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泽润并没有在辽阳城“滞留”多长时间,在与杨振聊完了将来的各种“合作”事宜之后,当天下午就带着一队随从离开了辽阳城。
他与杨振的会面,是刻意避开了洪承撰和督师府的人进行的。
但是,洪承撰也不是傻子,如果祖泽润滞留辽阳的时间太久,将来必然会引起洪承撰的猜疑。
他可以借口宿醉未醒,不去为洪承撰送行,也可以适当推迟一点点自己离开辽阳的时间,但是仍然必须尽快离开。
相应的是,杨振在与祖泽润或者说与辽西方面,就几个关键问题达成了一致之后,心情也更加轻松了许多。
虽然每日派往太子河以北虎皮驿方向,以及派往“甜水河”以东、连山关方向的各路哨探并未停歇,但是杨振的注意力已经暂时从攻打盛京转向安顿内部了。
就在祖泽润他们离开的第三天,崇祯十六年四月二十日下午,杨振拿到了来自营口城的消息,袁进、胡长海、胡大宝他们南下登莱的金海西路船队主力,已经与金海南路沈永忠所率领的船队一起返航,带着大批移民回到了三岔河口。
两支船队不仅带回了方光琛带到莱州府的三千六百户移民,而且还带来了从旅顺口送来的一批新的弹药和其他补给。
更令杨振感到欣慰的是,陈新第这次也带着一些仆从,跟着沈永忠的船队一起北上到了营口城。
杨振得报,当即指示,命袁进总领这批移民到岸的清点检验事务,并命沈永忠率队带着辗转前来辽东的陈新第,换乘马匹尽快赶到辽阳城。
崇祯十六年四月二十一日上午巳时,杨振在辽阳城内的征东将军行营里见到了远道而来的陈新第和陪同前来的沈永忠。
杨振见过陈新甲,但却没有见过陈新第。
此番见了面后,在陈新第的言谈举止身上,他也多多少少能够看出几分神似陈新甲的地方。
不过,陈新第的整个状态并不好,不仅缺少陈新甲那种久居高位养成的威势,而且其整个人干瘦佝偻,脸色蜡黄,特别是两鬓已然斑白。
多亏了杨振之前已从李吉的报告中了解到,两兄弟之中陈新甲为长,否则他还以为眼前的陈新第要比陈新甲大上十几岁呢。
事实上,陈新第还不满五十岁。
只是从去年以来,在不到一年的时间里,他从一个手持皇帝手谕,赶赴关外洽谈明清议和的高高在上的兵部尚书特使,一下子沦为了被整个朝野士林指斥唾骂的阶下囚,这个天翻地覆的变化使他在很短的时间之内仿佛老了十几岁。
陈新甲被杀之后不久,陈新第被心生悔意的崇祯皇帝释放出狱,之后便留在京中处理其兄长的身后事。
由于陈新甲被杀的罪名是私款清虏,所以京师许多清流文官,包括以往与兄弟二人相交莫逆的亲朋故旧,这个时候也都对其唯恐避之不及。
终于,在他吃了无数闭门羹也筹不到足够的银子送其兄长灵柩南下故乡的时候,李吉带着杨振的邀请找到了他。
李吉不仅以杨振的名义帮着他处理陈新第的后事,而且资助了他大笔银子,让他可以体面的带着陈新甲死后在京中无以为生的妻妾子女和几个老家人,一同护送其兄长灵柩南下。
对陈新第来说,杨振与其兄长陈新甲多少有点香火情,但是肯定也算不上什么老陈家的至爱亲朋之类。
这样的人,能够在陈新甲被处死,并且身败名裂,甚至挚爱亲朋都避之唯恐不及的时候伸出援手,遭逢大难的陈新第感激涕零,答应了到金海镇效力的邀请。
随后,李吉遵照杨振的意思,不仅出钱出力,而且还派了几个得力的人亲自陪着陈新第,一路将陈新甲的灵柩,及其滞留京中的妻妾子女,送归其老家。
其老家远在重庆府长寿县,路上又不太平,就这么往返一趟,就花了快半年的时间。
直到四月上旬,才到了莱州,与吴朝佐的协守总兵府接上头后,等了几天,恰好金海西路与沈永忠他们的联合船队抵达。
于是,他先是跟着沈永忠的船队,被送到了旅顺口,在旅顺口见了张得贵之后,然后直接跟船北上,前来拜见杨振。
“都督援手之恩,陈某感激不尽,今番来投都督,愿效犬马之劳!”
在杨振面前,陈新第把自己的姿态放得很低。
原本他也不是一个张扬高调的人,再加上现在陈新甲已死,不仅他以往出仕地方的靠山没有了,而且在整个官场士林都已没有他的立足之地了。
这个时候,杨振这边能给他提供一个效力的位置,对他来说,也算是难能可贵了。
何况杨振大军收复辽沈也是指日可待,这个时候加入进来,将来朝廷论功行赏,说不定就能带他一个。
对他这个本就不是正途出身,没有进士身份的人来说,也没有什么可挑剔的。
“见恒兄,你太客气了。你能到我军中效力,也是我杨振的荣幸。我欲礼聘你为征东将军行营谘议参军,兼任金海登莱总镇府谘议参军处右谘议,不知你意下如何?”
