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福殷寿动了杀心的第二日下午,趁着赤脚真人下山,葫芦头和陆然再度碰面。
还是在那三座神像的背面像一口天井般的地方。
“化阳观原名三阴观,三位神都是阴神,分别叫伊、察、姆,他们掌管着光、天空和大地,你抬头看,这三枚刻在她们脑后的图腾,其实便是他们的【幻海】……”葫芦头莫名其妙,上来先给陆然讲了一通“引教”的典故。
“他们也是炼气士?”陆然有些没摸着头脑,随口问了一句。
“其实,万物都炼气,只是不能开悟者,是在帮别人炼气而不自知。”葫芦头的目光一直停留在那三个图腾之上,“玄鸟代表天空,绵羊自然代表大地,可这螺旋代表光,多少有些奇怪。”
“也不奇怪,毕竟光和气一样,都是抽象的事物,祖先们搞不清楚,胡乱涂画,咱们也不必那么较真。”陆然显然对此没什么兴趣,只是顺着葫芦头的话说了下去。
“不,然哥儿,你没听明白我的意思,这图腾是他们的【幻海】,是他们的项后之光,也是他们的【一道】。”
“【一道】?”陆然还是没听懂,有些腼腆地一笑,“说起来,也过了快十年了,这些东西我差不多忘光了。”
葫芦头却依旧严肃,“【一道】的本质便是将气炼化成一具图腾,所以这三种图案,都是炼化出来的,而并非是什么祖先们随手一画的人造之物。”
陆然略微一想,明白了葫芦头的意思,葫芦头的意思正是许多年前绝瀛城淮黄告诉他的那所谓“图案的力量”,图案这东西,虽说后来都是人为,但说到底还是因为自然而得以形成,修行到真心境界,大概就是可以将所看所想化为图形,这图形往往具备攻击他人的功能。
但是陆然依旧不明白葫芦头为何要现在谈起这些,转而问道,“可是这般世界,不是不存在炼气一说?”
“可是还有外面的世界,外面的世界还存在炼气。”葫芦头很明显话中有话。
“这些我都晓得,只是为何现在又提起这些?”陆然现在的心境,再去看这些图腾、符文,想什么【神山】【幻海】,已经是十分的不耐烦。
“其实也没什么,我只是在想,如何给他们三人的故事编造的更加深入,动人。”葫芦头显然看出了这点,目光收回,将想说的话也收回了。
“是,我已经去跟两人接了头,那么接下来呢?”陆然果然提高了兴致。
葫芦头闭上眼睛,“接下来这一计,就叫‘请君入瓮’,我们就等着那位伊神亲自上门来听故事了。”
“好。”陆然等的这句,听完就走,没有丝毫的留恋。
葫芦头依旧没有睁眼,直到陆然的脚步声已经消失不见才重新睁开眼睛,他找来一块铜镜,艰难地用一只手照向自己的后脖颈,在那里也有一个图案,那是他加入环教的时候教尊亲派的使者赋予的印记。
如今他关于仙人的一切都已经失去,唯独这个印记完好无缺,甚至有时候还会发出微微异样的仙光,但是不久前,在这个突然之中,突然多了一点。
起初他也没有在意,后来这个点越来越大,像一滴墨那样很快晕染开来,最后某一天,他发现这个点也变成一个图案,变成了一个字。
一个死字。
葫芦头开始不懂这个字的意思,后来他觉得身体每况愈下,属于凡人身体的苦痛被他阻断了千年,忽然一夜之间,全部汹涌而来。
他就是因为痛到整夜睡不着,所以才从厢房搬到前殿,因为他不想将这件事情告诉陆然,他还年轻,还有至少几十年的光景可以安稳度过。
他还有孩子,即将出世。
葫芦头开始自救,但他很快发现,不能炼气的自己又断了一臂,在这世间也只配苟活,他忽然某天想起了繁英仙子,他意识到这一切或许没有那么简单,死亡是凡人的定数,但仙人的死亡,则只能是因为另一名仙人。
他偷偷去掘了繁英的坟,在她那已经腐烂大半的肉身上,在同样的后脖颈处,他看到了跟他身上一模一样的环教印记,八个圆点绕成环形,环形之中或是之上,叠加着一个血红色的“死”字。
这个“死”字并不是印在皮肤上,也不是皮肤之下的骨头上,这个“死”字就像一道照在身上的光,是一个同时存在于虚空和他们两个人身上之物。
是一种图案,是一道阴影。
哪怕你被挫骨扬灰,成为幽灵,它也会同样印在你身上那个位置。
因为那是你皈依了环教的象征,那是你完全将自己奉献给杨化的编号。
发现了这些,葫芦头更加悲观,因为他发现这世界并不完全是一个平凡的世界,这世界依旧有仙踪存在。
本来就是,这依旧是教尊杨化的世界,而现在,教尊叫他去死。
他只能坦然接受。
但他还想做最后的挣扎。
他的希望在陆然的身上。
他还清楚地记得,两人初次见面那天,这个年青人身上好像烧着一团火,他炼的气朝气向上,完全不像过去的同教人士那般死气沉沉。
他的身上没有印记,他的人和人生,还没有被蒙上那个图案。
可是,究竟是要如何做,葫芦头日想夜想,其实到了现在,还是没有定数。
没有办法,他只得着手先帮陆然解决眼面前的问题,帮他摆平他目前一团糟的生活。
他的心中是有一个计划,但是这计划究竟能不能成先不谈,就连计划本身的目的,他自己都有些不清楚。
这就是命运使然,就算他活了千年,一眼能将山下那些凡夫俗子甚至是然哥儿一眼看穿,他亦很难去改变他们的命运。
更别说,自己的命运。
葫芦头想到这里,来到大殿一角,他平日里就在这里打地铺。
地上,放着一面矮桌,他铺开并不存在于桌上的纸笔(因为这方世界没有这种东西),努力回想着然哥儿还没有来之前那个化阳观、那个羊镇里曾经发生的事,他曾经见过的殷福殷寿和殷达,他所记得的关于引教的种种,然后他开始继续奋笔疾书,继续编他那个无意中开头,不知道该如何收尾的小镇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