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白。”苏明安拉开距离。
下一刻他感觉不妙,小白如此肆无忌惮拉近距离,是不是因为平日猫老板就与她熟识?
小白却像察觉不到,拿出一个笔记本:“我写了新的IF线,你瞧瞧。”
“IF线……?”苏明安接过,望见笔记本上文字:
……
【自从妈妈往家里带来了一个妹妹,徽明安的日子越来越不好过。】
【他弹奏了一首动人的钢琴曲,期待地望着妈妈,妈妈却温声细语地对妹妹说话,差遣他去捡豆子。】
【豆子埋在煤灰里,分外不好捡,徽明安捡完了豆子,还要去扫地、做饭、抹灰……】
【直到有一天,妈妈受邀参加一场钢琴晚宴,留徽明安一个人在家里打扫卫生。】
【忽然,他听到了灵动的嗓音——竟是传说中的北望仙子仙都睡拉!仙都睡拉见到徽明安受如此磋磨,赐予他华服与南瓜马车,送他参加钢琴晚宴。】
【然而,徽明安驾驶着南瓜马车,却没有前往晚宴,他在夜色里一路飞驰,畅快地大笑,驶向远方的自由,渐渐消失在了地平线远端……】
【他脱离了那个灰暗的家庭,遇见了无数人,一只带着怀表的白兔子、披着金箔的小王子苏琉锦、被继母毒害的白雪公主玥玥、用声带向人鱼换取力量的苏凛、童年时跌入地洞的爱丽丝路、在森林狩猎大灰狼的小红帽茜伯尔、化为蝴蝶梁山伯吕树、被镇压塔下的白蛇易颂……】
……
苏明安看得目瞪口呆。
……小白这是在写什么?
“如何?”那双空灵的眼睛却一直盯着他。
“呃。”苏明安无言以对。
“嗯。”小白却觉得写得不错,点了点头。她在原地踱步,一直在欣赏。
苏明安低头翻阅猫老板的笔记,明白了情况。
——耀光母神欲以错误的IF线覆盖唯一真实的时间线。
“世界之书”记录所有事,“灵魂摆渡”记录所有人,只要同时持有这两物,世界构造权就掌握在一个人手中,只要他心念一动,所有人的人生想变就变,即使以前是皇帝,也可能被复写出来后变成了乞丐……耀光母神但凡把握了整个世界的“写作权”,祂就可以给任何人任何身份,比如把苏明安写成老板兔,把小白写成辉书航。
这样一想,“创作权”真是一件极其恐怖之物,每个人的性情、外貌、过去乃至整个人生……都可能被纂改。比如他原本家庭幸福,却可能有人加以纂改,让他多了个妹妹。
“所以门徒游戏里的【白沙天堂】、【明溪校园】、【白日浮城】……都是IF线?”苏明安推测道。
“当然,白日浮城是爱丽莎的故事,何曾出现过思怡与新嫁娘?明溪校园是汪星空与沈雪的故事,何曾出现过规则怪谈?”小白道:“它们当然是IF线,是原本世界截然不同的可能性。”
所以这些门徒副本……都是猫老板和同伴们在尝试打造IF线。
而穹地夜莺族……恐怕是耀光母神也在尝试打造IF线。
看来猫老板等人希望能写出一条最完美的IF线,对抗耀光母神及其背后的清醒者们。
“终于找到最关键的头绪了……”苏明安心下镇定,感觉握住了线头。
他俯首望去,一阵牙疼,这小白写的IF线……实在不怎么样。
小白似是察觉到他的态度,立刻伸手抽走本子:“我知道我写的不够好,比不上你。”
苏明安不语。也不是写得不够好,就是有强烈的非人感,像是伪人写出来的故事……
小白转身离开,打算精心修改一番她的“精美故事”。苏明安上前,观察着玻璃罐里的凛族。
突然,有人叩门。
“咚咚。”
进来的,是一位金发碧瞳青年,脸上带着笑容。
“……徽碧。”苏明安不意外能看到他,徽碧是游戏工作人员。
“猫老板,发生了很不好的事,怪谈们发疯了。”徽碧一进门便急促道:“应该是我们构写的这个故事,已经不再能容纳它们。”
“发疯?”苏明安怔了一怔。
他意识到,这里的怪谈们都有自己的故事背景,比如那位血淋淋的男人,曾是一位被保安推下楼而死的老师,在这个【明溪校园】的故事里,男人自己的故事能被完美容纳,所以男人存在着。
而有些怪谈的背景故事,与【明溪校园】没那么契合,当它们察觉到故事逻辑有异,便无法顺畅存在。
苏明安翻出猫老板的笔记,这是猫老板多年来对于IF线的所有测试记录,关于故事的框架、逻辑、人设……皆有条条框框的限制。
“哪个方向出现了问题?”苏明安冷静道。
“因为那批玩家涌入……一位名叫‘菲尼克斯’之人用言语感化怪谈们,引导怪谈们对这个故事产生了怀疑,发现了这不过是一条IF线,而不是它们真实的人生……它们想回到真实的故事里,故而发疯。”徽碧摊开手,淡淡道:“一群不知满足的家伙!这里有什么不好,永恒的校园,永恒的故事,一座没有偏见与歧视的乌托邦!”
