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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医院里。

陈眠安安静静地坐在冷冰冰的长椅上,低着头看着自己掌心已经凝固的血迹。

手术室三个大字红澄澄的,紧闭的大门像是一道生死关,医院的走廊里充斥着消毒水的味道,只有清冷的灯光无声地亮着,安静得像是坠入了死门大关一样。

寒冬夜深,气温很低,陈眠觉得有一股冷意不断地侵蚀着她的皮肤,钻进她的每一寸毛孔里,一直渗入到她的骨血里头。

陈眠动作呆滞而缓慢地抬头,看着手术中三个字,整个人都有些迟钝,沾了血的手慢慢握成拳,又无力地松开。

【陈眠,今天是十五号,你怎么不在家?我想你了。】

从袁东晋被送进手术室里开始,这句话就不断地脑海中重复响起,她的心脏如同裂开了一道口子,有丝丝缕缕的凉意密密麻麻地溢出。

这三年以来,每一个月的十五号,都是她强迫他纳粮的日子,被逼迫的是他,被折磨的是她,其实这样的夫妻生活,她一点也不愿意,然而她却非要逼着他接受这个条件。

开始她以为感情能够越做越爱,到后来才发现他是越做越恨。

陈眠想不明白他心心念念记着十五号的意义在哪里,毕竟两人彼此都明白,这一天不过就是相互的折磨和厮杀。

可听到那阵滚落楼梯的巨响,她的心脏不受控制被攫住,身体动作比大脑更快作出反应,不管不顾地往他们的家冲去。

看见他躺在一滩鲜艳的血泊之中,那一刹那心跳都停止了。

她要离婚,要放弃这一段感情。

然而这漫长的十三年,要如何忘记?

十三年的感情,十三年的青春岁月。她所有的爱慕和美好都给了这个男人,又怎么可能说丢弃就丢弃,说放下就放下?

感情又不是水龙头,说关就关。

袁父和袁母很快就赶到了,他们脚步匆忙急促。

李敏慧一看见陈眠就扑了上来,一把拽着她的手,怎么样了?伤得很严重吗?啊?

陈眠眼珠子动了动,声音涩哑,妈,我也不知道。

你不知道?李敏慧柠着眉,你怎么会不知道?他怎么会从楼梯上滚下来?

陈眠的唇色有些苍白,紧抿着不说话。

你倒是说话啊!李敏慧摇了摇她,语气很冲。

好了!袁父上前将李敏慧拉开,你没看见小眠也被吓到了吗?等医生出来就知道了。

李敏慧还想说些什么,但被袁父眼神示意着,只能忍了下来。

秦桑靠在墙壁上,脸色黑沉冷漠看了一眼李敏慧,又淡淡地扫了一眼蜷缩着身子坐在椅子上的陈眠。

之后便是安静地等待。

手术的时间并没有进行多长,手术等熄灭,手术室的大门打开。

李敏慧第一个冲上去紧张地问:医生,我儿子他怎么样了?

医生摘下口罩,放心,病人并无大碍,只是头部撞到尖锐物体裂了一道口子,失血过多导致了休克,现在已经没事。

陈眠靠在椅子上,紧紧绷着的如同被上紧的弦,渐渐地松弛开。

李敏慧原本要留下来守着袁东晋,但是最后被陈眠和袁父劝了回去,因为不是很严重的伤,等麻醉过后就会醒过来,陈眠自己一个人也可以应付。

李敏慧本想说些什么,但碍于秦桑在场,最后也只好作罢。

陈眠坐在病床边上,腰肢挺直,温凉的目光看着病床上躺着的男人,他英俊的脸庞有些苍白和憔悴,头上裹着白纱,这么看着有些落魄美。

他的眉宇紧蹙着,昏迷中薄唇也紧紧抿着,不知在愁些什么。

陈眠伸手触上他的眉头,温凉的手指轻轻划过他的眉宇,她可能是想的太多,这会儿看着他倒是什么都没有想,只是安安静静陪在他的身畔。

其实她最擅长的就是沉默的陪伴,然而他都视而不见。

多少年了,她都是这么默默站在他的身边,而他从来没有回头看一眼。

袁东晋,你说,我该怎么办?

除了离婚,逃离这一段揪心的关系,她还能做什么呢?

难道非要这样彼此折磨下去么?

