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午时未至,秋风肃杀。
自那方须弥世界彻底融落在东洲,再来观览时,但见翠萍一地,群岭环拱,山势嶷然,广阔而多连峰。
四千人的修士各军纷纷赶到,开始在南山下翠萍原野中安营扎寨。
说是四千人,其实来参战的不过三千六百人左右,还有四五百人都被安排在平原谷和濮阳河域沿途驻扎,调运后勤呢。
这次第九军阵被钟紫言和姜玉洲分成了四个灵尉,一尉大约一千人左右,但实际上有的尉人多,有的尉人少,后来还做过一些变动,让诸军修士数量相当。
目前的情况是,第一二三灵尉,共有三千两百人,每尉大约是一千人出头,每一百人由一个掌旗负责,每十个人又推举一个掌队带领。
尉、旗、队,这是标准的三级军统制,四千人的军阵,共有四个灵尉官,三十八个灵旗官,三百八十个灵队官。
此时,以小队为分,密密麻麻的修士们开始根据各自旗官的安排搭建军帐,布置阵法,构筑了望石楼。
由于要在这翠萍原上驻扎一年之久,营盘的占地范围非常大,各个小队没有一个闲着的。
劳作的流程在早期不是特别整齐,但大致上有章法,由于半个时辰前,第一灵尉的阵法大师赤云子已经勘探了整个翠萍原,构划了营盘格局。
后来的大部队只需要以队为单位,分批次去第四灵尉后勤军那里领取建造物资,卖苦力就行。
营盘坐北向南,北面就是嶷然的翠萍山,此时李陌方刚刚带着自己旗下的人手领了物资,开始往西北角的土丘上走。
他们这一旗属于第一灵尉,澹台庆生手下,李陌方当了一个掌旗官,朱明空是副手,兼带着一个小队。
“都快点,磨磨蹭蹭的,两个时辰内做不完任务,老子拿你们当狗粮!”
坐在那条凶狗背上,李陌方抱剑环胸,惯会使他那鄙弱慕强的脸色。
他自然是有不爽利的地方,因为招人的时候,队伍里被分了太多练气中期以内的散修,导致整个旗下战力堪忧,故而言语上对手下也不宽照。
而他身后长长的队伍末尾,同样有样学样的朱明空也坐在飞纹貘背上,正跟着这一旗人往前走。
朱明空的个头比当年自然是高了不少,但整个身量还是没超过七尺,身材有些发福,给人的感觉很和善。
他身侧还有一个槐山来的散修掌队,知道李陌方不好相与,便一直跟在朱明空身边攀关系。
“赤岩道兄,听其他兄弟说,姜真人请了元婴老祖来打第一战,山上那古象兽王,后日就会被清理掉?”
朱明空捻着小胡须,笑眯眯点头道:
“我大哥是这么说的,估计不差。”
那散修掌队听了准信,兴高采烈,很快跟身边的人交头接耳,一传十十传百,整个第九旗就都知道了。
而朱明空对这事儿倒没太关心,他本命物乃是探宝铜钱,自筑基以后,识海空间开辟,已经能进一步调用。
没筑基前,一年里有那么三五次感知会比较准,筑基后,每个月有一次机会可以感知心意里的重宝方向。
而现在,气海液漩凝成,抵达筑基六层,道基莲台多攒了一丝道韵,每个月已然是有两次机会可以感知重宝。
此时,他识海中那铜钱本命物绽放银青色光辉,显然是提醒他翠萍山里有重宝。
他这辈子争杀本事是不指望了,实在是没那份儿天赋,但堪舆探宝、趋利避害,逢凶化吉的手段,却极为擅长,且就打算盯着这条道儿走下去。
朱明空拍了一下身下的飞纹貘,那貘兽红紫肉翅晃动两下,瞬间飞往前面,落在了李陌方身侧。
李陌方正烦闷着,见是自己兄弟,皱眉想开口时,却被朱明空抢了先:
“大哥,有宝贝,乾庚类道韵相干!”
李陌方眸子霎时间生出惊喜:
“在哪里?”
