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处了这么多天的程公子,居然是一个女孩……这可是太让人惊讶了。
但这一来的话,她和北川王的关系,看起来倒没有那么奇怪了。
与百姓们的关注点不同,那几个奸商在看到程让与北川王的互动之后,他们只惊出了一身冷汗!
之前他们不认识程让时,还嘲讽过她不要得罪不能得罪的人……
现在他们终于认识到,谁才是真正不能得罪的人!
他们不由得庆幸,幸好之前并未与程让公子闹得太僵,没想到,她不仅仅是程恩丞相的嫡女,更与北川王关系如此之近!
在京城时,就流传着程二少爷追求北川王的传言,他们当时并未当真,毕竟二人天差地别,一个与三皇子殿下退过婚、被全城男人嫌弃的假小子,怎么入得了北川王的眼呢?
可眼前这景象,程让与北川王的关系,绝对非同一般啊!
难怪她会出现在这偏僻的陇西,她竟是跟随着北川王来的!
这几个奸商一阵后怕,若是自己当初稍稍嚣张那么一点,是不是,现在脑袋已经不在自己的脖子上了?
就不知道,程让公子会不会记仇,会不会向北川王告他们的状……
一想到这里,他们便狠狠打了个寒颤,心里更打定了主意,回头一定要好好地、认真地向程让公子赔罪。
陇西县衙的饭菜极为朴素,与那日在西州州府的完全没法比。
小琉璃窝在程让的怀里,这些日子他一直都是跟着李越的,几日不见程让,一见面后,就不肯撒手了。
李越恨得牙痒痒,他都还没和程让黏上几刻钟呢,一转眼又被这臭小子抢了先!
“府库拮据,清粥小菜,还望王爷与程二公子不要嫌弃。”新知县说道,语气中有微微的忐忑。
“无妨,不少百姓连清粥小菜都吃不上。这已算得上丰盛。”李越毫不介意,直接夹菜。
那知县又看向程让,他听说过这位程二公子,据说她是京城有名的纨绔,平日里养尊处优,没吃过一点苦,跟常年在外行军打仗的北川王不同,恐怕她会嫌弃这些菜啊……
却见程让夹起了一筷子小菜,往嘴里一塞,大口地嚼着,吃得那叫一个有滋有味。
“程二公子可吃得习惯?”新知县眼里闪过一丝惊奇,小心翼翼地问道。
程让一笑:“兄台,这陇西之地,古时为秦,乃吞并六合八荒之福地也。但你可知这古时的秦地,什么最为有名?”
陇西古时的确是先秦,在程让说出这句话后,新知县对程让的印象大有改观。
看来,这程二公子,也并不是传说中的那般不学无术嘛……
而且,她身份尊贵,竟还称呼自己为兄台……这让他简直受宠若惊。
“这古时秦地什么最有名,下官还真不知道,还请公子代为解答。”他拱了拱手,道。
“苦菜烈酒。”程让举起桌案上的酒樽,朝着知县一敬:“苦菜烈酒,一如秦人之秉性。秦地贫乏,秦人却坚韧,居于不毛之地,却能雄视中原。虽然已过千年,但陇西的百姓们,却一如千年前那般顽强。这一次地动虽然极其恶劣,但相信在兄台的带领下,坚韧的陇西百姓们,一定能够迅速重建家园。”
说罢,她头一样,将这一樽酒一饮而尽。
陇西的酒极烈,她这样一大口喝下去,眼泪立即就被呛出来了,但她看向新知县的眼神却依旧坚定、充满信任。
新知县只觉得喉头一噎。
他本自诩有才,被分配到这穷乡僻壤来当个县官,说实在的,他心里是不愿意的,更觉得自己雄心壮志、满腹才华无法施展。
但在听完程让刚刚的那一番话后,他忽然觉得,此行不见得就如他想象中的那般糟糕。
他这个知县,虽不如那些庙堂之上,决策于千里之外的官员职位高,但他才是真正的为百姓办实事啊……
想要施展才华,哪儿不行呢?
