幼蕖穿梭异界数十年,虽然中间也有短暂回来补养歇息,但匆忙来去,目无他顾,哪有心情关注山水草木?
如今大事已定,她才能用眼、用心,重新感受这片她心目中最亲最美的世界。
看过了那么多异界风光,还是青空界最美啊!
幼蕖屏息聆听风过树梢的“沙沙”声和虫鸣的“唧唧”声,不由自主地会回想起某片异界虚空遥远而低沉的星云涌动。
仰首见日光灿烂,亦会不自觉地想起某个空间里三轮炎日并行的奇异场景,还有那些在茫茫混沌里遭遇的危险的异色光芒。
那些遥远世界里惊心动魄的遭遇,已化为体内无法磨灭的印记。
安全而温暖的阳光铺洒大地,幼蕖的手从紧张而松弛,她轻吐了口气,终于不用再担心每一步下去都可能有危险了!
四周杂音渐多,鸟兽活动的痕迹点点密布,天光大亮,正是觅食的好时候。整个世界突然活力四射。
幼蕖凝望着沐浴阳光的大地,心里涌起一股领悟:宇宙间最奇绝的风景,并非仅仅是各方世界那超出常人认知的存在形态,而是生命以万千姿态在各自规则下奋力存活的现象本身。
这对她而言,是奇迹。
但是对这茫茫宇宙而言,是规律,是常理。
每一次劈开虚空的远行,终将行者引向更深的回归——回归时,会带着对宇宙奥义的新的认识与体会。
与其说,是对亲人的眷恋启动了这数十年的跨界之行。还不如,说是宿命中对宇宙奥秘的无惧与探索欲望,推动了她的决定。
她为亲人付出了四十年。可亲人也时时伴她,带给她长久的慰藉,以及这过程中不期而至的认知收获。
珊瑚珠微微动了动。
幼蕖不敢相信,生怕是错觉,小心地将珠子捧在眼前,轻声唤道:
“姑姑?师父?大哥?”
声音在颤抖,手却很稳。
她用尽了全身力气才稳住掌心,确保自己纹丝不动。
在她紧张的注视下,珊瑚珠子有规律闪烁起来:闪动的光是两长一短,停了停,又是两长一短。
这是知味堂开饭时,姑姑敲竹竿的韵律!
幼蕖泪如雨下,却又禁不住连哭带笑,笑了又哭,语已不成声:
“姑姑……呜呜……师父,大哥,你们……呜呜……”
她哭得像个糖人掉地上又被塞了一把新糖的孩子。
却不敢去擦眼泪,不敢让眼睛离开珊瑚珠,也不敢让手动一动。
泪眼中折射出七彩光芒,她拼命睁大了眼睛,不敢错过一丝变幻。
可是,不管她怎么喊,珊瑚珠也没有声音传出来。
抽噎略停后,幼蕖恨恨用左脚踢了一下自己的右脚:怎么这般笨!
姑姑师父他们是魂魄状态,如何发得了声?
她端坐下来,打好护罩,让小地绎镜看护住四周,这才将神识沉入珊瑚珠——
果然,她看到了三位亲人熟悉的笑脸!
是他们!
多么久违的笑脸!
姑姑!
师父!
大哥!
她眼泪滚滚,号啕出声,像个摔了跤的孩子一样,对亲人哇哇大哭起来。
一边哭,一边张开手臂,无比殷切。
此刻的她,就是一个等大人亲亲抱抱的孩子。
可是啊,他们像一阵风,轻轻飘来,却无法真正接近她。
他们的身形是半透明的,不能真正凝实。
他们只能环绕着她,微笑地看着她,尽可能地多作陪伴依偎。
幼蕖固执地张着手,想象自己拥抱他们的情形,想象自己在亲人怀抱里的温暖妥帖。
“姑姑,师父,大哥,我,我是不是把你们修好了……”
幼蕖抽抽搭搭地问道。
三位亲人点了点头,眼神无限欣慰。
“那……我去请浮沤大师帮忙,送你们进入轮回!然后你们就可以有新的一世,重新开始人生了!”
可是,三位亲人却没有立刻点头。
大哥看着姑姑,姑姑有些犹豫。
而师父,看了看姑姑的方向,似也在踌躇。
“你们的想法是什么?”
幼蕖着急,修复的魂魄是不是还缺了点什么?他们好像没法说话,她要怎样才能知道他们的心意呢?
她只能从他们的眼神去猜。
大哥离不开姑姑,姑姑肯定也不想和大哥分开。
可是,幼蕖知道,姑姑一直很想念故乡红尘界,她曾说过,若有机会,想回故乡去看看。
对了!
师父的爱侣,也转生在红尘界!
幼蕖忍住眼泪,轻声问道:
“姑姑,你是不是想回红尘界?”
姑姑和大哥都点了点头。
不用问,幼蕖也知道大哥的意思了。
他肯定是要陪姑姑一起的。
“师父,你是不是也想去红尘界?我知道,代替我留在大明宫的,是西丹芙。她应该已经又开始新的轮回了。你是不是想去找她?”
师父微笑地看着她,神情里有欢喜、有欣慰。特别是当幼蕖提到“西丹芙”三个字的时候,他深深点头。
“好!”
幼蕖忍住泪,大声允诺:
“等我见过浮沤大师,就送你们回红尘界去!姑姑、师父、大哥,你们放心!等我!”
她好想亲人能留在自己身边啊!可是她要尊重他们的意愿。红尘界是他们的心之所向,她便应以彼处为所往。
就差最后一步了!
……
当幼蕖再度出现在卓荦寺时,真海发现自己简直有些不认识他的九儿姐姐了。
明明她最近一次回归还没过去多久。
站在他面前的李幼蕖,眼神如此纯粹又神秘,天真又深沉。
她身上多了一股渺渺茫茫的气息,明明近在咫尺,他却觉得在遥望她。
只是当她莞尔一笑,熟悉的俏皮灵动又回到她的眼中,真海也不由笑了:到底还是她!
“恭喜!”
幼蕖尚未开口,真海便先道了贺。
“咦,你如何知道恭喜我?难道就不能是我又中途遇上难题了跑回来请教浮沤大师?”幼蕖故意抬杠。
真海笃定一笑:
“李施主,你神情从容、举止沉静,眼中可见的是既成的底气,而非前冲的锐气。小僧便可知,施主你的跨界远行之旅已告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