他这个兄弟自筑基以后,本命物的能力产生了质变,每次带来的感应基本都是必中的。
朱明空指了指北面,暗示李陌方在翠萍山上。
李陌方原本欣喜的目光忽而消沉下来,其他地方的东西,他两人还能谋划谋划,自家五阶灵山上的东西,必然要先被那些金丹前辈们搜刮的,哪能轮到自己。
他泄气道:
“你说在山上?能轮得到咱们才怪。”
朱明空却道:
“这东西说不定真轮得到咱们,我感知到的机运辉外有雾,说明它自带潜藏之能。”
李陌方重新燃起了希望,他如今自也是一副中年道人模样,但那聪明的眼珠子一如二十岁的人,像狼一样,灵活狡狠的紧。
“得找援手,寻谁一起去比较好?”李陌方一边思忱着,一边见自家负责的旗下土丘阵地已经到了,便朝着身后那些人安排道:
“都开始罢,动作快些。”
见那些人执礼开始劳作,他又吩咐跟在身边的元泽道:
“泽儿,你去盯着,我和你朱师叔有要事商议。”
元泽才十六岁,个子已有快七尺,样貌长得也像一个狼崽子,留着精悍的短发,是赤龙门元字辈天资仅次于元心的孩子,这时候他穿着赤龙门标准的卷云龙服短衫,受了命就拿着图纸去一队队督促去,被这俩老小子使得那叫一个顺手。
李陌方则继续跟朱明空说着:
“要不直接禀明姜师伯算了,到时候教他安排我们去那位置做事,正好挖掘宝贝。”
朱明空则摇头道:
“越级了,澹台师伯那边怎么说?”
“说个屁,你看看给咱俩分的这些人,妈的都是些练气中期的小修,一大半连气海都没开,过几天撑军阵,没两三回合就得被抽死。”
朱明空左右看了看,忙拦着他低声一些:
“我说老哥啊,澹台师伯自有他的考量,你这赤愣愣的叫嚷,将来少不得吃挂落。”
“我怕吃挂落?允得他给咱们安排垃圾货色,允不得我叫嚷两声?”
李陌方突然就又恼了起来,他妈的,这次被分配人手,本来自己兄弟两人招了好几个筑基后期的同道,非得把人都给别的旗里。
现在手底下只有一个筑基后期,而炼气一层的人手更是歪瓜裂枣,炼气后期的人星星点点,一百个人的旗阵只有十多个炼气后期,九个筑基中期,剩下的基本都是炼气中期的小修。
这咋打,打他娘的卵。
朱明空就怕自家这位大爷凭空发飙,再指着南边骂出口,思索了片刻,道:
“要不,去求梁师兄或者常师兄帮忙?”
他说的自然是梁墓和常自在,但李陌方这次厌了澹台庆生,连着梁墓也不想往近处了。
但他们相处要好的人里,实力最强的就数梁墓和常自在了,李陌方沉默片刻,道:
“就去请常师兄罢。”
二人定了计策,就往西南方的大石走去。
不多久,来到大石下,见常自在正看着自己旗下的人劳作,一边喝着点小酒。
上去一翻诉说,李陌方那眼泪就像是兜里的钱串子一样,说掉就能往出掉:
“师兄,你可得帮我这一回,我卡着血海液漩已经整整七年了,迟迟开不得太冲,就指着这一丝道韵助推往筑基九层破呢!”
“今番出征,澹台师伯偏了心,给我那旗里分配的都是些没气海灵窍的歪瓜裂枣,说不得......说不得过几天开战,我和明空第一波先被抽成人干,去游黄泉。”
......
常自在见这货越说越来劲,原本随和的眉头皱了起来,打住他道:
“行了,李师弟,我说你能不能别老给我整这一出,胡子都一大截了,见天儿掉泪珠子。”
李陌方见有戏,眼角那泪珠就像是沙子一样,一抹就变得干干净净。
“这不是情绪上来了嘛,师兄,既然您应下了,那咱们等陈老祖出手后,就去看一遭?”
