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者单手提着一枚小油球灯，阔步从石门后面走出，抬头打量四壁，体感有一股明显寒意。
他下来找顾老宗主和牧亭煜，但这地下暗道纵横交错，系统庞杂，他找得毫无头绪，索性就如无头苍蝇，哪有路走哪。
不过这暗道走得也有意思，他擅长寻找机关，一道道石门机关找下来，偶尔还有几个拦路陷阱，都给他增添了不少趣味。
除却陷阱，还有三个人在跟踪他。
这三人并非同时出现，但他们是一伙的，老者暂时猜测，他们是风清昂的人，既然他们乐意在后面跟，他就让他们跟。
不过在老者打开这道石门机关后，这三人有些沉不住气了。
三人小声交流过后，一人转身去找人，剩余二人快步追来。
其中一人抽出刀便直接往老者的后背捅来，刀锋快速逼近，眼看就要死人，老者身形骤然一闪，已在该人的侧身位，苍劲有力的手指捏着他的手腕，匕首应声落地，老者一扬手，此人发出狼嚎惨叫，腕骨被老者生生拧断。
一切发生极快，另外一人还没来得及有任何行动，老者瞬息在他的手肘，腹部，大腿，脚腕连踢，脚法快得只剩影子，此人只觉两眼一黑，在小油球灯微弱的光亮下惨叫跪地。
前面刚回来的谢怀楚遥遥听闻动静，心里惊呼不好。
他自认是个高手，但他确定自己完全不是对方的对手，丁点胜算都没有。
他立即掉头，让吕无为跟着他快走。
两个男子在地上打滚痛呼。
他们盯上老者后便一路观察，在想他是哪家道观宗门的人，好不好对付。还一度觉得此人自视甚高，甚至到愚蠢的地步，如此机关重重的暗道，他闲庭信步，昂首挺胸，没有半点躲藏谨慎之意，实在无知无畏。
现在他们才知，他们惹上了不该惹的人。
老者道：“我一到这，你们便坐不住了，可是因为此地对你们而言，有重要之处？”
两个男子抬起头看他。
老者清癯，一身农户素衣，但身板笔挺，仙风道骨。
一个男子痛呼道：“你是何人？”
老者道：“这里很冷，这附近有冰窖，亦或是寒殿？”
两个男人不敢接话。
老者道：“指路吧。”
顿了顿，一个男人朝左前方指去。
老者冲他点头，抬脚走了。
两个男人吃力从地上撑起身体，看着他就这样头也不回地离开，没再管他们，二人难以置信。
他们先动手，有杀意在先，换谁都会赶尽杀绝，这老者却连句辱骂都没有。
不说辱骂，也不问他们是谁，对他们的身份没有半分好奇。
好一个古怪的老家伙！
不过很快，两个男人就发现不妙。
老者虽然没杀他们，但是，老者将他们变成了残废。
而在他们当前的处境下，成为残废，便意味着，绝无生机——
半九仙师他们还在原来的甬道里。
一行人全将耳朵贴在石壁上，但他们没能听到老者说话的声音，只听到那先后响起来的两声惨叫。
谢怀楚和吕无为离开得很快，但动作轻，半九仙师他们也没能感知到对方在隔墙快速经过。
静下来后，半九仙师的弟子道：“师父，不知发生了什么，我们如何是好。”
半九仙师也愁眉。
还以为撞见贝星泽的尸体，前方将有一条非常好走的路，谁想到，一条条甬道交织，全是迷宫。
“走吧，”半九仙师道，“眼下只能硬着头皮走下去。”
他们继续在这一片兜兜转转，而老者已寻到寒殿侧门。
古老厚重的石门矗立眼前，老者寻找打开之法，许久，找到一块可以挪动的石砖。
这石门迟钝笨重，百年来不曾被人动过，老者将石砖推移，石门缓缓开启，大量尘埃和碎石滚落下来。
老者身手快，躲远，但仍免不了被激扬的尘埃扰乱视线。
寒殿内一片黢黑，扑面而来的森然寒气中夹杂着臭味。
许久，老者挥开跟前的沙雾，举着小油球灯迈入。