苏明安快速翻阅猫老板的笔记本,念道:“当故事中的角色对故事的真实性产生了怀疑,进而想要反叛甚至脱离……最佳解决办法是,让他们以为自己已经脱离。”
他合上书本:
“徽碧,我们要演一场‘成功逃离校园’的戏码。”
这一瞬间,他感到恍惚。
在白沙天堂副本,他就曾经进行过“逃离线”,最后发觉逃离也不过是一场镜花水月,终究要烧毁校园才算结束。而如今,他们却要给那些怪谈一场逃离的幻梦。
“明白了,我立刻去书写。”徽碧道。
……
吕树握紧刀锋,望着眼前癫狂跳舞的红蝴蝶。
【wARNING-009·红蝴蝶】,前身是一位病死在树林里的白发男孩,他没有钱医治,最后满身疮痍而死,死后被虫蚁啃噬尸体,化为美丽的红蝴蝶。对抗该怪谈,需要在身上写下“好人”两字。
“这算什么……”吕树咬着牙,在自己皮肤上写下二字,只觉得自己被一个又一个故事套住。
然而,即使写下二字,发疯的红蝴蝶仍没有放过他们的打算。在几位参赛者的尖叫声中,红蝴蝶翩翩靠近。
“这里!”忽然,树林外传来一个英气女声,一位金发橙眸的女子挥舞手臂,示意他们过来。
一行人抓住救命稻草,急匆匆赶去,窜入一间实验室。
“咚!”一声巨响,金发女子匆忙合上大门,阻隔了红蝴蝶。
人们惊魂未定,纷纷贴着墙面大喘气,耿兰却忽然尖叫出声,指着前方。
顺着她指的方向,只见实验室内坐着一具披散着金发的骨骸,身形瘦小,两眼空洞。
“这也是怪谈!是【wARNING-005·实验室的金发骨骸】!”耿兰恐惧尖叫,连忙娇滴滴贴上吕树:“吕树哥哥,我们被前后夹击了!”
金发英气女子冷道:“闭嘴!005无害,只要不主动伤害它,它不会伤害任意一人,所以我才带你们临时来此避难!”
这位英姿勃发的女子,容颜绝美,竟与当初仙女诺尔有几分相像。她如此了解校内分布,不像是初来乍到的参赛者。
格拉——格拉——
金发骨骸空洞的眼睛望着众人,就连骨头里都满是手术刀的痕迹。
“咦!好吓人的怪谈,真不知道生前作了什么孽。”耿兰嫌弃地挥了挥手。
还没等她再撒娇几声,“嘭!”一声,她被吕树踹到了墙面上,吐出了一大口血。
“滚!”吕树举刀指向耿兰,耿兰顿时花容失色,吐着血连滚带爬向阴影里。
众人纷纷噤若寒蝉,唯恐引火烧身,也没人再敢嫌弃眼前怪谈。
吕树猜到这具怪谈的原型是谁,无论怎样,轮不到一个拖后腿的外人在这评判好坏。
忽然,金发女子神情一凛,拽住吕树衣袖:“……糟了,我感到有些怪谈正在越界,此地不宜久留,我们需要持续移动。”
她举起一盏煤油灯,灯光仿佛驱散阴霾。参赛者们犹如受惊的小鸡,被老母鸡保护在身后。
吕树对金发女子的身份有所猜测,大约是“玩家保护人”一类的身份?没想到血腥残酷的门徒游戏,竟有如此好人。
天光渐渐放明,晨曦依稀可见,铁盒子般的教学楼镀上一层柔软亮丽的金箔。一队人小心翼翼从教学楼后侧绕入,走进长廊。
“现在教学楼相对安全……我对这里的怪谈了如指掌。”金发女子谨慎道。
他们爬上走廊,只见长廊尽头阴暗处,一个中年女人低头打着游戏,头也不抬,没有双腿,朝他们飘来。
“那是【wARNING-006·打游戏的中年女人】。”金发女子提醒道:“回答它的游戏问题,就安全了。”
“她是游戏痴吗?这种年龄的游戏痴,不多见啊。”周晟小声道。
“不是。”金发女子的回答让周晟疑惑。
中年女人仍然低头,嘴里却飘出声音:
“……你们知道……游戏里一般多少层的钻石……最常见吗……”
“10~12层。”金发女子答道。
本以为过关了,中年女人却又问了一个问题:“你知道……我的孩子……去哪里了吗……”
她缓缓抬头,露出一张染血的脸:
“他打游戏,我骂了他,他丢下游戏机就再也没回来……我接着他没玩完的游戏继续玩,只要我有一天玩完这个游戏……他就回来了……我的孩子……苏琉锦……”
她血流不止,笑着伸手来。
“跑!”意识到无法反制,金发女子大喊,众人顿时四散奔逃。
吕树脚步极快,独自一人跑到楼上,他执着黑刀一路独行,等待片刻后,发现怪谈没有追上。
思及大部队已经分散,正好自己可以四处查看,他独自推开一扇又一扇门,搜查各个教室。
忽然,走到一间琴房前,他忽然听见侧边传来钢琴声,他不作多想,仿佛被吸引一般,推门而入。
清晨的阳光洒进琴房,黑白琴键泛着金边,光点在空气里飞舞,一个灰暗的影子正在弹钢琴。
“叮咚——叮咚——”
声如泉水,是德彪西的《月光》。
怪谈们都在发疯,这个怪谈却分外沉静,琴声令人安宁。
吕树望见那灰暗的身影弹奏,却仿佛望见这身影弹了一天又一天、一夜又一夜,仿佛永远不会结束……
耳边,恍惚响起了幻听。
“妈妈,我弹得好不好?”
