墙上,角落,柜子,风清昂的两个手掌快速按去,没有按到任何机关。
“主人……救我!”灰袍男子在他身后痛苦翻滚。
风清昂的手越按越快,什么都没有按到。
他停下来,心想怎么可能呢。
云丸村遍布机关,但他几乎都知晓,怎么这里还有暗道。
而他所不知道的暗道,贝星泽却知道?
“主人……救命……”灰袍男子哀求。
风清昂转头看着他。
方才冲顾老宗主和牧亭煜的那一声怒吼,是风清昂这十年来最大的一次情绪起伏。
他现在又恢复那平静淡然的模样,居高临下看着地上挣扎的灰袍男子。
灰袍男子的两只眼睛都烂坏了,脸上到处在流血,鼻孔,嘴巴,耳朵——
他在极致的痛苦里慢慢咽气。
而风清昂,他就这样看着为自己当牛做马,任劳任怨的手下慢慢死去。
生与死,一线之隔。
这一线,隔开两处境界,当那最后一口气吐出来的时候,这个身体便不再是生命,而是一个会开始衰败的躯壳。
从存在,迈向虚无终结,就凭这一口气的差异,真是奇妙。
甚至这口轻飘飘的气,不是高墙,不是鸿沟,半点厚度都没有,就是一口气。
这口气断绝,腐败开始。
风清昂一直喜欢欣赏死亡的过程,一旦活着的东西死去,胡乱扑腾的,恋恋不舍的,愤恨怨毒的,最后全部归为静谧安详,特别美。
不管这个生命曾经多么灿烂辉煌,这一刻只剩沉默。
就算他不执刀参与,这个身体也会在自己对抗腐败的短暂过程后尘归尘,土归土。
哦——
风清昂回神,看回眼前的墙。
他眼下还有重要的事,他要找到贝星泽。
半个时辰后,风清昂仍一无所获。
又来了几名手下寻他,其中一名手下说,在山上找到了有人过夜的痕迹。
风清昂不声不响,手下等了数息,才听风清昂喃喃道:“这就说得通了,贝星泽将顾星海和扶光安排在这个屋室,并非他随意挑选,而是他知道这里有一条暗道,为他自己留了后路。”
风清昂转过头来:“贝星泽的弟子们回来了吗?”
“尚未。”
“顾星海和扶光寻到了吗?”
“尚未……”
“去寻工具来,你们将这屋子拆了。”
一名手下皱眉:“主人,云丸村周遭危机四伏。”
风清昂只道:“拆。”
这座房屋异常坚硬,共六名手下拆了半日,才终于将它推倒。
推倒之后露出一个盖着大石板的暗道口。
几名手下合力去推,推不开,内部被卡住了。
风清昂蹲下打量,这暗道口并不新,至少存在了数十年。
风清昂一直自认对云丸村了如指掌,可这条暗道,他实在不知。
贝星泽,他到底是如何知晓这条暗道的?
“走吧。”风清昂起身说道。
云丸村没有再久留的必要了。
只是,又功亏一篑。
顾星海和牧亭煜跑了,贝星泽跑了,他失去了能诱阿梨上钩的饵。
不过风清昂时间多,耐心也多。
唾手可得之物,本也不叫心愿。
风清昂说走就走,这几日精挑细选的那些尸体部位,他只让手下们带走一部分,其余舍弃。
此行他一共损失三名手下,包括后来去追顾星海和牧亭煜的那位,后来也找到了尸体。
如果算上贝星泽的话,那么一共是四名。
风清昂疑心重,每名手下都是他精心培养,以十年为单位,长时间观察才确定的。
所以,他手下虽少,但都忠心。
贝星泽是第一个背叛他的人。
但贝星泽的背叛比风清昂所想得要更糟。
就在他带着剩余的八名手下从暗道离开云丸村时,暗道的另外一面传来说话声。
来了很多人,一人正好道:“还真有路,望星宗那贝长老没有骗我们!”
风清昂立即让手下们藏好,准备偷袭。
但这几人没再过来,他们只在附近研究路线,不敢深入。
通过他们的对话还得知,他们是灵川道观的人,整片云丸村的地下暗道全被贝星泽卖了。
待他们离开,风清昂短暂思索,选择走机关陷阱最多的那一条暗道。
这条路极其不好走,出来在溪边,还要横穿一条宽阔的地下暗河。
走了许久,终于听到水声,风清昂忽然止步,低低道:“不对劲……”
他回身看向来时路:“灵川道观离得更远,没可能灵川道观的人来了,而从锦州出发的离岭老头和澹仙舟,还有袁暮雪没到。”
一名手下道:“会不会这些道士没在灵川道观,而是在竹州附近收到了澹仙舟的信,正好过来?”
