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过去,杀过去!”
济尔哈朗双目赤红,他已经彻底的杀红了眼睛。
他手中紧握着虎枪,枪尖寒光凛冽,直直对准那些从前线溃逃下来的败兵,满眼只有疯狂。
“不许逃!”
“给我杀了这群懦夫!”
济尔哈朗紧握虎枪的右手微微发颤。他胸膛剧烈起伏,心头仿佛被刀绞一般滴着血。
伴随着济尔哈朗的狂怒,一众护军甲骑再度出阵,铁蹄踏地,声如闷雷。
在隆隆的马蹄声中,他们冲入乱兵之中,马匹嘶鸣中夹杂着刀锋劈开骨肉的闷响。
一众护军甲骑如狼入羊群,冲进溃散的兵潮之中,手起刀落间,人影翻倒,血雾弥漫。
无数铁蹄践踏而过,将倒地的躯体踏成泥泞。
血腥的弹压暂时遏制了溃逃的势头。
一众士气低落的旗兵们,皆是神情恐惧,他们已经不敢再前进了,前阵几乎已经全部陷入了崩溃。
“再攻!”
济尔哈朗握着虎枪的手不断的颤抖着,他胸膛剧烈起伏。
此刻他的心早已经是乱如麻草,是难以压抑的惊惶与绝望。
那份惊惶与绝望,正如毒蛇般啃噬着他的理智。
中军出现的混乱全都被他尽收于眼底。
他听到了那震耳欲聋的炮声,他听到了中阵不断传来的惨嚎声,他也听到了靖南军全军上下突然爆发的欢呼声。
他不敢去想到底发生了什么。
“王爷……”
博尔辉手臂颤抖,指着西方,他的声音因为极度的惊惧而扭曲,早已失去了往日的沉稳和平静。
他恐惧的望着西面的战场,他想要将西面发生的情况告诉给济尔哈朗。
但是当济尔哈朗充血的双眸投视而来的时候,更大的恐惧猛的扼住了他的喉咙,将所有话语尽数堵了回去。
但。
一切,也不再需要博尔辉去描述。
震耳欲聋的铳炮声陡然从后方炸响,紧接着震天动地的喊杀声也如狂潮般自后阵铺天盖地席卷而来。
大量的硝烟正从西面升腾而起,靖南军整齐的排铳声正清晰的从那本该是他们后方的安全区域传来!
济尔哈朗目眦欲裂。
他看到了远方,原本应该拱卫侧后的正红旗骑兵大阵正在土崩瓦解,仓皇而逃。
看到了漫山遍野正在仓皇而逃的己方骑兵。
而靖南军甲骑正如水泄银川一般自原野之上迅速漫来。
靖南军驻守在八蜡铺之中的步兵已经推进到了他们的阵后,和他留守在后方的预备队开始了交锋。
鳌拜。
并没有能够拦住西面的敌人。
这个冰冷的事实,如同重锤般狠狠砸在济尔哈朗的心头。
“不……不可能……”
济尔哈朗喃喃自语,虎枪在他手中不住颤抖。
他看到所有的一切。
却唯独没有看到鳌拜的将旗。
济尔哈朗死死攥紧缰绳,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他的嘴唇微微颤抖,想要发号施令,却发现自己连最简单的声音都发不出来。
后阵的惊变,同样引起了镶黄与镶红两旗军兵的注意。
他们也都听到了那从他们身后滚滚而来的,异常清晰的喊杀声与铳炮的齐鸣。
恐惧如同瘟疫一般在各个军阵之中疯狂的蔓延。
镶黄、镶红两旗残存的阵列中,骚动声如潮水般起伏。
起初只是零星几声压抑不住的惊呼,随即迅速扩散,最终迅速汇成一片无法遏制的,绝望的喧嚣和哀鸣声。
他们正面久攻不下,靖南军的防线如同磐石,每一次冲锋都只在阵前留下更多袍泽的尸体和哀嚎的战马。
久战的疲惫与不断累积的伤亡,早已像沉重的枷锁般拖拽着每一个人的士气。
而此刻,身后这突如其来的致命威胁,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阵列的纪律在无形的恐惧侵蚀下开始松动。
军官声嘶力竭的呵斥也失去了往日的效力,督战队手中冷森森的刀锋也在此刻失去了作用。
因为。
就连他们自己,眼底也藏着一丝无法掩饰的动摇。
镶黄旗与镶红旗的军阵,如同被蚁穴蛀空的堤坝,在恐惧的持续侵蚀下,终于开始崩塌。
阵阵喧哗声在两旗残存的军阵之间浮现,紧接着随着声音越发的响亮,恐惧也随之而越发的深重。
靖南军大阵,左翼。
周遇懋骑乘在战马之上,西面发生的一切,全都被他尽收于眼底。
他的神色坚毅,猛然举起了手中的长枪。
“杀!!!”