可是她很累,厌倦了这样的生活,想离开了。

原本她想着要他和陶思然身败名裂一泄心头之愤,可是外的怀孕,却让她改变了注意,为了孩子,她不愿意让自己变成一个带着怨恨的女人,所以她离开,不用他纠结难过,不用对着他们时时揪心。

然而他为什么不能成全呢?

病房的门被推开,陈眠收回手,转身看见秦桑手里拿着一杯牛奶走了过来。

刚买的,趁热喝了。秦桑将牛奶递过去。

陈眠将牛奶接过去,拿在手里捧着没喝,透过薄薄的塑料杯壁,一阵暖热传递到她的掌心,然而无法驱散她身上的寒意。

秦桑低头看着椅子上神色有些淡漠的陈眠,淡淡地开腔:陈眠,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他到底在想什么。

秦桑换了一个动作,心软了?舍不得了?

陈眠默了一会,淡淡地说:这么多年的感情。舍不得不是很正常么?

那离婚呢?你还要离婚吗?

陈眠淡淡地陈述:我再舍不得他又能如何?他又不会为了我逼着陶思然拿掉孩子离开。

秦桑皱着眉,抿着唇不再说话,夫妻之间的关系,她作为一个外人,又能怎么样?再说,陈眠从来不会任由别人的几句话就会改变主意。

秦桑,通知陶思然吧,告诉她袁东晋住院了,让她来照顾他。陈眠掀起眼皮,不咸不淡地说道。

——

麻醉褪去,袁东晋被痛醒的,睁开眼,就看到陶思然里面穿着病服外头套着一件大衣逼着眼睛趴在床边上睡着了。

她的手还牢牢握着他的手,仿佛生怕他会消失一般。

袁东晋皱着眉头,轻轻一动,陶思然马上就醒了过来,看到睁开眼的袁东晋,她微微一愣。随即笑了,你醒了?有没有哪里不舒服?我去叫医生过来看一下。

没事。声音嘶哑暗沉。

他眉头皱着,脑袋上隐隐作痛,隐约想起昨晚自己喝了很多酒,似乎给陈眠打电话了。

我怎么会在这里?喝酒断片,他的记忆都不完整。

陶思然微微红了眼睛,你在家喝了很多酒,从楼梯上滚下,头部撞到尖锐物受伤了。

袁东晋沉默。

你怎么喝那么多的酒?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其实陶思然大概能揣测到一些端倪,然而她不敢往深处想,她怕想多了,自己会承受不住。

陈眠说离婚,他不同意,事后又喝醉摔伤,这中间的联系,那么明显。

可女人总是最擅长自我欺骗,这一点,陶思然曾经一直做不到,甚至敏感,然而现在她却装作不知道。

没事,不小心喝多了。他拒绝深谈。

陶思然握着他的手,柔声道:以后少喝点,对身体不好。

看着她柔软的手,袁东晋有些怔然,低声应着:嗯。

袁东晋抬眸环顾了一下四周,病房里除了陶思然,没有任何人的身影。

我的手机呢?

陶思然将他的手机递给他。

袁东晋翻看了一下通话记录,上面显示在凌晨三点的时候,他给陈眠打了电话,通话时间有三分多钟。

脑袋很痛,他想不起来自己说了什么,陈眠又说了什么。

怎么了?很痛吗?我叫医生来吧?陶思然见她皱着眉头痛苦的模样,忍不住担忧。

不用。袁东晋淡淡地说,谁送我来医院的?

陶思然楞了楞,犹豫了一下还是如实说了:我也不知道,不过是秦桑通知我你住院了。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我没有看到陈眠。

袁东晋抿着唇轻声嗯了一下,便阖上眼睛,我有些累,再睡一会,思然,你有身孕,别累着了,回去歇息吧。

陶思然动了动唇,欲说些什么,终究是忍住了,轻声说了一句:好,你有事叫我。

——

陈眠推开病房门的时候,李敏慧正和袁东晋闹着脾气,不知因为什么起了争执,李敏慧的脸色有些不好看。

袁东晋抬头看向门口,看见陈眠那一瞬间,眼底有一抹光亮闪过,你来了。

陈眠走了过去,目光温浅凉薄,淡淡地说:好点了吗?

嗯。

一旁的李敏慧看见陈眠就来气,你去哪里了?不是说你会照顾东晋,怎么我过来的时候,只有他一个人?

妈。袁东晋有些不耐地打断了李敏慧的话,你先回去,我和陈眠有些事要谈。

我们是一家人,有什么非要我这个当妈的回避?

妈!