见恒,是陈新第的表字。
陈新第的年纪比杨振大了十七八岁,又有陈新甲遗留的那点香火情,杨振虽然现在地位尊崇,但是称他一声“见恒兄”倒也显得诚意十足。
至于征东将军行营谘议参军,兼任金海登莱总镇府谘议参军处右谘议,则是杨振在得知陈新第到来之后左思右想给他定下的一个身份。
没有身份是不行的,像陈新第这样的人没有身份在现在的金海镇什么也干不了。
另外身份又不能太低,这个陈新第毕竟是在土司遍布的西南地区做过一任知州的人。
但是杨振的麾下以及辖区之内,又没有文官的设置,所以想来想去只能是将其安排到那个只有虚名的谘议参军处里当一个谘议了。
又因为总镇府已有了一个总谘议方光琛和早前新聘的谘议参军即徐州的阎尔梅,所以陈新第也只能位在方、阎之下,出任右谘议了。
不过,陈新第对此却已经相当满意了。
杨振话音刚落,就见他从椅子上起身,整理了一番衣冠,非常郑重的对着杨振行了大礼,然后说道:
“新第原是戴罪之人,承蒙都督不弃,初来乍到,即委以幕府谘议之重任,足见都督气象之宏大,陈某不才,愿附骥尾。今后一切行止,全凭都督吩咐!”
陈新第也不是糊涂人,在答应杨振邀约的时候,就知道以自己以前的文官身份,在杨振帐下,或者金海镇辖内,充其量就是一个幕僚或者师爷的身份。
反正他对怎么当好一个幕僚或者师爷也不陌生,毕竟不是三榜进士出身,他对这个行当也不排斥。
其实在答应了到金海镇效力谋生之后后,他就一直在陆续打听杨振帐下的幕僚情况。
尤其是在这次北上登莱,然后渡海到旅顺口,最后又北上辽阳城的路上,能了解到的东西,基本都了解到了。
所以,他知道在杨振的总镇府内,已经有了方光琛和阎尔梅两位谘议参军。
虽然他在途径徐州、莱州等地的时候,都错过了与方光琛结识的机会,但是他在途径徐州期间,却见过了阎尔梅。
阎尔梅得知他是陈新甲的弟弟,而且是杨振专门派人礼聘到金海镇去任职的,对其相当客气和关照,又是赠送盘缠,又是安排车马。
而陈新第也发现,阎尔梅除了举人功名之外其实并无官身,但却能够顶着一个杨振幕府谘议参军的名头,在方光琛父子不在的时候掌管整个徐州一带的后方事务。
所以,在这次前来辽阳城的路上,陈新第事实上已经领悟到了杨振幕府谘议参军的含金量。
也因此,当杨振提出要礼聘他为谘议参军处右谘议的时候,他毫不犹豫的接受了这个安排。
虽然其位在总谘议方光琛、左谘议阎尔梅之下,但是对现在的他来说,已经超出他原来心中的预期了。
原来他以为,杨振只是看在陈新甲的交情上,给他一口饭吃而已,但是现在看来,这是真要用他做事。
且说杨振这边,听到陈新第这么说,当即招手叫来侍立在一侧的麻克清,从其手中取过已经准备好的委任状,翻看了一眼,然后起身过去,交到了跪着的陈新第手中,并顺势将他扶起。
等他重新落座,杨振说道:
“大军新下辽阳,军前事务繁多,想必在这次来的路上你也见到了,袁进、沈永忠他们的联合船队带来了一大批关内灾民。
“其中有三千六百户来自徐州一带的灾民,早在关里就已经编户分屯,接下来要统一安置在辽阳附近,太子河以南地区,作今后为征东军右翼军新的兵员粮草供应之地。
“你虽初来乍到,但毕竟当过一任知州,想必对分地招垦之类的民政庶务也不陌生。所以我想将此事交给你来办理。
“最近这段时间,你要到长安堡去,暂管右军管屯指挥行署事务。我会让右翼军杨珅总兵派出一个营的人马听你调遣,协办此事。你意下如何?”
面对杨振的这番安排,初来乍到的陈新第一时间有些愕然,心中也很忐忑。
但是,短暂的愕然与忐忑之后,他很快就躬身回复道:
“都督信重卑职,卑职岂敢推辞?卑职必定竭尽全力,不负都督重托。”
陈新第心底很清楚,这是杨振对他的考察,今后能不能在杨振这边,包括在金海镇的辖内找到自己的位置,完全取决于这第一个任务的完成情况。
好在这个任务对他来说并不难,因为这里不是关内。
要想在关内搞开荒屯田,安顿灾民,首先一个土地来源,就很难解决。
但是在这里,土地是现成的,大量沿河的肥沃的黑土地,都是无主的,或者说都是属于征东右翼军的。
他只需要与杨珅接洽清楚,分清哪里是可以分的,哪里是预留给右翼军家属暂时不往外分的,就不会有任何阻力。
另外,等待安置的人口也是现成的,都是登记造册统计好的,甚至已经完成了编户分屯,被送到了营口城,这与他在任知州时干的活相比,难度根本就不是一个水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