靖南军左翼阵线,八千靖南军铳兵齐齐怒吼,他们握紧了手中的铳枪,阵线之上冷森森的铳刺连成了一片。
在急促的步鼓之声,八千靖南军铳兵放弃了射击,挺着手中的铳刺,宛若潮水一般向前蜂拥而去。
无数双军靴踏着染血的泥土,发出沉重而整齐的轰鸣。
雪亮的铳刺在午时的冷阳之下折射出令人胆寒的冷光
一声高过一声的天鹅音在战场的各处不断的响起。
左翼湖广阵两营的靖南军步兵在快速的越过了百步的阵线,他们挺着铳刺,如决堤的洪流般涌入了清军早已经崩溃的阵线之中。
更多的清军陷入了崩溃。
恐慌如同决堤的洪水,冲垮了最后一丝纪律的防线。
兵败……
如山倒……
在左翼靖南军与八蜡铺的靖南军前后夹击之下,原本士气就已经低落无比的左翼的清军骤然陷入了崩溃。
那些昔日不可一世,挥舞着兵刃耀武扬威的八旗兵,此刻犹如丧家之犬一般仓皇而逃。
各阵的掩护骑兵们在低沉的号角声之中全线出击。
马蹄声如奔雷般滚过大地,马刀在空中划出冰冷的弧线。
这已经不是一场战斗,而是屠杀。
一场单方面的屠杀。
士气崩溃,组织失序的清军根本无法组织起有效的抵抗,只能在绝望中被不断压缩、分割、歼灭。
刀光闪处,人头滚落。
铁蹄过处,骨肉成泥。
济尔哈朗愣愣的望着眼前发生的一切,仿佛灵魂已被抽离。
他眼眸之中方才还燃烧着的疯狂与暴戾,在这一刻已然彻底消散,只剩下无尽的空洞与死寂。
济尔哈朗的神情绝望,他不敢相信眼前发生的一切,也不能。
他们败了……
一众残存的将校惊慌失措的围聚在济尔哈朗的身侧,如同溺水之人想要抓住最后一根浮木。
各式各样的声音出现在济尔哈朗的耳中。
“王爷,快走吧,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护着王爷,我们杀出一条血路!”
“皇上……皇上那边还不知道怎么样了……”
有人想要护着他逃离这必死之地,有人则被绝望激起了最后的凶性,想要死战殉国,有人则是在询问中阵发生的情况。
混乱的呼喊和争执环绕着济尔哈朗,却都无法传入他已然一片空白的大脑。
济尔哈朗依旧僵坐在马背上,目光失焦的望着前方不断崩溃的战线……
左翼清军的崩溃也引发了更大的连锁效应,被围困在口袋之中的清军正黄旗甲兵,也遭受了更大的压力。
更多的靖南军军兵从四面八方加入中央战场,宛若在海洋之中闻到了血腥味的鲨鱼一般。
铳炮的鸣响声一声高过一声,喊杀声一阵高过一阵。
随着黄台吉的倒下,织金龙纛的停滞不前,中央的清军再度陷入了恐慌之中,彻底的失去了阵势,在靖南军从三面的进攻之下溃不成军。
浑厚的战鼓声,一声接着一声。
在鼓点的催动下,靖南军的步兵阵列开始向前推进。
如林的铳刺在残阳下闪烁着冰冷的寒光,构成一道死亡之墙,向着溃散的清军稳步压去。
军靴无情地践踏过满地的尸骸和残破的旌旗,溅起混杂着血水的泥浆。
靖南军的掩护轻骑如疾风般漫过战场。
这些轻骑兵灵活地穿梭在溃军之中,手中马刀挥舞如飞,将本已支离破碎的清军阵型进一步分割、切碎。
清军的阵线如同被洪水冲垮的堤坝,在靖南军步骑的合力猛攻下迅速土崩瓦解。
左翼与中央的清军彻底陷入混乱,左翼的镶黄、镶红两旗都已经崩溃,两旗的溃兵疯狂的向北逃窜,也让正在正面正在进攻靖南军大阵左翼的正蓝旗部队冲垮。
战场的崩溃,引发了连锁的反应,战败的阴云笼罩在每一个人的头上。
阿克敦面色如土,他的头盔早已不知去向,细小的发辫散乱地贴在汗湿的头颅之上,他紧紧的握着手中的缰绳,控制着战马疯狂的向北奔逃而去。
“滚开!”