陈眠微微一笑,东晋,没关系,有什么你直接说吧。

袁东晋靠在白色的病床上一瞬不瞬地盯着陈眠,菲薄的唇抿得很近,声线也紧绷着,妈,你回去。

李敏慧站着不动,袁东晋微沉的眼神看去,我熬单独和她谈。

李敏慧犹豫了一会。终究是拿起了自己的手提包,经过陈眠的时候,狠狠地瞪她一眼,我在外面等你,一会我们谈谈。

好。

病房里只剩下他们两人。

沉默的对视,他们似乎很久没有这般安静地公出一室了。

袁东晋眼眸不动看着她,昨晚是你送我来医院的?

嗯。

袁东晋皱了一下眉头,你站那么远做什么?坐过来,我这样和你说话很累。

陈眠触及男人的眼睛,目光平淡,然后沉默地上前在床边的椅子坐了下来,想和我谈什么,说吧。

袁东晋背靠在柔软的枕头上,暗沉的眼眸盯着她素净得有些苍白的脸庞,眉头紧皱着,低沉的嗓音听不出任何情绪,最近都没有吃饭么?怎么瘦成这样?

陈眠眸光温浅,浅褐色的瞳眸一转不转地看着他的俊脸,表情有些严肃,袁东晋,我喜欢有话直说。

病房里沉默了片刻。

他低沉的嗓音淡淡的,像是包含了很多感情,又像是空茫,你说离婚,是认真的吗?

陈眠右手的手指轻轻摩挲着她的左手手腕,良久,是。

果断的语气,坚定的回答。

袁东晋觉得胸口那种熟悉的窒息感又来了,陈眠,你一定要离婚?

袁东晋,离婚,不就是你这么多年以来梦寐以求的么?陈眠抬眸浅浅一笑,唇边的弧度恰到好处的疏离,只怕你是结婚第二天就存了这个念头吧,现在,我成全你,不好么?

不好么?

袁东晋扪心自问。

很好,然而,他并不想离婚。

他眸色浓稠得像是化不开的乌云,薄唇微抿着,一时间,她的话让他无从反驳。

曾经,他确确实实是存着那样的念头,一定要和她离婚。

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他放肆浪荡的目的,渐渐就模糊了,不知从何时起,他每一次放任和挑衅,都仅仅是想看见她在他的面前失去冷静。

然而效果并不明显,就因为她的冷静,他愈发的愠怒。

在她要求的夫妻生活上,他使劲折磨她,但是她从来不叫喊。默默承受着,哪怕是再痛。

有时候他觉得陈眠冷静到了冷血的地步,仿佛什么都动摇不了她独立傲慢。

长时间的对抗,他都忘记自己到底要什么了。

可是。他说,深深凝望着她的眼睛,我不想离婚。

可以。陈眠目光清浅而温柔,浅色的唇瓣勾勒着嘲弄而凉薄的笑,让陶思然拿掉孩子,她离开港城。

女人身上淡淡的清香萦绕飘散在消毒水的空气里,清晰可闻。

袁东晋下颚线条紧绷着,眸色复杂看着她,没有张口说话。

陈眠继续补充:做到这两点,我就同意不离婚。怎么样?