常自在平静看了他一眼,道:
“三百瓶【艮元酒】。”
李陌方心里一计算,喜色浮面,躬身拜礼道:
“包在我们身上。”
说完就要走,却听身前那高大的胖道人又冷声道:
“对上面的安排,莫再聒噪嚼舌,当心我治你!”
李陌方一愣,转瞬明白这位是在点自己,隐藏起来对澹台师伯的不满。
很快,他神情严肃,执礼道:
“我晓得了,不会再犯。”
回去的路上,朱明空欢喜道:
“有常师兄跟咱们去,那宝贝十拿九稳,大哥你修为再上一层楼指日可待。”
李陌方也期待的很,叹道:“能助长道韵的灵物太稀缺了,这次说什么也得拿住。”
他本命物乃是三眼白犬,所悟神通更有天眼之能,这二十多年来跟朱明空外出做任务的数量可谓海了去,门里比他俩勤奋的虽然有,但绝对不超过一手之数。
但即便如此,修炼到筑基六层以后,明显感觉到进境难度越来越大,这还是在有朱明空本命物加持的情况下。
无法想象,那些资质中下,又没有特殊神通加持的同门们怎么才能熬到筑基巅峰。
二人乘着北风去到旗下负责的土丘,开始忙碌。
不到一日的功夫,整个翠萍原上拔起一座大寨,青光灵罩包笼四千人的营盘,其中赤色龙影若隐若现,可谓壮观。
接着,各旗各队开始频繁出入中军大帐,接取周边山头的阵法布置任务,而第九军的那些金丹修士们,早已沿着翠萍原往翠萍山北面去绕,各自负责清理沿途中的三阶古兽。
两日后,子时还有一柱香的时间。
赤龙门营盘外,三大灵尉军阵已经森然排列,姜玉洲眺望翠萍山中,灰雾弥漫,见不到动静。
眼看着子时将至,全军都开始提心吊胆,生了期待。
慈宁作为后勤灵尉官,早已经摆好仪仗,就等着陈老祖来临,先招待一番,他此时飞至姜玉洲面前,道:
“子时快到了,陈老祖是不是......”
姜玉洲原本在听她说话,下一瞬,眸子遥望北方天上,虽不见人,但他已经感知到了。
“来了!”
众金丹闻言,极速将目光投向北方天空中,便见到了一道厚重的气息瞬时出现,那道人影黑服金缕,头戴鬼玉冠,负手而立,望着翠萍山里。
姜玉洲赶忙执礼:
“参见陈前辈!”
后面四千余人都跟着喊道:
“参见陈老祖!”
而那人影却不理会他们,静默了约两盏茶的功夫,突然,此间数千人只觉得时间仿佛凝滞,空间被锁定,极力将目光慢慢往天上移动,都难挪半寸。
唯有那几个金丹修士能够勉强慢慢探看。
只见北方天空中,一座黑白色虚幻府邸骤然浮现,府宇森然,檐角高挑,却不由砖瓦构成,而是由一面面悬空黑晶拼合而成。
那黑晶府邸透着深邃光华,竟然能将四野山河、人影、甚至天空的日月星辰,都倒映其间。
翠萍山外,原本的星月全被这一座凝成道宫的【玄晶府】气象之景遮藏。
姜玉洲双目惊瞪,眸中憧憬炙热,他这是头一次见到陈勰完全外化道宫气象,心头大叹:
“这就是顶尖元婴修士的道宫气象景貌,实在是......吞日噬月般的壮阔恐怖。”
元婴啊元婴,他姜玉洲这辈子定要修成。
而后,那气象随着陈勰直入翠萍山里,古象嘶鸣,两方开始杀斗。
一盏茶的功夫,翠萍原上众修恢复控制能力,纷纷呆愣,他们哪里经历过这等境遇。
却是武炎毒叹畏开口:
“如此气象道宫,实乃平生仅见。”
众人将目光投过去,姜玉洲瞥了他一眼,呵,这次倒让你给装上了。
慈宁问道:
“师兄,刚才那是......?”
“陈前辈的命丹气象,该是府一类的道基,有禁锢空间之能。”
姜玉洲凝着眸子,开始感知翠萍山上的战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