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已经为人类之主服役了超过三百个泰拉标准年的禁军老兵,阿奎隆早已在他漫长的军旅生涯中学会了波澜不惊。
即便一整个世界在他的面前崩溃,即便连山填海的大军向他发动冲锋,即便银河中最强大的敌人,将致命的刀刃横在了他的脖颈旁边:禁军卫士也只会泰然自若,绝不会出现哪怕一丝一毫的动摇,更不会为此折辱自己的使命与忠诚。
这份从容不仅是因为内心的强大,更是来自于眼界的开阔:在帝皇驻足于大远征前线的一百五十年里,阿奎龙都始终作为黄金军团中的一员,打满了人类文明的伟大复兴道路上的每次战役。
他没有错过每一次启示录,也亲眼目睹过帝皇每一次出手时候的壮举:如果你曾有幸记录下人类之主是如何杀死每一个敢于挑战他的狂徒时,你对于银河中的所有华美与绚烂也会一屑不顾,因为你已经见证过了现实宇宙中最尖端的风景。
在黄金帝王的伟力面前,世间的一切都显得黯然失色,不值一提。
而阿奎隆就是这样一个幸运儿。
经过战争的洗礼和帝皇的淬炼,本就坚定不屈的禁军之心,如今更是对人世间的变故与恐惧都波澜不惊:这份强大的力量与他的力量一样,得到了认可,也让阿奎隆与另外一小批精锐的禁军一起,在科摩罗战役中得到了一份独特的任务。
当绝大多数的黄金武士都与阿斯塔特和机械神教们一道,在网道幽都深邃多变的街头上流血时,阿奎隆等人却远远地滞留在科摩罗战线的最后方,与边境的血流成河相距几十片大陆的距离:但这里同样布置了一道异常扎实的防线,它的花销和坚固程度甚至远远超过了前线。
大约有一百名禁军和同等数字的寂静修女驻扎在这条防线里面,他们的要塞外侧便是无数埋头苦干的欧米尼赛亚信徒,以及他们庞大如山脉的巨型机械,而要塞的后方就是独属于人类之主的无垠光辉:也是他们誓死要扞卫的一切。
平心而论,这份职责让阿奎隆感觉自己肩头上的担子特别重:虽然他在以前也曾数次担任过帝皇的安保工作,但他们手头上的力量从未像现在这样薄弱。
事实上,如果不是禁军之首瓦尔多竭尽全力的反对的话,帝皇就连这最后的一百名禁军都不想留下,而是准备把整个万夫团都砸到前线上去:这种对自己生命安全的极端漠视让阿奎隆等人的心理压力特别大,他们不得不采取更极端的标准和规则来弥补人手上的极致短缺。
在这份新规则下,任何无故靠近要塞三公里内的人都将立刻遭到射杀,这也的确清理出了一条可观的安全地带:不过这种可观也同样意味着,当一个完全在意料之外的庞大身影出现在要塞大门前时,阿奎隆哪怕想忽略了它也做不到。
那身影还未完全现身,数十名禁军和寂静修女们就已将其团团包围:而直到这如巨人般的阴影显露出了银色的外表,以及属于破晓者军团的标志时,空气中本已近乎凝固的温度这才稍稍下降。
“破晓者?”
“你来做什么?”
出于某位蜘蛛女皇在禁军万夫团内部的赫赫威名,阿奎隆等人并没有因为这名破晓者坏了规矩而将其立刻处死,但他们也很快就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眼前这个家伙的身高着实吓人,至少也有四米,哪怕在禁军中都显得鹤立鸡群。
不过,虽然如此庞大,但这名破晓者的动作却显得很瑟缩:看起来就像是一个在母亲身旁玩耍的孩童一般。
阿奎隆心中的困惑刚刚升起,他的瞳孔就猛地张大了一圈:因为伴随着这位高大的破晓者向一旁连连退步,他身后那位真正的主人翁也是露出了身形。
银色长发,青蓝瞳孔。
还有鼻息间的升腾怒意,以及嘴角处若隐若现的一抹冷淡微笑。
这一切在禁军中早已臭名昭着。
“摩根阁下。”
即便是以傲慢着称的阿奎隆,在念出面前这位原体的姓名时,也下意识的稍微弯下了自己的腰,以示敬意。
“您来做什么?”
