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小草咬着下唇,牙齿在皮肤上按出浅浅的印记。
她指间发白,手还紧紧攥着那个小包的包带,
指甲深陷不放,包在手心里略带粗糙感。
微风拂过,她耳畔的碎发被吹乱了一些,
却只是下意识地又把头埋得更低。
她倔强地跟在吴澜身后,每踩一步都竭力不让自己慢下来,
鞋跟踏落在青石板上,偶有细碎声响在空荡的小巷间回荡。
青石微凉,动物园残留的味道缠绕在空气中。
斑驳的树影摇曳,在她发梢掠过,阳光随着树叶缝隙落下。
她头顶覆着一片灰淡的光,别处明亮,这里却仿佛总也透不进温度,
她微低的眼角、湿漉漉的睫毛下,神色始终晦暗。
吴澜步履沉稳。
他身形挺直,没有回头,只是在光线间投落了修长身影,
气息克制,连衣袖的褶皱都整理得分明。
他走路动作干脆,疏离而冷静。
钱小草突然脚步踉跄了一下,差点失衡,赶忙上前几步才追近吴澜的身形。
她伸手试图抓住什么,
终于在岔道口带着仓促感拉住他的衣摆,
指尖用力收紧,布料下滑出微弱褶皱。
她抬眼时喉咙微动,声音压得极低,
却在沉默里带着绷紧的力量。
气息在唇边断续徘徊,尾音明显悬着无法落地,
语句中难以掩饰央求:
“澜哥哥,你真的一点点也不肯为我留个位置吗?哪怕……哪怕只是朋友那样,偶尔陪我吃饭、说几句话,也可以啊。”
她仰头凝望着他,脸上的委屈藏不住,眉头收拢着,
自尊与执拗同时僵硬地挂在表情里。
她的眼睛湿润,眸光在刺目的阳光下泛起薄雾,
鼻翼微蹙,下一秒像是随时要滴落泪水。
吴澜的脚步停住,鞋底在石板上轻微顿出一声闷响。
他低下头,目光与她相接,眸中浮现短暂的不易察觉的波动。
眉骨绷起,呼吸带动面部线条略有收紧。
午间的苍白光影刷过他侧脸,在棱角处留下淡淡的明暗交错。
他的视线平静,没有情绪波动,表情却愈加冷硬。
双唇微抿,声音压低些许。
“不是留不留的问题。”
他说话时没有回避,嗓音如同冰面流水,
既清晰又没有多余情绪波动,冷静到近乎无懈可击。
“我已经向你讲得很明白,而且,我现在只有事论事,不会再特别照顾你。”
说完,他手腕一转,把自己的袖子抽了出来,
不给她再抓住第二次的机会。
衣袖回弹时扬起点微尘,他垂眼盯着自己的手背,
动作干脆,态度决绝。
钱小草却全然顾不上自己的体面。
她又一次伸出手,这一次用尽全部力气握住了他的手腕。
指节变形,被太阳晒过的肌肤在苍白衣袖映衬下充血发红,
身躯因紧张几乎微微颤动。
“可我是真的喜欢你啊!澜哥哥,你就不能努力试一试吗?”
她的嗓音哽咽,隐约带着哭腔,说话时字句急促,声音打颤,
像极了儿时考试失败后抱着教科书等他批注的狼狈模样,
语气不自觉拔高。
“我哪里做错了吗?你是不是觉得我不够好,不够聪明,不够配你?”
吴澜的胸膛微微起伏,那口气滞在喉中了一瞬,
眼中的神色依旧没有太大变化,
只是下颌线条往下绷得更直,整个人站得更挺了些。
他把头转向旁边,视线落在路边消瘦的草丛里,
眼神下沉,言语带着斩钉截铁的笃定。
“这跟你优不优秀没关系,也不是你配不配我的问题。我就是不喜欢你。”
他每个字出口都刻意分隔,嗓音压得更低,
一下下敲进安静午后的空气里,拒绝了所有侥幸与遐想。
钱小草站在原地怔怔地望着他,泪水在睫毛上悬着,顺着脸侧滑下。
她指间无力,手掌松开,彼此之间的距离顿时更远。
身子晃了晃,像要倒下,却咬牙坚持又往前靠近了一步。
“那你到底喜欢什么样的人?只要你说,我去努力好不好?我改行不行?我……我可以学司郁少爷那样安静、不缠人,你是不是只是不喜欢我黏你?”
她语无伦次,连词带泪,语速杂乱。
身体单薄,在不见阳光的风口静止不前,双臂缩紧,小腿僵直地立着,
如踏在夹缝里的孤零物什。
吴澜听完,片刻未语。
呼吸慢慢拉长,他眉间的褶皱压得更深,头微低,
两只手指不自觉摩挲袖口。
终于,他长吐一口气,嗓音生硬地切断空气里的缠绵不舍。
“你总是在纠缠同一个问题,”
他说话声线陡然生冷,
“你想改变自己随你,可我不会把喜欢强加在你身上。别把你的坚持变成我的困扰,好吗?”
