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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丘东侧,一条狭窄而颠簸的小径在月光下蜿蜒向北。路面布满坑洼,两侧则是茂密的灌木丛和黑压压的树林。枝桠在夜风中发出沙沙的声响,仿佛隐藏着无数双眼睛。
二十几辆马车排成长列,车轮碾过碎石和枯枝,发出吱吱嘎嘎的呻吟,在寂静的夜里传得很远。
两百余名宫廷铁卫神情紧绷,手持武器,紧紧护卫在车队两侧。他们的脚步沉重而急促,警惕的目光不断扫视着道路两旁每一片可疑的阴影。
中间一辆稍大、但依旧为了隐蔽而显得朴素的马车内,伦巴第公爵终于褪下了那身为了伪装而穿上的、沾满污泥的粗布麻衣,嫌恶地将其扔在车厢角落。他近乎虚脱地躺倒在铺着羊毛毯的车板上,沉重的喘息着,试图缓解身体极度的疲惫和肌肉的酸痛。
然而,身体的劳累远不及内心的痛苦。米兰城陷落的画面、宫廷御座易主的耻辱、仓皇如丧家之犬般逃窜的狼狈……这一切如同毒蛇般啃噬着他的心。
家族世代经营的基业,在他手中彻底沦陷,这份沉重几乎要将他压垮。但一股更为强烈的执念支撑着他——为了保住家族最后的血脉,为了延续家族的荣耀!
他紧闭双眼,在颠簸中规划着前路:北上,避开主要城镇和追兵,然后转而向东,前往那些与伦巴第曾有旧谊或至少能保持中立的邦国与城邦,寻求庇护,积蓄力量。
他坚信,只要血脉尚存,就有卷土重来、恢复家族荣誉与领土的那一天!此刻的他,心中充满了流亡者的不甘、复仇的火焰以及对未来的渺茫期盼。
马车外,军事大臣弗朗切斯科骑在一匹健壮的战马上,紧紧跟随着公爵的马车。他丝毫没有放松,反而比在地道中时更加警惕。他锐利的目光如同夜鹰般,不断扫视着道路前方、两侧幽深的林地、以及后方漆黑的来路。
逃出米兰城只是第一步,并非意味着所有人已经绝对安全。他心里很清楚,自己安排的诱饵只能拖延城内的敌军一时,一旦他们发现追上的只是些无足轻重的仆役,必定会再次派人进行二次追击。
时间,是他们现在最稀缺的东西。
“快!再快一点!”弗朗切斯科压低了声音,对前后传达着命令,“不要吝啬马匹!我们必须在天亮前尽可能远离米兰!快!”
在他的连声催促下,车队的速度又加快了一些,车轮滚动的声响更加急促,铁卫们不得不小跑起来才能跟上。
整支队伍如同惊弓之鸟,在北方未知的黑暗小径上,拼命逃离身后可能随时出现的追兵和利爪,朝着渺茫的生存希望艰难前行……
很快,逃亡的车队终于驶出了最后一段崎岖的丘陵地带,眼前豁然开朗,一片广袤而平坦的原野在微弱的月光下延伸开来。
夜风毫无阻碍地吹过,带着平原特有的凉意。
队伍正前方约半英里外,那条横亘南北的河流如同一条闪烁的暗色缎带,湍急的流水声在寂静的夜晚隐约可闻。
一行人径直朝着河流的方向赶去,一步步接近那座通往北方、象征着逃生希望的桥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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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流北岸,湍急的河水哗啦啦地奔流不息,撞击着岸边的岩石,溅起细碎的水花。月光在流云的间隙中忽明忽暗,使得河面与岸边的景物也随之变得朦胧且变幻不定。
广阔的平原上凉风习习,吹动着岸边的野草,发出沙沙的声响。远处,环绕平原的连绵山丘只剩下模糊而巨大的黑色轮廓,沉默地俯视着这片即将成为战场的地域。
安格斯手下三百余骑兵静静地隐匿在山脚投下的深沉阴影之中,如同雕塑般一动不动。只有战马偶尔轻轻拨动着蹄子,或从鼻中喷出一股浊气,但立刻被身旁的主人安抚下去。
所有士兵的目光都穿透夜幕,死死锁定在南岸那片空旷的平原上,等待着猎物的出现。长时间的潜伏并未消磨他们的意志,反而让狩猎的渴望愈发炽烈。
“安格斯大人!南边有动静!”
