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天刚蒙蒙亮。
杨锋坐在他那间临时客房的小院里，手里有一下没一下地抛着个石子，脑子里却在飞速转着。
“不对，感觉不对。”
他对着石桌对面正襟危坐、汇报情况的岳凯嘀咕，“老岳，你琢磨琢磨。向倾城好歹是一门掌门，死了，还是死得不明不白经脉尽断那种。按理说，底下这帮人，甭管是真心还是假意，是不是得先跳出来喊两嗓子‘彻查真凶’、‘为掌门报仇’？这既是规矩，也是态度，对吧？”
岳凯沉着脸点头，眼中寒光闪烁：“老大明察。按门规，掌门横死，四大堂主当联合执法堂，即刻封锁消息，详查内外，缉拿真凶。可昨日至今，除了律堂严法提了一句门规，战堂雷破天和丹堂苏妙手，对向掌门之死竟都讳莫如深，甚至……”
他顿了顿，声音更低，“何日黑那魔头，竟能大摇大摆出现在我五月门演武场，与雷破天会面，事后也无人追究。这太不正常了。”
“何止是不正常，”杨锋把石子一扔，拍拍手上的灰，“他们都是在演戏什么的，即便是向倾城的亲信，也该知道那小子是追踪我而最后被杀的，现在全体都不提这件事，好像前任掌门压根都不存在，这其中……水很深。”
他站起身，伸了个懒腰，骨骼发出噼啪轻响：“这潭水，比我想的还浑还臭。老岳，你之前说你在门里还有些信得过的老关系？有没有打听到什么具体的？”
岳凯精神一振，压低声音道：“昨夜我联系了两位昔日的同门，他们如今在执事堂和巡山队，位置不高，但消息还算灵通。据他们零碎拼凑的信息，以及我自己的观察，除了一直神神秘秘、很少露面的隐堂，战堂、丹堂，甚至……律堂，近半年都在向倾城的带领下，与鬼王宗有私下很神秘交易往来。”
“律堂也掺和了？”杨锋挑眉，这倒有点意外。
“具体交易内容不详，但绝非常规的物资交换。”岳凯语气凝重，“他们怀疑，这几天，几位堂主是想在宗门彻底垮掉前，最后捞一笔，甚至……转移资源，为自己找好后路。向掌门的死，好像都不惊讶，也或许……又被他们几个替代了。”
“好家伙，这是准备把五月门这艘破船拆了卖啊！”杨锋咂舌，“吃里扒外，监守自盗，还通敌卖国……啊不，卖宗。这罪名攒一块儿，够他们死八百回了。”
他摸着下巴，眼珠子滴溜溜转：“不过，没证据啊。光靠怀疑和风声可扳不倒这些地头蛇。得抓现行，还得是铁证如山的那种……”
正说着，院门外传来脚步声，一个穿着丹堂低级弟子服饰的少年，手里捧着一个托盘，上面放着两个粗糙的木盒，在门口探头探脑，声音怯怯的：“朱……掌门在吗？弟子奉苏长老之命，前来送本月的丹药供给。”
杨锋和岳凯对视一眼。
来了，刁难开始了。
岳凯上前接过托盘，打开木盒。里面孤零零躺着两瓶最基础的“养气丹”，成色普通，数量也少得可怜，大概只够一个炼气期弟子十天的用量。对于“掌门”这个身份来说，简直是侮辱。
“就这？”杨锋拿起一瓶，拔开塞子嗅了嗅，嫌弃地丢回去，“我说，你们丹堂是不是对我这新来的掌门有什么误解？还是觉得我长得像叫花子，这点东西就能打发？”
那弟子吓得一哆嗦，连忙躬身道：“掌门息怒！苏长老交代了，近来门中资源紧张，库藏……库藏实在不足，各处开支都要缩减。这……这已经是按最高规格调配的了。长老还说，若掌门有急用，可……可自行想办法，或者等下一季度库房充盈些……”
“库藏不足？”杨锋笑了，笑得那弟子心里发毛。
“行，库藏不足是吧？理解，理解，家大业大，开销大嘛。那什么，小哥，麻烦你回去跟苏长老说一声，我这人呢，没别的爱好，就喜欢看账本。既然库藏不足，那账面肯定清楚，劳烦他把近三年的丹堂出入库明细，还有资源分配账册，让人给我抄录一份送过来，我学习学习，看看这‘不足’是怎么个‘不足’法，也省得以后不会当家，再闹出误会。”
那弟子傻眼了，支支吾吾应下，逃也似的跑了。
岳凯皱眉：“掌门，他们既然敢克扣，账面必然做得天衣无缝。而且丹堂账目繁杂，一时半会儿恐怕……”
“怕啥？”杨锋老神在在地坐回石凳，“要的就是他们‘天衣无缝’。老岳，你信不信，越是做得完美的假账，漏洞往往越明显？因为做假账的人，总会不自觉地往对自己有利的方向‘优化’，一优化，就容易跟常识和逻辑对不上！”
岳凯听完，大张着嘴巴，对杨锋表示五体投地的崇拜。
没想到这小哥老大，脑筋这么好使。
还懂这个，这完全超出了岳凯对杨锋的认识，让他更加的感叹，自己追随老大是多么明智之举。
约莫半个时辰后，四个丹堂的执事弟子，吭哧吭哧地抬着两大箱子账册过来了，堆在杨锋的小院里，几乎成了小山。
领头的弟子硬着头皮道：“掌门，苏长老说，近三年的明细都在此处了，请您过目。长老还说，丹堂事务繁忙，若掌门有何疑问，可随时……派人去问。”
言下之意，别来烦我。
“辛苦辛苦！”杨锋笑容可掬，绕着那两箱账册转了一圈，随手拿起最上面一本翻了翻，里面密密麻麻的数字和药材名称，看得人眼晕。
“哎呀，真是详细，苏长老办事就是周到！”
他装模作样地看了几页，嘴里念念有词：“嗯，三叶花，年用度八百斤……紫丹参，五百斤……阴凝草，两百斤……哎？这个‘幽魂苔’是什么玩意儿？年采购五十斤？这名字听着就不像正经药材啊，咱们五月门名门正派，练功还需要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