真面目的同时，暴起行凶——
“等等！”
“你不能这样做！”
映入他眼中的，竟然是两张同样惊恐到了面无人色的脸。
“我是被陷害的！被它陷害才变成镜像体的！”镜十羽一着急，又发狂的拍起了镜子，“如果你把我收起来，它就会自动变成本体，到时候它的下一个目标就是你了！”
“你在干什么？赶快把镜子破坏掉！”另一边的黑十羽不敢再贸然出手，只能试图用音量压过对方，“它躲进镜子里就是为了拖延时间，把我变成镜像体！”
“镜像体？什么意思？”尘十羽捕捉到了这个陌生的关键词。他面上仍是笑着的，笑容里却渗出了丝丝冰冷，“看来二位，都还有什么事没告诉我啊。”
“那是因为你要求我先回答你的问题！”镜十羽的面容都因焦急而扭曲了，“你不明白，你现在的处境真的很危险！我也是在变成这样之后才知道，一旦让复制人脱离你太久，它就会取代你！”
接下来一番超现实的理论，主要是镜十羽在讲解，黑十羽并未对它的话表示异议。
“复制人，毕竟还是基于你自身所制作出的投影，是你的镜像。它的能力、喜好都和你一致，而你可以自由自在的行走在阳光下，它却只是一个让你的生活变得更便利的工具。”
“在工作时限内，它的生物本能，是完全由主人下达的指令来驱动的。问题在于，当它完成工作之后，如果没有被及时收起来，它会变得无所事事，这也正是它最接近‘作为一个d立个体而存在’的状态，它的自我意识将会逐渐觉醒。”
“时间一长，它就会开始思考，为什么自己就只能当个镜像，去代替本体做那些不愿意做的事……它也想要成为本体，把自己被掠夺的人生拿回来。”
尘十羽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就像，人工智能一样吗？”
在人们对人工智能的讨论和想象中，总是不缺乏危机论，认为人工智能如果发展得足够先进，就会具有自己的意识，不再满足于仅仅当个工具，会反过来奴役全人类。这种意识的诞生，显然是不必依托于灵魂的。
和机械化的人工智能相比，拥有完整的人类基因组的复制人，的确是一个更完美的生命胚胎。
此外，据镜十羽说，存在反噬风险的宝物是很常见的，所以才要严格遵守注意事项。事前未得到安全告知的尘十羽，很明显是被陷害了。
“接受机器扫描时，就等于是许可了基因数据化，那是类似于将你自身作为一个信号发射器，远程为复制人提供能量。没有灵魂的复制人，之所以能够活动起来，就是靠着和原主共享生命本源。”
“在复制人产生出自我意识后，就会不断去解锁其他数据包。它会掌握你越来越多的能力，变得越来越像你。到最后，除了在灵魂层面上你们不是同一个人，它从里到外都会变得和你一模一样。”
“但你的生命能量，不足以支撑两个一模一样的你的消耗。这个时候，出于‘节能’的需要，你已经数据化的本体，振动频率会被相应的调低，基因的凝实度、以及和外界的连接会变得稀薄，也就是转变为‘镜像体’。”
“从这时起，本体和复制人就站在了同一条水平线上，双方暂时都作为镜像体而存在。它们的目标，就是要让除了自己之外的镜像体都消失，唯一剩下的那一个，就会自动变成本体，独占全部的生命能量。”
“不过，镜像体之间的能力一模一样，想凭借武力击杀对方是办不到的。因为管理权限是同一级别，也无法使用机器来收起彼此。它们需要争取盟友，花言巧语的争取一个第三方来帮助自己——就像那个家伙正在对你做的事一样！”
这一番话，撇开二人本身的信用不论，尘十羽倒觉得是合乎逻辑的。
倘若复制人一落地，就拥有了完全自给自足的能量，那使用者甚至可以用机器无限复制，制造出一支属于自己的军队，这显然是不可能实现的。而若说复制人与本体共享同一套能量池，复制人在外使用魔法，都会同步消耗本体的魔力，本体的能量储备上限，也就是复制人所能调动的能量上限——听上去是很合理的制约。
至于“数据包”与“节能”之说，倒是尘十羽一早就了解的。本体在被复制之时，的确会被完全的复制及转移，但本体的各项能力，在复制人体内，却并不会全部保持在“开启”状态——这就像是在一台计算机上，虽然存在着各式各样的程序，但这些程序未必会被同时运行。
这里就涉及到“节能”的概念了。开启的能力越多，对生命能量的消耗也就越大。要是原主只想让复制人做一些简单的事情，比如帮忙跑个腿之类的，只要将它调整到最低限度，能满足普通人的活动水平就行，这样对能量的损耗微乎其微。像尘十羽他们刚刚制作的复制人，就只是开启了基本的活动能力，再加上一项瞳术能力。
那些闲置的能力，就像是一项项未被解锁的数据包。全部解锁的话，复制人会变得无限接近本体，但这样会导致它占用的“内存”越来越大，导致“服务器”过载。为了避免这种现象，尘十羽是知道需要把用不着的能力关掉的。至于服务器会“压缩”主程序，还有副程序想删除主程序之类的，他就真是闻所未闻了。