突然,一个趴在最前方、负责了望的士兵猛地抬起手,指向南岸平原的深处,声音压得极低却难掩兴奋。
几乎在同一时间,所有潜伏的骑兵都精神一振,目光锐利地投向那个方向。
只见在朦胧的月光下,南岸的平原上,出现了一串移动的黑影,隐约还能听到车轮滚动和士兵行进的脚步声。
安格斯眯起眼睛,凭借丰富的经验估算着对方的人数。“大概两百多人,护卫居多,有二十多辆马车……速度不快。”他嘴角难以抑制地上扬,露出一丝冷酷而满意的笑容。
他不再犹豫,立刻对身旁的军官们下达清晰而简洁的战斗指令:
“都给我听好了,为了确保最大的战果,必须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等他们的人马接近桥头的时候,我们再发动冲锋!”
“贾法尔,你随我各带一百三十骑直接冲过石桥,杀向南岸,将他们拦腰截断,分割包围!”
“其余人马,留守桥头北岸,给我像钉子一样钉死在那里!彻底堵死他们北逃的道路!一个也不许放过去!”
“记住!优先击杀护卫,控制马车!伦巴第公爵和那些宫廷勋贵,尽量活捉!”
命令迅速而无声地传递下去。士兵们眼中燃起战意,最后检查了一下武器和马鞍,然后动作轻捷地翻身上马。金属轻微碰撞的声音被河流的奔涌声完美掩盖。
安格斯也跨上战马,握紧了手中的战斧,目光如同最冷的冰,紧紧盯着南岸那群正在逐渐接近死亡陷阱的猎物。
期待已久的狩猎,终于开始。北岸的阴影里,弥漫开一股一触即发的、冰冷的杀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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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岸旷野,当看见前方波光粼粼的河面以及在月光下显现出的石桥轮廓时,军事大臣弗朗切斯科一直紧绷的心弦终于松弛了一丝。
他催马快行几步,赶到队伍最前方,对铁卫队长吩咐道:“快!让所有人加速过桥!随后立刻安排人手,把石桥拆了,这样也许还能阻挡追兵一段时间!”
这个消息很快在疲惫不堪的队伍中传开,顿时引起一阵如释重负的庆幸。过了河,再毁掉桥,也许所有人就真的安全了!紧张压抑的气氛瞬间消散不少,士兵们仿佛被注入了新的力气,拖着疲惫的身体加快速度朝着那座的石桥涌去。
然而,就在队伍最前端的铁卫们距离石桥已不足两百步,甚至能更清晰地听到湍急河水声时,异变陡生!
骑马走在最前面的铁卫队长习惯性地扫向北岸——这是任何合格指挥官在接近险要地带时的本能。而就是这一眼,让他浑身的血液几乎瞬间冻结!
只见北岸那原本看似空无一物的黑暗中,突然涌现出一大团移动的黑影!那黑影正以极快的速度漫过北岸,朝着石桥的方向席卷而来!
与此同时,一阵沉闷而密集、如同滚雷般敲击在桥面上的清脆马蹄声,已经抢先一步穿透了河流的喧嚣,清晰地传入了他的耳中!
铁卫队长的心脏猛地一缩,但常年的军旅生涯让他在极度的震惊中展现出惊人的应变能力。他甚至来不及细想,求生的本能和护卫的职责让他立刻发出了声嘶力竭的、穿透夜色的怒吼,声音因极度紧迫而扭曲:
“敌袭!北岸有埋伏!是骑兵!”
“第一队!第二队!随我来,抢占桥头!”他几乎是咆哮着拔出长剑,一马当先就朝着石桥入口疯狂冲去。他深知,这座桥现在是唯一的生路,也是唯一的死路,绝不能让敌人控制石桥!
“其余所有人!保护马车!结阵!!”他一边冲刺,一边回头用最大的声音继续下令,试图在对方骑兵冲到眼前之前组织起防御。
这突如其来的致命危机如同冰水泼头,瞬间将队伍中刚刚升起的些许庆幸和希望彻底浇灭,取而代之的是惊恐和绝望!
“啊!”
当车夫试图控制马车时,受惊的驽马不停地嘶叫,试图挣脱束缚,使得马车不停地摇晃,吓得里面的女眷们发出阵阵凄厉的尖叫。
伦巴第公爵猛地从马车里探出身,脸色惨白如纸,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弗朗切斯科在听到敌袭的瞬间,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他极目望向北岸,看到那如潮水般涌来的骑兵黑影和耳边越来越响亮的马蹄声,立刻明白这绝非偶然,而是一场精心策划的猎杀!旋即,他声嘶力竭地大声喊道:“不要乱!不要乱!立刻结阵!保护公爵大人!”
训练有素的宫廷铁卫们在最初的慌乱后,快速举盾冲向队伍外围,试图以盾牌形成一道防线,阻止敌人靠近。
河岸方向,铁卫队长带领的人马正迎着那如雷霆般冲过桥来的骑兵洪流,发起了绝死的冲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