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暴者仍不解气,又朝他们啐了一口浓痰,那团污秽正好黏在轩辕锐锋渗血的额头上。
“看什么看?”暴徒抡起拳头威胁道,指节捏得咔咔作响,“再让老子看见你们,打断你们的狗腿!”
他们扬长而去时,靴跟故意碾过轩辕锐锋的手指,十指连心的剧痛让他眼前发黑。
路过的行人对此视若无睹,甚至有人发出幸灾乐祸的轻笑。
在这弱肉强食的世道,欺凌弱者竟成了某些人消遣的乐事。
他们艰难地支起身子,动作迟缓得如同垂死的老人。
尘土沾满了他们青紫的脸颊,凌乱的发丝间,一双空洞的眼睛呆滞地望着前方。
那目光穿透繁华的街市,却未在眼底留下任何倒影,分明已洞悉了这人世间的虚妄与残忍。
凤思宸的手指无意识地抠着石板缝,指甲缝里渗出的血丝在青石上留下淡淡的红痕。
轩辕锐锋的嘴角抽搐着,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发出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
他们的灵魂似乎早已脱离躯壳,仅剩两具空洞的躯壳在机械地重复着求生的挣扎。
过往的苦难已经将他们的感知磨得迟钝。
饥饿、寒冷、屈辱,这些曾经锥心刺骨的痛楚,如今都变成了麻木的日常。
他们像两具提线木偶,被命运随意摆布,连挣扎的力气都耗尽了。
偶尔抬头望天,灰蒙蒙的云层后透不出一丝光亮,正如他们看不到尽头的苦难人生。
在这座用金银堆砌的城池里,他们活成了两团会呼吸的影子。
没有人在意他们的死活,就像没人在意墙角何时多了两片枯叶。
他们继续挪动着,不是为了希望,只是死亡尚未降临的本能驱使。
每一步都在消磨着最后的生命力,直到某天彻底化作这皇城地基下无人知晓的白骨。
三年,竟这样过去了。
这三年是饿着的,冷着的,于轩辕锐锋和凤思宸而言,竟如一场无休无止的噩梦,缠绕着,不肯离去。
他们身上的伤痕,横七竖八地排列着,像是被什么野兽的利爪抓过似的,又像是被什么钝器狠狠地捶打过。
这些伤痕,大约是要跟着他们一辈子了。
时光向来是不紧不慢地走着,这三年却走得极是古怪。
仿佛有一只看不见的手,将岁月一把攥住,揉皱了,又随手掷于地上。
那皱褶里,便藏着些说不出的苦楚与绝望。每一刻,都难熬得很,偏又长得可怕。
痛苦是无形的针,密密地刺着。先是刺进皮肉里,后来竟钻到骨头里去了。
那寒气从骨头缝里渗出来,连心肝都冻得发僵。
希望这东西,起初还有一点,像风里的蜡烛火,摇摇晃晃地亮着。
后来风大了,火苗“噗”地一声,便灭了。
生机也是一样,一丝一丝地被抽走,如同河床上的水,先还剩下一点湿气,末了连湿气也没有了,只余下干裂的泥土,张着口,像是要讨些什么,却又什么也讨不到。
他们便这样活着,倘若这也能称作活着的话。
他们的形骸日复一日地消损下去,竟如那经年的老树,被时光一点一点地抽尽了精血。
皮囊先是泛黄,继而皲裂,横七竖八地爬满了皱纹,活像久旱的田地,龟裂出无数道可怖的缝隙。
那些裂口红肿着,渗出些微的血丝,在寒风中愈发显得狰狞。
手足更是凄惨。
指尖与趾尖上,冻疮排着队,一个挨着一个地溃烂开来。
暗红的脓血从疮口溢出,结成痂,又被新渗出的液体冲开。
那气味甚是刺鼻,混着腐肉的腥臭,竟像是苦难在他们身上盖下的戳记,教人看了不免要掩鼻而逃。
呼吸竟也成了苦事。
每一口寒气入喉,都似吞下了无数细碎的冰刃,割得喉管生疼。
血腥味在口腔里弥漫开来,又顺着气管往下爬,将疼痛播撒到四肢百骸。
咳嗽便止不住了,一声接着一声,每一声都要将五脏六腑震得移位似的。
然而这咳嗽又是如此无力,像是垂死之人的最后挣扎,连回声都显得单薄。
移动身躯更是艰难。
关节处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动,活像生了锈的机括,在勉强运转。
每动一下,都疑心这具躯壳会不会就此散架,化作一堆朽骨。
他们便这样拖着残破的躯体,在寒风中踽踽而行,每一步都像是在与无形的敌人角力。
冬夜又一次降临京城。
这哪里是寻常的昼夜更替,分明是一头凶兽自九幽之下爬出,抖擞着满身的寒气,将利爪伸向人间。
黑暗与酷寒交织成网,把整座城池拖入无底深渊。
仰头望去,天穹被一块巨大的黑布蒙得严严实实。
那布极厚,密不透风,连一粒星光也透不过来。
平日里爱眨眼的星星们,此刻都瑟缩在某个看不见的角落,大约是怕了这刺骨的寒意。
天地间仅余一片凝固的死寂,万物静止,连时间的流动也被彻底冰封。
风声消隐,虫鸣断绝,所有声响都被吞噬在这无边无际的沉寂中。
没有生命的迹象,没有活动的痕迹,一切都陷入永恒的停滞,如同被施了定身咒的雕塑。
这片死寂统治着每一个角落,将世界囚禁在无声的牢笼里。
空气中飘荡着一股怪味,是冻毙的畜牲与腐烂的秽物混合而成的气息。
这气味颇有灵性,专往人鼻子里钻,像有无形的手指掐住鼻腔,叫人不得不弯腰干呕。
偶尔一阵北风掠过,那臭味便愈发浓烈,在街巷间流窜,无处可逃。
空荡荡的街道上,只有一条瘦骨嶙峋的野狗在缓慢挪动。
它的皮毛脏污板结,随着踉跄的脚步簌簌抖动,像是披着一身破碎的毡毯。
那双眼睛异常明亮,却闪烁着病态的光,瞳孔深处翻涌着恐惧与痛苦。
寒风掠过时,它全身都在剧烈颤抖,嶙峋的肋骨在皮下清晰可见,四条细弱的腿像是随时都会折断。
它走走停停,时而低头嗅闻结霜的地面,时而警觉地抬头张望,仿佛在寻找什么,又像在躲避什么。
整个世界对它而言都充满敌意,连呼啸的风都像在驱赶它,而它只是沉默地承受着,用最后一丝力气在这冰天雪地里挣扎求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