“妈妈,你能夸奖我一声吗?”
“妈妈,不要打我……”
再度反应过来时,吕树已经拽住暗影的手腕,琴声骤停。
他不知道这里为什么会有那么多似曾相识的影子,仿佛是他们化为怪谈的IF线。他想要说些什么,又明知眼前怪谈只是相似,并非熟识之人。
忽然,钢琴暗影笑了:
“不用在意我们是谁。”
“仙都睡拉在召唤我们,我们该离开了……”
它松开吕树的手,仿佛看见了一辆南瓜马车,呼啦啦,马车转动车轱辘,室内的阴影仿佛在褪去。
吕树推门而出,发现四周已没有了怪谈的影子,它们疲惫的脚步正在奔向校园之外,消失在他的视野中。
……
【……吕树推门而出,发现四周已没有了怪谈的影子,它们疲惫的脚步正在奔向校园之外,消失在他的视野中。】
徽碧落笔,书写着这个故事的发展,引导发疯的怪谈们离开。
忽然,他手腕一响,“滴”地一声,通讯器传来徽橙焦急的声音:“徽碧!wARNING-004不肯走,她被菲尼克斯感化过深,坚信这是一场幻梦,她要回到真实的人生!我无法制服她!”
wARNING-004……赵茗茗?
“这下可不好。”徽碧自语道:“太过失控的怪谈,我无法引导。”
苏明安立刻道:“我去看看。”
他离开地下,冲向教学楼那间洗手间,果然望见了红裙少女赵茗茗,她的黑发无风自动,眼神阴沉。
“苏……苏明安。”赵茗茗望见他,似是辨认出他的气息,眼前一亮,磕磕绊绊道:“爸爸……怎么样了……他……怎么没有跟你一起……?”
苏明安为了稳住对方,立刻道:“他很好,只是没被选入游戏。”
同时他很困惑,赵叔叔的女儿,到底是怎么变成怪谈的?她明明死于世界游戏开始前……
赵茗茗沉默了一会,忽然拽着黑发,歇斯底里地尖叫:
“你骗我!”
“你骗我!!你骗我!!”
“爸爸已经死了!!他为了你生活能更好,为了你未来能有钢琴和侦探小说,为了你能发展自己的兴趣爱好而不是日日打工——他放弃了治疗!”
“他卖了健康的部分,卖了眼角膜,把钱都留给了你——不然他本来能活更久!!”
“你相当于是吞噬了他的血肉才活下去的!你凭什么成为勇者、英雄、救世主!你这个坏蛋!坏小孩!是你的存在夺去了他的人生!你这个坏船长!”
“谁接近你就会倒霉,没人再会成为你的亲人!你克死了你两个爸爸!”
苏明安的神情空白了一瞬间。
他有一瞬间想到那个扑向卡车的身影,又想到那个无声走向医院的身影。
他们的背影,都在某一刹那重合,给他心底埋下无法铲除的种子。
赵茗茗发了疯,她的长发伸来,要绞死他。
却有一道如雪身影走来,手指捏诀,符篆骤现,封住了赵茗茗。
“唰——!”
长发被裹住,赵茗茗停在原地,浑身滴血。
离明月从阴影里走出,一袭白袍,犹如天山雪莲,他二指夹着符篆,指尖流淌着复杂文字与金灿灿的光。
“他不是坏小孩。”离明月护住苏明安,淡淡道:
“他现在是我的孩子。”
赵茗茗发出惨笑,仿佛有着无数心酸苦楚,苏明安望着眼前如雪身影,却忽然感到四周阴冷。
背地里,传来阴恻恻一声:
“你终于来了……苏明安……我等了你……好久……”
披散着黑发的沈雪,从阴影里走出,仿佛爬出来的淤泥,头颅歪斜,满身丝线伤痕,朝着苏明安腿脚抓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