【我要见帝皇。】
“我们没有收到帝皇的要求。”
【因为我根本没申请。】
【现在,让开。】
蜘蛛女皇毫不在意地摆了摆手,掌心的微风却宛如酷烈的冰暴,周围的禁军和寂静修女瞬间觉得呼吸都变得困难了。
他们罕见的停顿了一下,最终还是已经站出来的阿奎隆不得不硬着头皮。
“非常抱歉,摩根大人。”
“但没有帝皇的允许,你不能进去。”
原本正低着头,仿佛在沉思,连看都没看阿奎隆一眼的蜘蛛女皇,在听到这句话后终于抬起头来,赏了禁军一个眼神。
【你觉得我像是在请求么?】
“……”
这一次,阿奎隆听清楚了。
原体的声音中,饱含着愤怒。
而且如果他没出差错的话,这愤怒指向的不是别人。
正是他身后的主君。
这一刻,哪怕是当年的乌兰诺帝国的土地上直面兽人的皇帝和他的军团,给予阿奎隆的压力也远不如现在的十分之一。
人类之主和他的独生女间,的确经常会闹出一些家庭矛盾,这在万夫团和寂静修女内部都不是什么秘密,但眼下的情况显然不适合让蜘蛛女皇继续耍脾气:可若是想以他们手头的这些力量,来对待原体中唯一能够产生威胁的角色,也过于乐观了。
此时,不仅仅是阿奎隆:明明场面上是上百名禁军和寂静修女,将基因原体和她的子嗣团团围住,但就算是赫克特这种新人都能明显的感觉到,帝皇的亲卫们不仅在气势上被明显的压制住了,他们的眉眼和呼吸中也尽透露着悲观。
就仿佛是要以死报君王的模样。
但还没等赫克特搞明白万夫团这种过于异样的悲观和他身旁始终阴沉着脸的基因之母到底有什么内在联系的时候,一股新的感受就迅速抢占了他的大脑:破晓者心中的母亲雷达正在滋滋作响,毫无来由的冷汗从后脖颈上一下子就延伸到了臀部,一点点的掰过了赫克特的视线。
他的母亲正平淡的盯着前方:盯着禁军们誓死保卫的那扇大门。
破晓者能感觉到。
出于那股来源不明,却的确在摩根心中熊熊燃烧的怒火:蜘蛛女皇原本渊博的耐心竟在如此短暂的时间内,就被消磨殆尽了。
天知道她到底气成了什么样。
反正赫克特是不知道。
他唯一知道的是,当蜘蛛女皇看似无意地向前迈出了一步时,赫克特内心中尖叫的警铃迅速将所有的精力都集中在了对于自身大脑和思维的防护上:作为有资格经常面见原体的高级军官,赫克特的大脑中理所应当的设有为了防备敌对的灵能冲击,而专门设立起来的安全设施。
也正因如此,当蜘蛛女皇的一丝怒气伴随着她的鼻息,向四方席卷时,站在其身旁的赫克特是唯一一个幸免的:尽管他知道这其中绝大多数的功劳,是因为他的基因之母有意的绕开了自己。
但其他人就没有什么好运了。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以对抗灵能力量为己任的寂静修女们,这些早有默契的战士几乎本能地触发了各自的禁魔力场,上百名寂静修女的组合足以将那些凶名赫赫的阿尔法级灵能者扼杀在襁褓中:但在与蜘蛛女皇卷起的一抹清风相撞后,无魂姐妹们眼睁睁的目睹了她们的失败。
连一瞬间都没有撑住。
这不是战斗,也不是对抗,更不是所谓的碾压:这只是在漫步时,踩碎了一片干枯的叶子。
一个心跳的时间,上百名寂静修女就毫无抵抗直接倒在了地上,而没有她们在旁边的帮忙与辅佐,禁军卫士们支撑的时间并不比赫克特预料的更久:当破晓者眼睁睁的看着他的基因之母迈步走过了半跪在地的禁军和瘫软在地的寂静修女时,他感觉自己甚至来不及眨一下眼睛。
【跟上,赫克特。】
