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毫不怀疑您能开出一张3亿美元的支票，韩先生……”
略微出乎韩易预料的是，听到这句话的加里-巴内特，看上去没那么惊讶，也没那么欣喜。
“但我现在面临的问题是，我必须在下周之前——以现金的方式——支付2.35亿美元。”
“你误会了，巴内特先生。”
韩易一怔，随即神情舒展地朝加里露出了一个在后者看来有点晦涩难明的笑容。
原来是觉得我一时半会掏不出这三亿美金啊。
其实，这也不能怪加里-巴内特犯了经验主义的错误。毕竟，在他接触过的所有富豪里面，能在一周之内拿出三亿美元现金的，用一只手来数都嫌多。
他们的财富，都是以各种各样的方式分散在世界各地。毕竟持有大量现金效率低下，因为通货膨胀会随着时间的推移侵蚀其价值。庄园、游艇、私人飞机、债券、私募股权、对冲基金、画作、珠宝、手表，甚至是加密货币。利用各种各样的投资工具，实现财富构成的多样化。
急用现金的时候，富豪们通常会通过金融机构对资产组合做抵押，取一笔定制贷款。这样的做法，能使富豪无需出售其投资，即获得流动性。
只要投资的收益大于贷款的利率，这就是一场能够持续进行下去的游戏。
不过，再迅捷的金融服务，也需要时间来完成。短时间内取个一千万甚至几千万美元，对于巨富来说可能问题不大，毕竟现金账户里就有那么多钱，也总有那么几份已经激活的贷款额度可以随时取用……
但是三亿美元。
300，000，000.00。
这是一个完全不同的概念。
“我知道银行账户里有3亿美元存款的人不多。金融机构或许有，家庭信托基金或许也有，但个人账户里肯定没有。”
韩易施施然地喝了一口水，咂咂嘴，接着说道。
“但我不是他们，巴内特先生。”
“当我说我有三亿美元的时候，我的意思是，我有三亿美元的现金在银行账户里。”
“只要我们能达成协议，到下周，你就会在extell的银行账户里收到2.35亿美元，用于黑石的还款。”
韩易有三亿美元的现金在银行账户里吗
没有。
但他能够在一周之内调动2.35亿美元的现金，帮助extell度过难关吗
当然。
由凯雷集团管理的cep-iii投资基金里，还剩8664万美元没有花出去。
购买克里姆特《阿黛尔布洛赫-鲍尔肖像二号》奖励的1.5亿美元，也全须全尾地躺在备忘录里。
光这两笔钱，就已经够拿给加里-巴内特去偿还黑石2.35亿美元的贷款了。
至于剩下的6500万
他的现金账户里虽然“仅剩”4393.9万美元，但别忘了，明年三月份，他还可以从大通财富管理账户里提取1.33亿美元呢。
只要能下周帮助extell平稳度过难关，那后续的款项，只需要在2017年6月之前到位即可，根本不着急，完全赶得上。
“巴内特先生，让我来为你详细解释一下。”
“如果我们能达成协议，那么在合同签署的当天，您将获得10%的诚意金，也就是3000万美元，您可以立即将这笔钱电汇给黑石集团，以表明您确实有偿还的意愿。”
“然后，2.35亿美元的剩余部分，将在12月17日的截止日期前至少24小时到达，让你有足够的时间在那个银行工作日完成你的ach。”
“最后，剩下的6500万，我会在3月底之前，在办完所有法律文件和股权转让之后，把钱付清。”
“你觉得这样的交易架构如何”
“您是……认真的吗”听完韩易的提议，加里-巴内特皱紧眉头，用指尖敲击了两下桌面。
“我当然希望你不要把它当成一个笑话。”韩易挑挑眉毛，“如果你不相信我现在所说的话……那么不如这样，extell继续进行过桥贷款的谈判，假若你在协议签署的24小时内没有看到3000万美元到账，那立即改为接受那笔过桥贷款来解决问题，这样就不会让您违约了。更妙的是，若是发生了那种情况，你还可以起诉我违约呢。”
