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录:前方疑似‘庇护所’点位,非官方管制区,新增,河流地形,临时编号d-29-016。”
“效力范围评估:中等。水域,从上游五十米至下游一百七十米,陆域,南岸延伸约三十米,北岸......”
“北岸,无。”
“‘烬’的管控秘氛无法延伸至北岸,规则再次严重崩坏,别去那边,从南边绕。”
四位特巡厅调查员的交流声音透过口罩传来。
这些人,包括面部的全身,都裹着肮脏又严实的衣物和口罩,语调里是压抑不住的焦虑,其中一人手里紧握着一个不断发出刺啦声的、类似“签名证件”一样的折页卡片本,并让它保持着打开的状态,锋利的密契符号在其间疯狂跳动,映照着暗绿色的诡异天光。
“非官方管制的庇护区?不知是某个‘团体’,还是‘个体’的,这么大范围,有点奇怪啊......”队伍中有人嘀咕一声。
“注意记录边界衰减情况,记录附近地形和特征物,靠近时保持周边警戒......”另一个更沉稳的提醒声响起,是这四名调查员中的队长。
此人单膝跪在泥泞的坡岸边,用一支特制的、笔尖似乎在微微发光的金属杆,在防水日志上快速勾勒着,时不时俯瞰远处漂浮着花花绿绿一层“油膜”的河流。
以及,一栋在病态光线下若隐若现的白色小屋。
队长顿了顿,声音低沉下去,又补充道:“先不要贸然进入,但也不要距离过远,走那边......陆域延伸控制在三十米外,五十米内,再离远了,‘午之月’的污染就不可控了。”
“桃红色的‘边界’?还是紫红?还是墨绿?......”再靠近一段距离后,有位调查员眯起眼睛。
“这样看不出什么的,用‘滤网’。”另一人摇头。
即便是在夜间,前方的“色彩”浓度照样高得吓人。
视觉观测和灵感丝线查探都严重失真。
如果需要抱着结论性的目的看什么东西,必须经过“认知滤网”的多重校验。
有人从匣子内取出了一张软塌塌的黑色东西,看起来像是渔网一类事物的碎片。
但一凑近脸部,这些东西就像活了过来似的,直接往他的两只眼球里钻!
“嗤嗤嗤嗤......”
此人抽搐了一阵后,眼球变得肿胀充血,还有一些异质的光彩,他勉强平静,藉此观察前方一阵后,再将这些活物从眼球里抽拽出来,弄得一脸鲜血,免不了又抽搐了一阵。
“确实是小屋与河流,桃红色边界,里面应该是活人,不是别的东西。”
“妈的,到底是怎么成了现在这个样子的!”调查员哆嗦着说完,又低声咒骂,“每次出来都感觉像把脑子掏出来放在钢丝球上搓!......‘滤网’用得越多,我越不确定自己看到的是不是真的。”
“不确定就对了。”队长头也不抬,“‘确信’往往是崩溃的前兆,保持怀疑,才能活久一点......倒霉的新人。”
以前的调查员虽也辛苦,但绝不可能如此,这孩子没经历几天正常的调查员生涯......队长说完自己也暗叹口气。
这个世界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变成这样了。
每当想起近段时间发生的一切,就像经历了一场真实确切的噩梦,恐怖渗入骨髓,令人骇异战栗。
如今的远空,一轮布满褶皱与黏液的暗绿色巨型月亮始终静静悬浮在那里,其比寻常太阳看起来大了十五至二十倍,布满小半边天际,投下冰冷却有莫名生命感的光辉,将万物都染上了一种浸泡在防腐液中的青绿调子。
在此光线的浸润下,整个世界的天空都呈现出一种深邃和油腻的状态,放眼望去,浓紫色的孔洞、墨绿色的隆起、乳白色的蛇形漩涡......以及艳丽到刺眼的极光状丝絮,一切持续无声流淌、破裂,有的时候还会“滴落”下来。
而地面,山川、河流、平原、沼泽、海洋等地形地貌仍有,类似“城市废墟”一般的区域也有,但同以前任何地区、任何大陆都找不到特征对照,这些地方有时寂静,有的地方还很“吵”,比如刚才调查小队来时的一片钢铁骨架间,就长满了色彩斑斓的、如毛细血管般的黏稠丝线,发出与环境嗡鸣同步的低沉响声。
空气中永远弥漫着一种复杂而骇人的芬芳——甜腻如过度成熟的水果、混合着铁锈的腥气、消毒水的锐利,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来自深海或古墓的腐败味道......五彩斑斓的花粉和孢子漫天缓慢飘舞,如同有意识的尘埃。
这个世界......回想起来......