风清昂点点头。
不排除是有这个可能。
但一股说不出的惊惧感,让他不敢再朝那条地下暗河走去。
他的疑心一直很重,而疑心一起,被他直觉排除掉的选项,他便绝对不会再继续。
“……走!”风清昂沉声道,选择另外一条路。
他的疑心再一次救了他。
在这条路的尽头,方兮宇和两个方家子弟坐在暗道下,正凝神听着外面的动静。
三四人的脚步声从上面经过,渐渐远去。
一个方家子弟小声道:“风清昂踢到铁板了,我们这些‘暗家’最忌讳和明面上的宗门道观起冲突,他居然绑架晔山上的顾星海,看吧,现在惹来多少人。”
另一人道:“他该死,他杀了方弧。”
想到方弧的头颅还在云丸村村口高悬,二人的心情都低沉至谷底。
其中一人看向方兮宇:“伯父,我们几时上去?”
方兮宇平静道:“三日后,这几日都留在这,这里有水,水里还有鱼,吃喝不愁。”
二人齐声道:“是!”
但令他们三人都没想到的是,接下去的三天,来得人越来越多。
不仅是灵川道观、元禾宗门,那些喊得出名字的,喊不出的名字的道门,几乎都来了。
第四日清晨,阳光从暗道外的杂草中照入下来。
一人贪恋地看着阳光:“伯父,第四日了……”
方兮宇端正打坐,闭目道:“继续留在这。”
另一人道:“这群人也属废物,他们来了这么多人,都没有找到顾星海和他的小弟子。”
方兮宇道:“莫轻易评价他人,我们专注将行之事。”
便在这时,方兮宇忽然听到一个熟悉声音,他猛地睁开眼睛,抬眼朝上面看去,眼神迸射怒意。
说话的人声音很低沉,就藏在上面不远处。
旁边的两个方家子弟也听到了,无声抬起头。
上面的两个人,一个是让林五妹恨得咬牙切齿,恨到不惜去北元,闯入陶岚的府邸暗杀陶岚,好让他也跟着陪葬的吕无为。
另一个,是方兮宇的死对头,名叫谢怀楚。方兮宇和他碰面过五次,三输二胜。
最后一次是胜的,不过胜之不武,当时方子谦和其他几个方家人帮忙偷袭,谢怀楚负伤遁逃,此后多年,他很少露面,没想到在云丸村让他们又遇见了。
不过也不奇怪,听说唐相思这几年手底下折了很多大将,包括前段时间在永安惨死的东方十。
看来唐相思手边没多少人可用了。
这个念头刚出来,方兮宇不由也感悲哀。
他们方家又何尝不是人才凋敝,这几年,他们方家也死了很多人,尤其是方贞莞发疯上头,带人去衡香砍杀平民那一次,那一群方家子弟被抓后,全部被当街砍头。
收敛思绪,方兮宇站起身,抬头盯着上面。
吕无为和谢怀楚完全不知道这里有一处隐秘暗道,二人自以为藏得很好。
谢怀楚依然暴躁:“这破村子有什么可瞧的,为何一定要我们过来。”
吕无为道:“主公不是说了,风清昂在此,我们要对付的不是村子,是风清昂。”
谢怀楚更怒了:“这群饭桶,近百号人在这里找了这么多天,都没找到风清昂,浪费老子时间。”
“此处暗道多,风清昂当年将坟墓设在此地时,特意效仿衡香,挖了无数机关暗栈。这村子,原本是他的守墓村。”
谢怀楚听得一愣一愣:“你是何意?”
“什么何意?”
“风清昂,他还有个守墓村?什么来头?”
“莫非你不知?”
“我该知晓什么?”
方兮宇和身边两个方家子弟将耳朵高高竖起,他们也不知。
吕无为四下张望,沉声说道:“风清昂,便是南瑞王,韩瑞迁。韩瑞迁的家人相继身亡,并非竹州封地邪门,而是韩瑞迁自灭满门,以亲人祭他长生。”
谢怀楚瞪大眼睛,方兮宇和身边两个方家子弟俱是惊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