原体的呼唤声传来,将破晓者重新拉回到了现实宇宙。
这个时候,他才确定。
从原体的出手到结束:赫克特本人还没有完成一次深呼吸。
“……”
他什么都不敢说,只是静静的跟上了基因原体的步伐,眼看着那些禁军战士竭尽最后的力量想要阻止他们,却在摩根的注视下连站都站不起来。
而此时,原体突然停下了脚步。
她向着一个在赫克特的视野里空无一物的地方点了点头。
【无须担心,科勒女士。】
【我对我的父亲没有恶意:只是有些事情需要他解释一下。】
声音在空气中回荡,却没有得到任何有效的答复:即便那片散发着些许怪味的空气中真的存在着一个人,其看起来也并不完全相信原体的话语。
而正当双方沉默以对时,一个并不大的声音在所有人的内心中响起。
无论原体,还是禁军。
+让她进来吧。+
“……”
下一刻,原本还紧闭的要塞大门,似乎被一个看不见的人推开了。
【你瞧,赫克特。】
而原体并未急着进入,只是无不讥讽的转身看向自己的子嗣。
【他明明一开始就可以站出来。】
【却偏要等到现在。】
摩根扫了一眼那些正在地面上挣扎着起身的禁军和寂静修女,他们同样听到了人类之主的命令,因此,即便全身上下都散发着被挫败后的恼怒感,但依旧没有人敢于看向蜘蛛女皇,以示阻止。
【偏偏要把事情闹到这一步。】
【每一次,都是这样。】
原体摇了摇头,叹了口气。
【你说他这是为了什么呢?】
——————
+为了让他们长点教训。+
+或者说:多一些心理预期。+
刚刚见面,人类之主就回答了他的独生女最新的那个问题。
【心理预期?】
可惜,这个回答远不能让摩根满意。
【不介意解释的再详细一点吧。】
这并不是一句问询。
+严格来说……+
让破晓者惊讶的是,即便有了他这个外人在场,人类之主也并未顾左右而言他。
+我最近在担心一个问题。+
+我发现禁军万夫团的心态正被普遍性的傲慢和对胜利与完全的追求所占据:虽然我不会担心他们为此而堕落,但这样的心态也的确不是什么好事情,至少不符合我在最开始为禁军规划好的道路。+
+但真正严重的问题是:如果我在未来出于某些不可抗的原因,你知道的,不得不长期卸下指挥禁军的职责的话,禁军可能因为无法接受这件事情,缺少相关的经验和心理准备而陷入迷茫,我可不希望他们在我离开后就彻底停摆。他们真正的作用,应该发挥在一万年后,而不是现在。+
【所以,你想让他们熟悉失败。】
阿瓦隆之主笑了一下。
【又让我做这个恶人?】
+不是熟悉失败:只是让他们在心中意识到他们有着失败的可能性。+
+这不是应该逃避的问题。+
帝皇纠正道。
+另外,还有一点。+
他看向自己的独生女。
+我也打算趁机在禁军心中树立有关于摩根的个人威信和强力形象。+
【通过当恶人?】
+力量没有好坏之分。+
+让禁军们产生一个你的力量远远凌驾于他们之上的固有印象,在未来的某些时候也许会相当有用。+
+他们终究也会是你的工具。+
+虽然我不指望你能像我一样得心应手的使用他们,但我也不希望你会将禁军这种工具束之高阁:那太浪费了。+
【难得我们有一个共同的想法。】
蜘蛛女皇用一句轻声的赞叹,结束了她与帝皇的第一个话题。
全然不顾身后不远处的赫克特已经像只受惊的鸭子般,僵硬无比。
他刚刚听到了什么?
什么叫:禁军会是他们母亲的工具?
禁军不应该是帝皇的私人武装么?
为什么他们的母亲在未来能够使用人类之主的私人武装呢?