“我不是说不相信你，韩先生，我当然相信您有能力拿出三亿美元。”加里-巴内特舔了舔今晚不管怎么饮水，都十分干燥，并且变得越来越干燥的嘴唇，“我今年第一次去特拉维夫的时候说过这句话，我也会告诉您这句话……我不会告诉您‘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别担心’，我只会告诉您‘这个项目存在风险，我无法保证任何事情’。”
“我的以色列合作伙伴因为我对投资人说了这些话而严厉指责我，他们说我火上浇油。他们说，有时候，重要的不是信息本身，而是你如何包装它并告诉债券持有人。他们说我太悲观了。但我告诉他们，不。这不是悲观主义，而是谨慎为先。我想让人们知道真正的风险是什么，在哪里，而不是为了拿到融资，完全罔顾事实。”
“我很佩服你这样做，巴内特先生。这体现了你的品格。”
这真的体现了加里-巴内特的品格吗
某种程度上来说，也许算是。
但从另一方面来说，也不尽然。
加里只是想把免责声明贴在自己脑门上，把字体印得又大又粗又黑，让所有投资者都看到。这样一来，一旦中央公园塔项目陷入停滞，只能申请破产重组时，那些以色列投资者至少不会因为感觉受到了欺骗，雇退役的摩萨德往他太阳穴里种子弹。
“这不是品格问题，而是作为一名身处世界中心的房地产开发商的责任和诚信。”
加里-巴内特切了一大块鸭肝，均匀地涂抹在韩易送给他的布里欧修面包上，说道。
“那次旅行已经过去几个月了，我是不是变得更加乐观了呢是的。原因显而易见——自8月份以来，我已经为两个同时开发的地产项目锁定了超过十亿美元的融资。为曼哈顿广场一号，我从斯科特-雷克勒的rxrrealty那里获得了三亿美元的夹层贷款，以及由德意志银行和法国外贸银行牵头的欧洲财团提供的五亿美元建设贷款……”
“曼哈顿广场一号。”韩易打断了加里的叙述，饶有兴致地问起这个他未曾知晓的地产项目，“在下城”
“就在中国城旁边……离金融区不远，遥望布鲁克林高地。”
“办公楼”
“公寓。”
“噢。”
韩易的兴趣顿时消减下来，他对下城区远远没有亿万富豪街这样看好。而且，在他看来，华尔街金融区附近其实不太适合建设太过高端的住宅楼，利用那边得天独厚的办公优势建起一座摩天大楼，趁这两年商业地产还算火热的时候高位出手，倒是个不错的选择。
公寓
算了吧。
“你继续，巴内特先生。”
“cpt这边的情况你已经清楚了，smi的加入虽然不能完全解决问题，但至少让投资者们看到了解决问题的希望。九月份我回以色列的时候，也是这么说的，我说，中央公园塔的情况已经有了极大的改善，我知道你们现在也许还看不到这一点，但我相信，明年的今天，我一定能重新赢回你们的信任。”
“然后他们就把你赶出会议室了。”
“没错，大部分投资者是这样做的。但是也有少部分的债券买家对我表达了支持，他们说，我们相信你，加里，不仅仅因为你是我们之中的一员，更因为‘2008年雷曼兄弟破产之际，你正在建造one57。我相信只要这个世界上还存在财富，你就有办法找到它’。”
“这句话算是很高的认可了。”
“是的，我为能听到这个评价感到非常荣幸。”
加里-巴内特继续往面包上加鹅肝，一层又一层，涂抹得厚实严密。
“但这一次，我的任务更加艰巨：1ms面临近两亿美元的融资缺口，而cpt则还需要筹集十亿美元的建设贷款。不夸张地说，这将是华尔街本轮贷款周期内，发放给纽约开发商的最大贷款之一。而且，我必须在贷款机构纷纷对借贷人闭门谢客的大环境下找到资金。”
“总而言之，韩先生，你面前的这个加里-巴内特，正在玩一场高风险的房地产俄罗斯方块。要想赢，我不仅需要筹集资金，还需要在恰当的时机将资金投入到恰当的地方。”
“我的成功——或失败——将为未来几个月的市场走势定下基调。”
“所以这事关重大。即便我接受了你的投资，偿还了黑石的贷款，六个月内筹不到更多钱的话，我们还是得结束这一切，然后宣布破产。到那时，你将无法收回绝大部分资金。因为无论你我之间的合同签得多么严格，我都不会有足够的资金和资产来偿还你。smi和其他之前的贷款机构正在你前面排队等候呢。”