他沉吟了一会儿,也举起了酒樽,仰头全部闷下!直到辣得眼泪直流。
而后,将酒樽倒过来,他笑道:“定不负所望。”
李越的话并不多,但他看向程让的目光里,却满满的都是激赏。
饭后没多久,便有了小厮的通报:“王爷,知县,有人求见。”
来人,正是那几个奸商。
他们拘谨地弓着身子走了进来,行了礼之后,开口直接说道:“王爷,知县,小的们都是粮商。虽然只是一介粗俗商人,但也想要为百姓们出点绵薄之力。”
他们一边说,一边打量程让的脸色,见她脸色并无讥讽鄙夷之后,这才稍稍松了一口气,又道:“小的们之前犯了错,如今已经想明白了,想要借此发横财,是有违良心的。也是必遭天谴的。小的们如今已经悔悟,想要积点德。”
“只是陇西百姓对咱们有意见,即便咱们降价,也没人愿意买咱们的米……可是陇西百姓数十万,粮,总是缺的。小的们想好了,百姓不愿意买咱们的粮,没关系,咱们可以把粮捐给官府,由官府再发放给百姓……”
他们一边说,一边心肝儿直疼。若不是担心程让告状,担心自己的脑袋要不保,他们才舍不得!
如今只希望自己态度好点,能亡羊补牢,为时不晚。
一听到有人要捐粮,新知县立即喜出望外,看向几名奸商的神色更是充满了感激。
但李越不说话,他是不敢贸然开口的。
李越看着这几人战战兢兢的样子,大致猜到了此事与程让有关。
他看向程让:“怎么,你欺负他们了?”
他声音并不小,在场所有人都听得一清二楚。
新知县一听,刚刚对程让燃起的好感,这一瞬间消失得一干二净,这几名富商可是大善人,要捐粮呢,程二公子居然欺负他们?也太纨绔了点吧!
而那几个奸商在听到北川王的问话后,则是齐齐身子一抖!
程二公子欺负他们?
貌似有,又貌似没有……
毕竟,是他们一开始欺负人家的……可等人家把身份一亮出来,他们立即就怂了。
说程让公子欺负他们,对,又不对。
他们脑门上沁出了大滴大滴的汗,心神也绷紧……
却忽然听到程让嬉笑一声:“我哪敢呀,是他们欺负我呢。”
“什么?”北川王的声音微微提高了,冰冷的目光也向那几人投射而去。
那几人浑身一抖,两腿软得不行,剧烈地打着颤,若不是有意志力在支撑,他们恐怕早已经瘫软在地。
坊间传言北川王是俊面阎罗,以前他们不懂这个词的意思,现在,他们算是悟了个透彻!
“王爷,欺负程二公子,咱们哪敢呐……”声音都带上了哭腔。
他们似乎看到了断头铡在向他们招手。
李越见他们这幅神情,不由得一笑,看向程让:“这世间还有人能欺负得了你,瞧你把他们吓的。”
“既然这件事与你有渊源,那便你自己决断吧。”
程让嘴角一撇,也不说笑了,而是看向那几个快要吓得魂都没了的奸商。
“你们愿意捐粮,我很高兴。但我大盛官府绝不会逼人捐粮。我知你们此举并非出自真心,更知你们今日来此,是为了挣钱。”
“不不不,是真心,是真心。”几个奸商忙忙说道。甚至还举起右手发誓,生怕程让不信他们。
程让忍俊不禁,她道:“你们想要发国难财,本就不对,良心发现后想要弥补,也不是不可原谅。但我大盛官府不是强盗,这样吧,我们用和李老爷一样的价买你们的粮食,而不白要,你们看如何?”
“啊?”几人没有想到,自己白送,她竟然还拒绝了,还硬要出点钱……
这做法看似愚蠢,但细细想来,却是让人揪不到把柄。
不白要,给钱买,买了后再发放给百姓。
这好名声,就落不到这几个奸商的头上了。反而让朝廷与北川王得了去。
而且,若有人为这几个奸商鸣不平,说价钱太低了,那人家李老爷能卖这个价,你为何就不能呢?