阿克敦声嘶力竭地吼叫着,拼命的挥舞着手中的顺刀劈斩着挡路的溃兵。
此时此刻,逃命胜过一切,他顾不得什么同袍之情。
马蹄践踏过倒地的伤兵,惨叫声被他抛在身后。
他已经没有功夫去想以后会如何,去想战败的罪责。
阿克敦紧握着手中的顺刀,鲜血顺着顺刀的刀锋不断的向下滑落着。
他的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最原始的求生本能驱动着身体,不断抽打着战马,向着自认为安全的方向亡命狂奔。
不知奔逃了多久,直到身后的喊杀声和铳炮声渐渐变得遥远而模糊,阿克敦才敢稍稍放缓马速。
阿克敦死紧握着手中有些黏腻的顺刀,温热的鲜血正顺着刀锋不断向下滑落。
他沉重的喘息着,肺叶如同被撕裂般疼痛,口腔里充满了铁锈般的血腥味。
在他的周遭还有数十名同样抢到了战马的溃兵们。
阿克敦下意识的回头望向南面。
他们的身后有着许许多多的溃兵。
他们在广阔的平野之上漫无目的奔逃着。
而更远处,他们逃出来的地方。
从西面漫卷而来的靖南军甲骑已经跃入了阵中,正在进行着最后的扫荡和清算。
那里,已经成为了一座真正的屠宰场。
而他们,是少数从屠宰场中逃出的幸存者。
“哈哈哈哈哈哈……”
一阵劫后余生的狂喜突然涌上心头,阿克敦控制不住的爆发出一阵歇斯底里的大笑了起来。
他的笑声中却掺杂着难以抑制的哭腔,血污与泪水在他脸上混合纵横,显得狰狞无比而又无比的可悲。
阿克敦感受着胸腔内心脏剧烈的跳动,感受着呼吸时肺部的刺痛。
这一切,都证明着他还活着。
他终于逃了出去……
终于……
不过。
为什么靖南军的那些甲骑,没有朝着他们追来?
阿克敦的心中生出了一个疑问。
“嗖!”
箭矢破空的声音乍然响起。
阿克敦的胸口一痛,他茫然的回过头,看向前方。
前方的平野之上,不知道何时出现了大量的人马。
密密麻麻,满是攒动的马头。
一眼望去,充斥的皆是裘皮制成的衣甲和一张张充满敌意的面孔。
这些人的装束,这些人的样貌,都无比清晰地表明了他们的身份。
他们,分明就是那些此前先行溃逃的外藩蒙古骑兵。
但是……
为什么?
为什么他们没有逃到府河的对面,远离这片地狱,而是仍然聚集留在这里?
但是为什么他们没有逃到府河的对面,而是仍然留在这里。
阿克敦的心中充满了巨大的疑惑和荒谬感,他的头脑有些迟钝。
为什么他听到弓弦振动的声音。
又为什么,现在有一支羽箭插在他的胸口。
他低垂着双目,看着胸口处正插着的羽箭,满是不解。
为什么?
没有人告诉阿克敦这个问题的答案。
更多的箭矢射中了阿克敦。
阿克敦再也无力支撑着自己的身躯,他从马背之上重重的摔落而下,倒在了冰冷泥泞的草地之上,溅起一片混着血水的泥土。
破碎而痛苦的吸气声从阿克敦的喉咙深处不受控制的发出。
他不想死……
他实在是不想死……
泪水从阿克敦的眼眸之中不受控制的流淌而出。
但是命运。
从来不会因为个人的意志的改变。
阿克敦此生,也永远也没有办法得知这个问题。
“杀了他们。”
一名虬须黑脸的蒙古将校,缓缓放下了手中的骑弓。
他的目光冷冰,高高在上的注视着那些奔逃而来的清军溃兵,如同在看一群待宰的羔羊,冷漠的命令道。
下一瞬间,低沉的海螺声便已经响彻了整个府河的南岸。
旋即,府河南岸,数以万计的蒙古骑兵向着从南面仓皇逃来的清军溃兵漫卷而去。
? ?今天状态有点差,卡文卡的厉害,实在抱歉,明天一章,济宁之战收尾,绝对给大家一份满意的答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