袁东晋的沉郁的脸没有太多的表情,与之前的愧疚复杂和纠结不同,他显然镇定了许多,甚至浑身都带着一股说不出的阴郁的气息,隐忍而不发。

给你两个选择,和我离婚,或者,你父亲蹲牢。

冷漠无情的话,从他的口中滚出。

落地窗开了一条缝,有冷风灌进来,外面的阳光灿烂,然而陈眠却觉得周身都是冷的,今年的冬天特别冷,她几乎快要承受不了。

她背光而坐,浅褐色的瞳眸被眼睫轻遮住,暗沉的眸色覆盖着一沉阴霾,像是那化不开的浓墨,那里头投不进任何的光,只有森森的冷。

她摩挲着手腕的手指蓦地用力,指甲狠狠掐进自己的皮肤里而不自知。

四目相对,她神色温漠微沉,他神情冷淡而森寒。

你父亲从高位上推下来以后身体一直不好,将近花甲之年,若是被判个十几二十年,也不知道能不能承受得住那些牢狱之苦,那里可不是什么好地方,你自己好好想想。

袁东晋低沉的嗓音轻轻淡淡的,吐词清晰,声音没有起伏,仿佛在陈述着一个再平凡不过的事实。

曾经他以那一份协议为目的,帮她救了她父亲,免收牢狱之罪,如今却要用她父亲犯下的错,来要挟她打消离婚的念头。

好的,坏的,都是他说了算。

眼前这个男人,认真到恶劣,总能轻易捏住她的软肋狠狠使劲,从不怜惜。

如果在看见他躺在血泊里她动了恻忍之心,那么这一瞬间,她对他仅存的那么一丝丝美好都被他无情撕破。

一个男人如果真的有一丝心疼你,都不会残忍到维护着他的初恋,更不会让将她绑在身上,要你生生承受着他和他初恋如何恩爱如斯,如何幸福生子。

因为不爱,所以下得去残忍的毒手。

陈眠觉得喉咙有一股腥甜,身体里唯一的热度就卡在那一口想腥甜里。

袁东晋,你就不怕你的威胁,我报复在陶思然的身上么?她的眼底有些猩红,却明亮没有任何的雾气,凉薄到令人心惊,你付诸于我身上的,我若还到她的身上,你还会这么做吗?

袁东晋搁在被子上的手悄悄攥紧,眼神阴郁淡漠,陈眠,为了你父亲,你最好乖乖的。

有一瞬间,袁东晋想要伸手将她拥入怀里,告诉她这不是她的本意,然而不行,他了解她,现在是唯一能打消她离婚念头的手段。

虽然卑鄙,却不失为好办法。

只要他们没有离婚,等陶思然生下孩子以后,什么都好谈。

他相信会有解决办法,让她接受一切。

陈眠看着他轻声笑了。

那笑容里,是慢慢的自嘲。

她笑自己天真,笑自己愚蠢,笑自己真心换来狼心。

如果这就是她当初勉强一段感情要承受的惩罚,是不是,太重了一些?

袁东晋死抿着唇看着她,觉得她离他越来越远了,没由来的心慌和失措。

倘若我选择离婚呢?陈眠笑着,笑容很淡,近似于无。

袁东晋不为所动,直直看着她的眼睛,试图从中探出她真实的情绪,如果你坚持,你不会后悔的话。

袁东晋,你为什么不愿意跟我离婚?陈眠温静的脸庞挂着浅浅的笑,却有愈发浓烈的冷,给我一个理由?

梁宇最近的动作太大,蓉城的项目已经造成股东对我产生意见,倘若你我离婚,会带来更多的负面新闻,直接影响到宝华的股市,这个理由,够不够充分?他面不改色地说。

陈眠凝眸,当初我可以跟你低调结婚,也能跟你低调离婚,只要你同意。

显然,这个根本不是理由。

她像是要逼问一些什么,又想要确认一些什么。

袁东晋却无法给她更多的答案,薄唇像是嗜血的魔,凉薄入骨的冷。当初我们的协议明确,是我提出离婚时,你无条件无从。

但上面也没写我不能提出离婚,不是么?陈眠反驳。

袁东晋抿着的薄唇,唇角酿出讳莫如深的意味,看着陈眠的眼神深不可测,陈眠,很多事情,不需要理由,比如你爱我,又比如我不爱你。

陈眠没有动,眼眸的温度一点一点淡去。

像是喃喃自语地轻声重复着,你说的对,比如我爱你,比如你不爱我。没有理由。

爱就是爱了,不爱就是不爱了。

她在笑,可袁东晋却觉得她爱哭。

记住我的话。他咬着牙说。

陈眠扯着唇,轻轻点头,她没有哭,然而那种冷静和温淡却看得比哭还要令人难过和窒息。

她说:我记住了。不过袁东晋,你不要欺人太甚。

初一和十五,谁会笑到最后,还是一个未知数。

陈眠走了以后,袁东晋浑身无力地靠在枕头上,受伤的部位似乎更痛了一些,有一阵眩晕袭来,呼吸有些困难。

——

陈眠出了医院,看见李敏慧的车停在不远处,她走过去,上了车,那司机识趣地下去,把空间留给了她们。

陈眠脸色苍白,眼神冷漠,妈。

李敏慧自从知道了老头子将股份给了陈眠之后,心情就一直很不好,总有种惴惴不安生怕陈眠会生出什么枝枝节节。

我和东晋说了,你们去做试管婴儿。

只要生下孩子,那么所有的问题都会迎刃而解,即使陈眠离婚,股份最终落到孩子身上,这样就足够,而现在这种情况,等他们自然受孕,显然是不知道等到猴年马月,变数太大。

陈眠估计被袁东晋给打击得有些麻木了,听到李敏慧这话,甚至牵扯不动情绪,她冷静淡漠的拒绝:我不会去做试管婴儿。

别说她怀孕了做不了,就算是以前,她也不会这么做。

李敏慧大概是猜测到她会这么说,语气强硬,轮不到你说不!