“感谢你的提醒和关切，巴内特先生。”韩易态度温和而笃定，“我知道你目前面临的情况，但我不认为那是个大问题。”
“先生，那可是十亿美元。”加里-巴内特终于停下了往面包片上涂鸭肝的动作，抬头看向韩易。
“只要能在计算器里打出来的数字，就不算是天文数字。”
“有的计算器打不出来十亿美元。”
“well，我的可以。”韩易把手摊开又合上，“当然，我不是说我会出去找贷款机构融资，替你做你的工作。你仍然应该为这栋楼的生存而奋斗，这是理所当然的。我只是说，如果真的出现资金短缺，我有能力出手帮忙。”
“哇噢，韩先生……”
加里-巴内特嘴唇翕动，嗫嚅了好一会儿也不知道该如何作答。
对于韩易是否能拿出三亿美元这件事，他尚存几分疑虑。这种情况下，想让他相信未来韩易还能出手帮他解决更多的资金问题，就更是天方夜谭了。
“我想感谢您对我们的愿景和项目的最大信任.除此之外，我真的不知道现在该说些什么了。”
一年之中大部分时间都在跑融资找贷款，每天都在跟出借人打交道的加里-巴内特很清楚，这副受宠若惊的弱势姿态，在关键时刻能更好地帮他达到他想要达到的目的。
毕竟，绝大多数人都想在他这个正在建造世界最高公寓的开发商面前感受到优越感和力量感，这是一种比只是拥有金钱更强大的认可和荣耀。
“你应该说：你这笔投资的条件是什么”
“您这笔投资的条件是什么，韩先生”加里从善如流。
“首期的2.35亿美元里面，有1.5亿美元，我会以股权投资的形式打给extell。我要跟smi一样的年利率，4.5%，也要跟他们一样的开发商费用分成，30%。但我不需要看跌期权，不需要你们在无法找到更多借款的情况下回购我的股份，更不需要优先受偿。”
“剩下的8500万，将通过我和凯雷集团的合资公司电汇过来，算作贷款。利率为7%，比黑石集团给你的利率低1%，首期两年，可商议续期。”
“what'sthecatch”
如果某件事好得令人难以置信，那么它背后一定有一个陷阱，这是加里-巴内特笃信不疑的一条铁律。
“以总额2.15亿美元的股权投资，我也要20%的股份。”
“smi投资了3亿美元，也只有20%。”
“不同时期，不同场景，不同条件，最终达成的结果也理应不同。”韩易的语气相当坚决，“巴内特先生，在smi加入之前，你拥有中央公园塔项目87%的股份，他们加入之后，你仍然持有67%。为了保证剩下那47%的价值，给出20%的股份是合理的。否则，12月17日之后，您的股权估值可能就没那么有吸引力了。远远没有。”
“我需要……”
加里-巴内特沉吟半晌，才摩挲着下巴，缓缓答道。
“在我承诺任何事情之前，我需要先得到smi的同意。”
“现在是东海岸时间晚上……八点五十一分，巴内特先生，也是北京时间第二天的上午八点五十一分。”韩易笑了笑，“我建议你晚饭后给他们打个电话。我相信他们一定会非常乐意批准和祝福这笔交易，因为这至少能让这个项目持续到2017年。”
“我会的。”加里-巴内特看了一眼手中的布里欧修面包，原本紧绷的肩膀完全沉了下来，如释重负地长舒了一口气，将半块面包和几乎全部的鸭肝一股脑放进了嘴里。
随后，他用餐巾擦了擦手，掌心微微向上，朝韩易的方向伸了过去。
“你咬了好大一口，巴内特先生。”韩易笑吟吟地看着他，打趣道。
“正是这样大口吃东西，才让我活了下来，韩先生。只有这样才能活。”加里仰头灌了一大口甜白葡萄酒，把面包顺了下去，丝毫不顾忌形象地咧开牙齿大笑着。
“我理解，并尊重这一点。”说到这里，韩易扭过头，朝不远处的科瑞-麦金托什做了个手势。
“现在，吃完了前菜，让我们继续享用下一道，怎么样”
“那会是更富自然气息，更轻松惬意，对你的心脏更没有负担的一道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