……
赫克特及时的停止了思考。
他非常非常害怕面对那个看起来触手可及的简单答案。
虽然他也挺期待的,不过……
+破晓者的赫克特。+
帝皇的声音打断了摩根之子的想法。
赫克特有些惊讶地抬起头来,还不等他感慨帝皇居然知道他的名字,他就已经下意识的走到了人类之主的面前:当他仰起头来瞻仰着帝皇的神圣仪容时,赫克特这才意识到他已经多久不需要抬头了。
但帝皇比他更高大。
+生长得很不错么。+
帝皇上下打量着他,满意地点了点头。
然后,他看向摩根。
+你培养的很好,摩根。+
【只是分内之事。】
原体对此毫不在意。
【再说了,我和您一样。】
【我们都想知道阿斯塔特在自然生长下的极限体型到底会是多少?】
【赫克特是千载难逢的试验品。】
+的确。+
帝皇没有在这个话题上停留很久,就伸出了自己的一支手,按在了赫克特以示臣服的宽阔额头上。
赫克特能感觉到人类之主的意志正在自己的记忆长河中行走,以不容拒绝的姿态肆意搜刮与重塑了他的脑海:破晓者极尽谦卑地迎接了帝皇的检查,直到人类之主终于知晓了那场战斗中的所有内容,以及摩根到底为什么来找他。
+只是一名子嗣?+
帝皇皱起了眉头。
+这就让你坐不住了,摩根?+
【你觉得还需要多少?】
面对如此无情的话语,蜘蛛女皇却仿佛早有预料般地冷笑了一声。
+我原以为你已经有觉悟了:从你决定将破晓者带到这里的那一刻起。+
【别混为一谈,老……先生。】
目光扫过了茫然无知的赫克特,摩根极为不满的咬了咬牙,将都涌到了舌尖的鸟语花香硬生生地咽了下去。
【我的确有让破晓者们战死在这片恶心土地上的觉悟:但这可不包括让他们在血淋淋的实验台上被活生生的解剖。】
【你比我更了解其中内涵,不是么?】
+那都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
帝皇的语气似乎弱了一些。
+你知道的,摩根,虽然我们眼下的情况的确一帆风顺,但从总体来说,我们依旧是在冰面上行走的。+
+在这种情况下,哪怕是最微小的决定都需要经过深思熟虑,更不要说你要求我做出的事情足以改变整个战局:如果我们没能达成最开始的预期,如果真正的大业因为你的一时鲁莽而出错,如果……+
【没有如果!】
在赫克特的鸡皮疙瘩中,他的基因之母蛮横打断了帝皇的话语。
然后,回以血淋淋的嘲讽。
【我只是来通知你的,父亲。】
【你以为我打算遵循你的意见吗?】
原体停顿了一下。
她似乎下定了某种决心。
在帝皇充满了探究的目光中。
【让我告诉你吧。】
【在我眼里,我的子嗣,哪怕只是一名子嗣的性命。】
【也远胜过你的宏图伟业。】
【你也可以尽情诉说你的梦想,你的无奈和你未尽的伟大计划,而我也要去做到身为一名母亲应该做的事情:你的权威对我的意义远不如破晓者的名字,你的梦想在我看来也远不如我的血脉重要。】
【我会在这里为你而战。】
【但别想凭你的一番话,就让我踏破属于我自己的底线。】
【所以,我就把话敞开了说吧。】
【无论你是怎么想的。】
【无论你那个该死的大计划又向我们这些参与者隐瞒了多少?】
【我都会循着我自己的意志做事。】
【我会直捣科摩罗的最底层。】
【开辟第二处战场:哪怕仅仅是为了救出被困在那里的儿子。】
【一个你甚至没有听说过的人。】
【至于您……】
蜘蛛女皇冷笑了一声。
她看着帝皇:人类之主的面容依旧是那么的波澜不惊。
就仿佛摩根的忤逆没有超乎他的预料。
就好像原体的叛逆没有招致他的愤怒。
如果在以前,像这样的波澜不惊的确能在很大程度上震慑住蜘蛛女皇。
而现在,她只是回以微笑。
【在过去的一百年里,摩根这个名字已经向你妥协过太多次了。】
【现在。】
【轮到你向她妥协了,帝皇。】
——————
【你知道的。】
【不是我有求于你。】
【没有你,我也能救出我的孩子。】
【而是你有求于我。】
【没有我,你可救不了你的帝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