陈眠转过头,似笑非笑地看着李敏慧,妈。难不成你还打算绑着我做不成?你不要忘记了,若是我不愿意,我照样有本事让那孩子来不到这个世界上。

陈眠!你是冷血动物吗?李敏慧震惊得瞪大双眼,不可置信地看着她,仿佛她是一个魔鬼。

忽然又像是想到了什么,冷冷地一笑,你和东晋结婚都快四年了,一直说没有孩子,是不是你都在背后背着我去打掉?那些妇科检查报告也全部都是你伪造的!对不对!

陈眠对于李敏慧这种脑洞大开的狗血想法没兴趣解释,也懒得动口舌和她废话,横竖说了她也不会信,这个女人疑心有时候多得令人发指。

我冷血?陈眠轻轻地说,眼底是浓稠的嘲弄之色,淡淡道,那就当我冷血吧。

李敏慧蓦地倒抽一口凉气,精致的脸颊有些扭曲,说话都微微颤抖,你、你这是承认了。

陈眠默然。

啪!

猝不及防的一巴掌落在陈眠的脸颊上。打得她有些懵圈。

你这个女人怎么能这么恶毒!李敏慧气急败坏地吼。

陈眠蓦地笑了,唇角的笑意甚浓,然而笑容里是无尽的凉意。

她很想一巴掌掴回李敏慧的脸上,让她清醒清醒,然而她却放弃了,她怕自己打下去,还会弄疼了自己的手,不值得。

这么多年。

这一份感情。

真的太不值得了。

陈眠扯开李敏慧揪住她衣服的手,冷冰冰地看着李敏慧,眼神宛如淬了冰霜,极冷,妈,这是我给您最后一次的机会打我,不是我理亏心虚,而是我懒得跟您计较。

陈眠能在二十八岁就爬到这个位置,在商场里与一群男人厮杀而未吃大亏,身上的气场本就不小,此时此刻,她眼角眉梢有绵长的幅度,眼神是凉薄飘渺的冷,温淡的嗓音不轻不重,却令人胆怯,尤其是像李敏慧这种长年娇惯没有能力底气的女人,瞬间就被震住。

您听着,孩子,我是不会考虑生,更不会所什么试管婴儿,您这么喜欢抱孙子,您儿子有大把的女人等着给他生,您随便挑一个您满意的。

你、你李敏慧的脸色清白交替着,被陈眠的话堵得无法开口。

等李敏慧回过神,陈眠已经下车离开了。

——

因为怀孕,又没上班,陈眠穿着休闲舒适,脚上穿着是平底鞋,她想心情糟糕。不想回去秦桑的公寓,所以下车以后她独自沿着马路的人行道慢慢地走。

头顶的阳光明亮温暖,可是她却冷的毫无知觉。

在一个十字路口等红灯的时候,她看见一对年轻的情侣,二十出头的年纪,青春活力,两人甜甜蜜蜜地拥抱在一起,不知男孩低头附在女孩耳边说了什么,引得女孩发出一阵银铃般的笑声。

她看着他们有些出神,一直到红灯转换成绿灯,那一对情侣离开了,身边的人走了一拨又一拨,她依旧站在原地。

她站在原地十三年,守着一份爱情,自以为的深情,其实在别人眼里不过是一场笑话和闹剧。

入戏的一直都是只有她自己。

她看着全世界都在幸福地笑,只有她带着面具,伪装着笑容生活,突然觉得好茫然,这些年来,她到底是为了什么而活,又得到过什么?

