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身影在雪幕中踉跄着往前扑,每一步都像踩在烧红的烙铁上,剧痛令她眼前发黑,胸口与剑伤裂得更开,血顺着指缝往下滴,滴在清心符上。齐人羡不管不顾,眼里只有徐子麟眉心那枚泛着凶光的竖眼,手里的清心符已被血水染红,那是她唯一的希望。
“子麟,奶奶来了……”
她的声音嘶哑得几乎听不见,喉咙里不断溢出鲜血,却仍拼尽全力往前伸着手,指尖离他的眉心,只剩三寸。清心符即将贴上,徐子麟突然猛地抬头,覆满黑鳞的手臂无意识地挥出,在他眼里,无论是谁靠近皆是威胁,兽爪带着煞气,狠狠拍在齐人羡胸前。
鲜血喷出来,溅在黑雪上,竟开出几朵艳得刺眼的花。
齐人羡被巨力掀飞,重重撞在断柱上,“咔嚓”一声脆响,骨头碎裂的声音混着雪粒簌簌声,刺得人耳膜发疼。
她挣扎着想爬起来,却发现胸口的伤深可见骨,每吸一口气,都像有刀在搅脏腑,呼吸成了奢望。
徐子麟立在原地,眉心竖眼依旧直勾勾地盯着前方,仿佛刚才那一击只是拂去了眼前的尘埃。
齐人羡躺在雪地里,血从她身下漫开,染红了一片黑雪,意识像被雪裹住,一点点沉下去。
眼前的黑雪渐渐和六十年前的白雪重叠,那些被她刻意压在心底的画面,竟在此刻清晰起来,那是一段她竭尽全力想忘,却忘不掉的记忆。
六十年前,洞庭湖以北,十万大山。
楚国故里的秦巴山脉,本是天地气数汇聚之地,重峦起伏间藏着川瀑,满目葱茏里映着碧水,幽谷生清姿,深山绽奇葩,白日里能赏万山日落,入夜后可览黄龙流霞,门阀世家常派子弟来此游历。
可这山也是一处险地,妖兽大多聚集于此,昼夜反差极大,白日艳阳高照时,风景如画,入夜后突降大雪,阴森恐怖。
那一日,雪落满山,一道白衣身影在山峰间掠过,身姿曼妙得像只蝴蝶,正是豆蔻年华的齐人羡。刚斩了一头作祟的山魈,正想寻处避雪,却见远处山洞里透出火光,眉心顿时浮起三根黑线,妖兽出没之地,竟胆敢生火造饭,莫非是吃了熊心豹胆,倒要好好瞧瞧是那个不长眼的东西,脚下一点,循火光而去。
山洞不大,约莫七丈见方,一个男子正蹲在地上生火。外面大雪飘飘,若不生上一堆篝火,怕是要被活活冻死。他好不容易燃起火苗,脸上已沾得黑一道白一道,活像只大花猫,可刚暖了手,一阵妖风突然刮来,火焰熄灭。
男子无奈摇头,换了处避风的角落,又开始慢条斯理地拢起柴堆,性子温吞,倒也不恼。
妖风好似故意作弄,无论他如何调换位置,终被风息灭,男子涵养甚好,不骄不躁,慢条斯理只为生火,这可气坏了洞外的齐人羡,这人半点不知危险,顺手拍出一股掌风,灭了燃起的火苗。
她一个闪身进了洞府,男子还没反应过来,见一妙龄女子掏出绳索,不管三七二十一把他捆了个结结实实。
“放开!你是谁?为何绑我?”
男子又惊又急大声叫嚷,齐人羡被吵得不耐烦,摸出贴身的绢帕,一把堵上他的嘴,拍了拍小手。
“再叫就杀了你。”
说着还虚张声势地比了个挥刀的手势。男子见状顿时不敢出声,隐隐传来一阵呜咽,听着好不凄惨。
“也不吓唬你了,此地妖兽多出没,火光会吸引它们,我可是为你好,真把妖兽引来,先把你吃了。”
黑暗中,呜咽声戛然而止。
洞外的雪映着月光,一片白茫茫的,倒衬得洞内格外安静。
不多时,远处传来一阵狼嚎,由远及近,齐人羡贴着洞壁探头,见一群饿狼正循着气味而来,领头的那头狼身形比寻常狼大出一倍,眼里闪着凶光。她当即亮出腰间一短一长的双刀,转身对男子道:“待着别动!”
避无可避,她一个箭步跳出洞穴,双刀如飞,转眼间就斩倒了两头冲在前头的狼。头狼一声长啸,狼群立刻展开阵型,前赴后继地扑上来,它们眼里满是嗜血凶光,像是被驯养过的步调出奇一致。
齐人羡俊俏的脸上毫无惧色,白衣很快被狼血染透,狼群实在太多,杀得手臂发酸,只能且战且退,退回洞穴。
“晦气,竟跳进狼窝了。”
她喘着粗气,割断绑着男子的绳索,头也不回的冲出洞穴。
“我引走狼群,你赶紧逃,往山下跑,那里有猎户的木屋。”
她虽性子莽撞,却从不愿连累无辜,也不等男子应答,朝着与山下相反的方向跑去,把狼群引开。
男子望着她远去的倩影,掏出口中巾帕,手帕倒也方正,只是帕子一角绣着个不知为何的怪物,想必是做女红时随意发挥,只得无奈叹了口气。
“真是个傻丫头。”
他苦笑着摇了摇头,身形一晃跃出洞穴,朝向山巅。
齐人羡领着狼群往深山跑,山路陡峭,两边就是万丈悬崖,且战且退,没留意脚下的冰面,一不留神滑了半步,竟被狼群逼到了崖边,已无路可退。
她喘着粗气,双手不住发抖,腿肚子也不听使唤,血粘着眼睫毛贴在脸上,额头的冷汗混着雪水往下淌,却仍握紧了双刀,只等生死一搏。
“娃娃,杀了我这么多儿孙,还想逃?”
头狼突然摇身一晃,化作个魁梧汉子,满面横肉,张口便露出锋利的獠牙,浑身的血腥气能呛得人作呕。
“马良镇百户人家灭门,是你做的?”
齐人羡厉声喝问,此来十万大山,就是为了追查这桩血案,马良镇本是一处世外桃源,却一夜之间变成人间炼狱,百户男女老少无一幸免,连一具尸体都未曾留下。
“是又如何?”
狼妖嘴角裂开狞笑,眼底透着凶光,面对眼前的小娘,无疑只是一顿肉食,承认又何妨。
“妖食人,天经地义。哦,我明白了,你是来报仇的?好啊,儿孙们,撕了这小娘!”
群狼接到命令,群起而攻之。就在这时,一阵咳嗽声突然传来,只见那男子气喘吁吁地爬上崖边,手里还摇晃着一方帕巾,脸色苍白如纸。
“喂,那个谁,俺来还手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