他刚一进去，便听到远处的黑暗里传来两个激动的声响。
“老离岭！”
“老前辈？！”
老者循声看去，顾老宗主和牧亭煜二人挨在一张桌子后头，正抬眼看着他。
瞧清果真是他，二人站起身，大喜。
老者身形快，百来步距离，他快速至他们跟前。
顾老宗主冻得嘴皮子发白：“老离岭，你来得这么快！”
老者仔细打量他们，冲顾老宗主道：“手。”
顾老宗主将手递去，老者按在他脉搏上，再看向牧亭煜的脸色。
顾老宗主道：“我们身上还有余毒，浑身没力气，打不了架。”
老者道：“你们从哪道门进来的？”
顾老宗主朝西北方向指去：“那！我们也是误打误撞来的，本想躲一阵就走，结果外边异常热闹。”
老者道：“热闹？”
牧亭煜接过话来：“老前辈，我们遇见了好多人，除却风清昂的人，还有两个男子进到殿中，其中一人跛脚，二人言谈不可一世，狂妄至极。而后又有三个男子，似乎姓方，二人管其中一个老头叫伯父，他们在跟踪那两个狂人。”
老者道：“你们就没有遇见半个自己人？”
“自己人？”牧亭煜道，“老前辈，这不就只有一个您吗。”
顾老宗主道：“停停停，老夫又饿又冻，老离岭，你快带我们出去吧。”
老者回头看了眼寒殿，空间极其大，他们说话都有回音，加上寒气，清泠泠的。
老者手中这盏小油球灯的微薄光亮形同于无，压根瞧不清四周。
老者沉声道：“这寒殿四壁都是玄冰，高逾十丈，厚不知几许，数百年来，不知风清昂在这里杀过多少人，又埋了多少人。”
顾老宗主道：“这个畜生，该活到头了。待他日，我们集结人手，定将这里平了！”
“不用待他日，择日不如撞日，”老者收回视线，对顾老宗主道，“先走吧。”
顾老宗主和牧亭煜都是聪明人，从老者的几番话中听出，这次老者喊了不少人来，看模样，是要搞事。
顾老宗主和牧亭煜心下狂喜，这几日所受憋屈烟消云散，师徒二人互相搀扶，走起路来都变得有劲。
出来的这道门是顾老宗主和牧亭煜之前过来的，这边的甬道比老者进来的那一边要宽敞，墙上还有安置火把的青铜螭首衔环，年代太久远，锈迹斑斑。
路上双方交换信息。
提及那几包毒药，牧亭煜发现自己在老者跟前竟有些难以开口。
相比起顾老宗主的和颜悦色，老者实在不苟言笑，极其严肃。
牧亭煜自认不是好人，别人骂他小人他也不会生气，他就是小人，坦坦荡荡的小人，正好个子也矮，小人就小人。
但在老者跟前，牧亭煜忽觉得抬不起头。
他音量极低，含糊带过，最后还为自己找补：“就当，以毒攻毒了，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老者的表情还是那样，没有表情，他一边走，一边看着两旁，偶尔还去点个火。
火光在青铜油盏上亮起，将他们的路全部照清晰，偶尔走着走着，甬道的墙上会忽然出现一个内嵌的正方形格子，一颗已经化成白骨的头颅就端端正正在那放着。
顾老宗主道：“这风清昂，属实超出常人认知……”
牧亭煜老觉得自己够变态了，可在这姓风的跟前，他发现自己非常正常。
见老者一直不语，顾老宗主道：“你在想什么？”
老者看他一眼，道：“我在想，风清昂和卫行川是什么关系。”
牧亭煜脱口道：“卫行川又是谁？”
老者道：“千秋殿之主。”
顾老宗主道：“便是一直在屠戮乔家后人的那些人的头儿。”
牧亭煜道：“原来是他们！”
这时，尽头处出现一垒高墙，将前路堵得严丝合缝。
老者停下脚步，回头看着顾老宗主和牧亭煜。
顾老宗主尴尬：“……老夫迷路了，这几日身体欠安，饿了好多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