孑然一身。

从白天走到天黑,陈眠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像一个茫然无处可归的流浪者。

天色渐深,城市的灯光全部亮起,路上有匆匆忙忙的人群,她从人群中走出来,慢慢地走到了港江岸边。

江风徐徐袭来,寒冷的风掀动着她的发,她站在堤岸上,眺望着涛涛的江水,以及对岸上的繁华彩色。

成了一尊雕塑。

温绍庭是停车接电话,他下车,顺便点了一根烟,随意地靠坐在车头上,听着对方说。偶尔应一下,极少的回应。

抬眸望去,陈眠孤单影只地站在地,堤岸上的身影不经意地闯入他的眼帘。

他微微眯着深邃的眼眸,透过昏暗不清的光线瞧着不远处的女人,江风很大,那瘦弱的身影有些摇摇欲坠,嘴唇含住烟的动作一顿,看见女人脚步往前移动了脚步,他猛地一惊。

来不及多想,将烟蒂一丢,跨步迅速跑了起来,他的速度很快,如同一只猎豹在夜色中一闪而过。

陈眠闭上眼睛,张开了双臂,试图拥抱这冷风。

倏地,腰上被狠狠砸住,一个强劲的力道用力将她往后拽了回去。

她被吓得惊呼一声。细碎的声音被吹散在寒冷的夜风里。

惯性作用下,她被拽得往后倒下,虽然身下有人肉垫子,但她还是狼狈地摔下时,手用力撑了下,不小心磕在了水泥地上,一阵钻心地疼,瞬间蔓延至她的四肢百骸。

她听到身后有一道闷哼声,清浅,但很近,近在耳际。

不等她从他身上下来,男人低沉的嗓音卷着明显的愠怒之意,在她的耳边炸开,陈眠,你是不是疯了!脑子进水了要投江自尽吗?

熟悉的声线,让她顿住,而男人的话,却使她二丈和尚摸不着头脑。

投江自尽?谁?她吗?

温绍庭扶着她坐起来。陈眠慌忙从他身上爬开,坐到一旁的空地上。

微光中,温绍庭那张冷漠而愠怒的俊脸,不其然地撞进她的眸底,陈眠甚至怀疑自己出现了幻觉,温先生?

陈眠的眼神一点点沉寂下来,如同这漆黑的夜色。

她看着温绍庭冷峻的脸庞,既然有种找到依靠的错觉,你怎么会在这里?

温绍庭坐在地上,暗沉深邃眼眸深沉难辨,脸色更是深沉得晦暗,眸光与她对上,声音仿佛与着无尽的夜色融为一体,你是不是疯了。

陈眠一愣,扶着额头,有些哭笑不得,但想笑容里显得苦涩,温先生。你搞错了,我很珍惜生命,没打算投井自尽的打算

他这种荒谬的想法,真是令她无语至极。

温绍庭抿着菲薄的唇,目光沉寂如水。

刚她那个举动,确确实实是像一副投江的姿态,加之最近她的情绪似乎不是很好,温绍庭的第一反应就是她要做傻事。

毕竟,女人这种生物,殉情这种事不在少数。

不过现在看她的表情,真的是他多虑了。

温绍庭面无表情地从地上爬起来,颀长挺拔的身躯居高临下地笼罩住她,陈眠抬头刚要自己爬起来,温绍庭朝她伸出了手。

陈眠看着眼前那一直宽厚的手掌,怔然。

地上凉,起来。温漠的口吻有些冷硬。

陈眠把没有受伤的那一只手搁置在他的掌心上,他的掌心很温暖,握住她的时候,大掌包裹着她,上面的茧磨砺着她光滑的皮肤,给她一种安心的感觉。

他用力而又不至于太过粗暴地把她从地上拉起来,然后松开。

松开手那一瞬间,陈眠有一种失落感,低声说了声:谢谢。

温绍庭淡淡地看了她一眼,握过她的手抄进裤袋里,淡淡地说:走吧,送你回去。

他转过身,宽厚的背影挺直优雅,陈眠站在原地盯着他的背影,在冷风里忽然产生一种很强烈的渴望。

温先生。她忽然开口叫住他。

温绍庭顿住脚步,侧脸回头看着她,昏暗中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更瞧不见他的眼睛。

可以帮我一个忙吗?

沉默了几秒,男人暗沉的音色很温漠,说。

陈眠一步一步朝他走过去,她将近一米七的个子站在他的面前。也显得娇小,她仰着头,他身后头顶上的昏暗的光线柔柔洒落在她的脸庞上,柔和,温软,却也让他清楚地瞧见了她左边脸颊上那一个淡淡的掌印。

由此可见,李敏慧下手的时候有多重,大半天过去了,上面还有痕迹,甚至微微浮肿着。

温绍庭低垂的眼眸深邃沉寂,他背着光,面无表情的俊脸上,是一片温淡的阴影,神色愈发令人难以捉摸。

她的声音听上去很淡,不知是不是夜色太深,渗着些凉,唇瓣缓缓地掀动,一字一顿地说了这么一句话:我能不能。抱你一下。

江风很大,江浪怕打着堤岸,有阵阵的回声。

她的嗓音也被卷带走,散落在风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