应该是从第40届丰收艺术节结束的当晚,天际涌起一根未知的暗红色垂线后算起,再过了估计十天左右......
太阳忽然在午时落山了。
与之同时,竟然有一轮暗绿色的月亮升了起来。
远方天际那根暗红色垂线上方,随即“倾倒”出了一大团色彩泛滥的浆液,并迅速向外幅散蔓延。
很快,世界就成了这个样子。
浸没在那些滥彩中的人是“死”了吗?这个问题没人说得上来,也可能是发生了“融化”、“截搭”、“嫁接”、或者未知的别的什么比死更恐怖的变化......无法用言语形容,姑且也只能称为“死”了。
超过99%的人这般如此直接死去,剩下的人又有超过99%陆续在后一段时间死去,现在整个世界的活人,加起来有没有六位数都无法统计得知。
总之,如今,应该是没有什么失常区一说了,或者说,整个世界都是失常区。
再或者更准确地说,现在只有“夜晚”的危险程度,勉强还算接近以前概念里的失常区,而白昼......白昼是更高纯粹的禁忌和无可解脱的炼狱。
比如最初,有人试图搞清那轮巨大的暗绿色月亮到底是怎么回事,他们从一处高坡冒头,准备布置某个神秘学祭坛进行一些观察。
但没几分钟,这群人突然发现自己的影子被“钉”在了原地,无法随身体移动,强行离开会导致撕裂的剧痛。
他们被迫永远留在了那片高地,身体的质地逐渐失常,最终变成了几件投射着凝固影子的“乐器”,其肉质表面仍残留着腐败的青绿色泽。
这只是第一批千奇百怪的死亡案例中的一则。
白昼时刻的“午之月”光线,是最为诡异最为强烈的污染源和认知扭曲放大器——当意识到这点后,所有人都变成了畏光的虫豸。
白昼不可外出,这是铁律。
只有夜晚。
“午之月”光线会在夜晚稍微黯淡,整个世界的色彩不再那么“高饱和度”,异常声光现象减少,相位的准则变得勉强稳定,那种无处不在的、令人疯狂的背景嗡鸣也会减弱,一种脆弱、虚假而又必不可少的“秩序”悄然回归部分区域。
但取而代之的是另一种渗入骨髓、冻结灵性的寒冷,以及在浓重阴影中变得活跃的“蠕虫”——一种并非通过耳朵,而是直接作用于意识的、充满恶意的窸窣声响,引诱生命走向融化与畸变。
夜晚同样也是失常区,这种“宁静”绝非恩赐,更像是一片布满柔软陷阱的流沙,诱使幸存者放松警惕,从而被更深层的疯狂吞噬。
所以即便在夜晚,想要生存下去,人也需要待在“庇护所”里面,比如特巡厅残部划定的十多个“大型管控区”。
领袖波格莱里奇的遗留之物,被毁坏的“刀锋”碎片中体积相对稍大、神性保留较完好的那十多片,是如今的特巡厅残部得以维持秩序的最大依仗,这种用来布置“大型管制区”的核心礼器被称为“狂怒银片”。
这群人如今像是一支陷入重围、纪律严明、且更加极端化的军队,他们在“管制区”内实行配给制和昼夜颠倒的统一作息,并强制征召所有被发现的资源和有知者,从严从快枪决那些疑似被“蠕虫”宿身者......
“仅记录边界特征和地貌特征,非必要不进入。”沿着河流南岸的陆域行走一段后,调查小队队长挥手叫停。
刚才的他抬头观测了一下天空,现在皱眉考虑起来。
这次的夜晚好像偏短,他感觉“色彩”的饱和度有回升趋势,有可能没法在白昼到来前,赶回最近的“管制区”。
一般这种情况,最好是就近征召一处非官方“庇护所”内躲避白昼,等待下一个夜晚,如果有的话。
但是......眼前这个“庇护所”面积异乎寻常的大。
一方面,他在顾虑里面的人或团体的实力,如果对闯入者抱有敌意,双方绝对会发生致命的冲突,另一方面,里面是不是‘人’都还不一定。
就如同己方不确定里面是不是“活人”,里面如果有人,恐怕也不确定外面来的是不是“活人”。
这些天下来,只要是人,精神都到了崩溃的边缘。
“迅速记录,然后撤离。”权衡一番风险后,队长作出决定。
“我们能赶回‘管制区’吗?”有人忧虑道。
“再过五分钟就走,应该勉勉强强。”队长凝视着那栋病态光线下的小白屋,“这个地方,我没把握,按理说,那些由个人勉力维持的‘庇护所’不可能有这么大......”
不管是实力强大的散落有知者,还是什么别的“东西”,都通知上级调拨更多人员进行接触和征召更为稳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