更何况,是你自己要白捐的,朝廷愿意给钱,已经算是仁至义尽。
几个奸商本来还想借着白捐挽救一下的名声,却不料,这算盘白打了。
论精打细算,谁能比得过程让?
经此一事,他们算是彻底知道了,赚不义之财,是要付出代价的。
一夜过去……陇西赈灾之事已经安排得七七八八了,李越对这位新上任的知县很放心,而且这年轻人也的确是个有才的,很多事情一点就通。
有他在,陇西的灾情,应该很快就能得到控制。
于是乎,第二天一早,程让便跟着李越一起,要启程回京了。
“可颠得慌?”马车中,程让看向一旁的李越。
李越正倚在垫了竹席的软榻上,他握着一个小折子,手中执着笔,正写些什么。
虽然他是斜靠着的姿势,笔尖的墨却并不会掉落下来,而那没有着力点的小折子上,字迹非但丝毫不乱,反而遒劲有力。
往常他写东西时,并不喜欢别人跟他说话,但刚刚程让的那一喊,却让他心里甜滋滋的。
“颠得伤口有些疼。”他蹙了蹙眉,把手中的小折子放下,说道。
程让忙靠过去,用胳膊轻轻环住他的腰,头轻轻靠在他的肩上,虽然仍然颠簸,但因为有她固定着,他的身子晃得好像不那么厉害了。
“怎么样?”
李越的眸子中有一闪而过的火光,他哑着声音道:“甚好。”
坐在椅子上的琉璃鼓了鼓嘴,热死你们俩。
李越似乎察觉了琉璃的神色,他瞟了琉璃一眼,眼里有些得意。
心静自然凉。
但这种情况下,他是很难静下心来的。喜欢的少女就这样搂着自己,他又不是柳下惠投胎,怎可能坐怀不乱?
为了“心静”,他只得又拿起小折子,把注意力都投到小折子上,继续地写着。
程让抬头瞄了一眼。
“这是……要呈给圣上的?”程让好奇地问道。
“嗯。此次赈灾,各种款项的去向,都得记得清清楚楚。还有,这次不仅仅是赈灾而已,还牵扯到了一大批朝廷官员,虽然上头已经在细致地查了。但有些事情,我还是得详细地交代一下。”
他顿了顿,看了看程让那靠在他肩头的小脑袋,补充道:“比如,焚寂阁。”
程让身子僵了僵。
焚寂阁,是李越的秘密势力,如今却被曝光了……
她心底里有一丝猜测,但却并不能肯定:“焚寂阁,是不是因为我,你才将它露于世人眼前的?”
李越握着笔的手指一顿。
这小丫头,看起来粗枝大叶的,心思怎的这般细腻?
“不靠焚寂阁,你其实也是可以将那些贪官端掉的,对不对?”
“此事与你无关。”李越开口道,他神色有些闪烁:“我一开始便不该让你涉险。是我的错。”
“而且,给那张奉一个刺杀我的机会,我才有光明正大的理由将那些与他有牵扯的人全都查个清楚,包括白家,包括李乾。”
程让不语。
一开始的涉险,是她提出来的,是她任由那人贩子将她掳去的。
是她,想要像男子汉一般,为这家国天下做些事情,而不是如那些闺中小姐,始终被人保护着。
她想要涉险。而他,明白她的心意。
他准她去涉险,但却始终记挂着她的安危,甚至不惜将焚寂阁显露于世人眼前,只为在琴心画馆见她一眼……
她知道,李越有多神通广大,即便不暴露焚寂阁,他也一定有办法把张奉他们扳倒。
如今,手中的底牌被人看了个干净,甚至还可能会因此获罪,程让只觉得心头闷得慌。
“不要多想好吗?”李越放下手中的小折子,抚上了她的发顶。
“嗯。”程让答道。
她不多想。他是她的男人,她会保护他。
他没了焚寂阁,还有天机楼。她的天机楼。
她的眼神坚定而干净。
李越看着她若有所思的模样,看着她搂着他、靠着他,唇角浮起一丝宠溺的笑。
难得小鸟依人一次,他一定要好好地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