镜十羽和黑十羽都说，它们是变成镜像体之后，自然就知道了这些对它们而言犹如常识的信息——只是镜十羽说，它是在遭遇复制人的第一时间，就发现自己已经变成了镜像体，看来在它失去意识时，已经被对方拖延了足够长的时间；而黑十羽则说，它是眼睁睁的看着复制人逃进了镜子里，然后就一直躲在里面拖延时间，把自己给“拖”成镜像体的。
“十羽，怎么样？”叶云烟悄声向尘十羽耳语，“你觉得哪一个更像你？”
如果是真正的“未来自己”，理应是和自己拥有相同灵魂的人，它会做什么，不会做什么，应该都和自己一样。而那仅仅是顶着一具空壳，里头塞着的却是个陌生意识的复制人，再怎么努力模仿也一定会留下破绽。
叶云烟是想让他集中精神找出“自己”，但现在的情况……尘十羽暗自苦笑了一下。坦白说，单从外在表现来说，他觉得两个都不太像，但这也可以解释为，是对方受到诅咒侵蚀，偏离了本性，那破绽也就称不上绝对的破绽了。
更麻烦的是，原本他以为黑复制人只有一个，自己只需要专心从一个人的说法中分辨虚实。现在多了一个，就等于多了一层干扰。再加上那个“镜像化”的隐患，逼迫着自己必须尽快做出决定。
镜像体一事，尽管它们讲得有鼻子有眼，却都拿不出可靠的证据，尘十羽总不能等自己真变成了镜像体再去验证。
按常理说，死对头在同一点上说的一样，应该会增加这一点的可信度。但还有一种可能性不能排除，即这两个人其实都是敌人的爪牙，故意先在自己面前提供完全相反的说词，就是为了利用思维惯性，把它们精心炮制的谎言，包裹在可信度最高的假象中。
思绪游转到这里，尘十羽记起，倒是还有一处细节，它们的说法也一样。而那件事，并没有专程欺骗自己的意义……
“你们两个都坚持自己才是本体，指控对方是邪恶复制人。”尘十羽的视线逐一在二人脸上扫过，见它们都相继点头后，才继续说了下去，“我目前还判断不出谁说的是实话，也不想随便冤枉了好人。不过我看你们，至少还是达成了一个为数不多的共识。”
“它，从你们分裂出来开始，就一直都待在镜子里。”他冲着镜十羽抬了抬下巴，又转向黑十羽，“在那之后，在外面自由游荡着的是你。”
“所以，做了顿饭给苏叶送去的就只能是你，对吧。为什么这么做？”
“我……”黑十羽也开始露出了迷茫困扰之色，只是它的自制力要比之前的镜十羽强，还没有过于失态，“当时我被侵蚀得太厉害了，我想通过做饭，提醒自己回想起给重要的人做饭时的心情，用那些温暖的回忆来找回自我。至于做完饭之后发生了什么，我把这顿饭给了谁……我就都记不清楚了。被侵蚀之后，记忆总是断断续续的。”
“恐怕我知道它是怎么回事。”镜十羽见缝插针的接过了话，“当时，它应该是刚刚解锁了厨艺能力，就迫不及待的想去试一试。但它的记忆库还没有完全解锁，不知道苏叶这个人和‘自己’是什么关系，看到他过来打招呼的亲切样子，以为他是原主的好朋友，它怕做出不符合原主身份的事会被怀疑，就把饭给了他。”
镜十羽的解释很详尽，也很合理，黑十羽则只是含糊其辞。但这还不足以下结论，毕竟黑十羽自述的“人设”是遭到侵蚀，头脑混乱，它记不清事发经过，也说得过去，而镜十羽能把一件并非亲身经历的事说得有条有理，也没准是早就准备好了台词。看来这一回合，自己又要无功而返了。
默思良久，尘十羽最终仍是将目光投向了黑十羽。
“我刚才正在向它了解一个很重要的问题，但是被你的出现打断了。现在我再问一遍。你们用瞳术窥探啮噬族，究竟看到了什么？”
黑十羽怔了一怔，正要说话，镜十羽忽然抱住脑袋，爆发出又一声哀嚎。
“不……不记得了……”镜十羽全身都在颤抖，额角爆开了条条青筋，面孔涨红，看起来确实相当痛苦。好在这一次的发作没有持续太久，大概它自己也觉得，总是对这个问题避而不答会显得很可疑，气还没喘匀，又硬撑着补充了几句。
“我真的想不起来。只记得，是极其绝望恐怖的景象。只要尝试去回忆，脑袋就像要被千万把刀切割开一样……”
“我看到了，啮噬族王者。”从旁突兀响起的一道凉凉的声音，似一阵从地府吹来的幽风，悄无声息的吹凉了一室的温度。
镜十羽的抽c戛然而止。接着，它渐渐露出了惊骇欲绝的表情。
黑十羽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声音听起来还是比较平静的。但它的瞳孔，不知何时紧缩到了针尖大小。那是一副恐惧到了极致，已经心如死灰，放弃挣扎的状态。
一言出，石破天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