钱小草的眼神一点点暗了下去,站在斑驳的树影里,
她鞋尖轻轻蹭了一下地砖,却不死心地移了一步,
身体微微前倾,指尖下意识抓紧手中的小包。
忽然,她抬头扯出笑容,那笑挂在唇边很浅,很短暂,
仿佛下一刻就会碎裂,脸上的表情却还在极力维持。
额前发丝被风拂动时,她的嘴角又勉力扯了一点,
如同破陶瓷表面被重新粘贴时留下的裂纹,努力掩饰着自己的挣扎。
“可我从来都没想逼你勉强自己啊,我只是……只是觉得,也许你还没发现真正的我。澜哥哥,从小到大你见我的时候,总是只看到表面,”
话音停顿,她悄悄吸了口气,睫毛低垂,肩膀绷起一瞬。
她抬起手臂,手指的轮廓细瘦,动作显得迟疑,但还是缓慢将指尖落在吴澜胸前衣襟。
碰到布料那刻,她的手背几乎有些泛白,声线亦带着微微发颤。
“其实我也会独立,也会安静,也会做很多事。只要你愿意看看……”
她下意识轻触一下指尖所及处,然后又缓缓收回一分。
四周安静下来,连树上的蝉鸣都像被距离淡化。
空气中存留细微的焦灼气息,她低下头,呼吸变得局促。
其实很多时候,
她眼底划过一阵难以察觉的闪烁,手指攥紧包带。
家族里对她的要求总让她喘不过气来,
她的嗓子仿佛被什么堵住了似的。
每当引起其他人的不满和厌烦时,明知后果无法退避,
她却无法改变那些被安排的习惯。
没办法,改不了。
经历早已在她身上刻下印记,一旦她有了细微反抗,
厅堂里的空气便压抑起来,不久就有人冲进房间指责或训斥,
有时甚至推搡争执。
哪怕这些人是血缘上的母亲或父亲,
冰冷的目光与粗重的手势仍像空气般环绕。
她咬紧下唇,手无意识地摩挲小包边沿。
其实她也不想牵扯进司郁少爷的事情,讨好任何人,迎合各种期望,都不是初衷,可是……
吴澜略低下头,
眸色深了几分,脸部线条骤然收紧,本就带着疏离感的神情,
此刻更显锐利。
衣襟微蹙,他的目光带着明显不悦,逐渐扫过钱小草的面庞。
他的手微微缩紧到身侧,声线压低,比平常沉了不少:
“你到底想怎么样,钱小草?”
话出口时带着凉意,言语间毫不掩饰急躁,
“非要这样纠缠不休,才甘心吗?”
他双肩线绷直,站姿没有松懈,外套下的手指曲起一瞬。
话音落下,周围短暂陷入沉寂,只剩远处传来的微弱虫鸣。
钱小草受到惊吓,猛地收回手,整个人退了一小步,指关节握得发白。
喉头蠕动,她张开嘴险些说不出话,牙齿重重咬住了已经有些干裂的嘴唇,舌尖贴着上颚。
她的睫毛剧烈发颤,呼吸被抑制得越来越浅。
鼻翼泛红,脸上褪去了所有血色,手指有些微微颤动。
“我只是知道,我如果现在放弃你,以后一定会后悔。”
语气极低软,像落在空气中却不消散。
声音虽然轻,却藏着抵抗,近乎把每个字咬碎地挤出来,
“哪怕所有人都觉得不值,我也还是喜欢你。”
她的手缓缓垂下,指尖轻碰小包扣环,全身重心仿佛微微晃了一下。
吴澜的身形笔直如枪,西装外套紧裹肩膀,没有任何多余动作,
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指尖隐隐用力捏住袖口。
他一直注视钱小草的眼睛,目光难得聚敛沉静。
两人之间的距离仿佛隔了一层未说的话,他终于长久地呼出一口气,
那声音很轻,快被风吹散。
“小草,这是最后一次,”
嗓音一贯低冷,这一次除了冷冽还透出隐约的不耐。
他将视线收回来,语速略快半分。
“以后你再这么闹,我连朋友都不会做。你明白吗?”
话音未落,身边落叶轻飘,钱小草身子一颤,
脚下下意识往后弹开一点,身体僵直。
她拼命眨眼,把发涩的泪水憋回去,鼻音低哑,牙齿咬着下唇,囫囵问:
“那你还会记得……我喜欢你这件事么?”
吴澜面色未变,下巴微微抬起,目光转向身侧。
侧身转开的背影冷硬利落,嗓音劈开空气:
“你喜欢的,是你以为的我,不是我本人。——以后不要再说这些了。”
“我也不像你觉得那样,脾气好。”
他没有再给钱小草任何视线,脚步稳健、利落地朝林荫小径,司郁他们离开的地方迈过去。
肩线始终没下垂,专注看向前方。
身影穿梭在午后斑驳的光影下,很快被树林深处的阴影吞没。
钱小草依然杵在原地,全身一点都没动,身体因为忍耐而微不可察地发抖。
水滴顺着下颊滚落,她也没有再抬手擦,唇角死死咬紧,两只手合在包带上已经发麻。
林中光线斑驳,微风吹过,裙摆随风轻晃,她神情木然,
用力拢紧怀中小包,肩膀完全塌陷,
刚刚维持的嘴角弧度终于撑不住,轻轻塌落了一点。
她静静地望着吴澜的侧脸,目光追随着他线条分明的轮廓,
眼中光芒像落进了暮色深处。
指尖在裙角轻轻摩挲,掌心残留着白瓷杯身的微凉。
抬起头时,光晃了一下,影子斜斜地投向地板,无声拉长。
好半晌,她才缓慢收回视线,唇角僵硬地想要扬起,
却只是艰难挤出一个微笑。
嗓音含糊,气息轻得像要碰到空气就会散开。
“那……就祝你招待顺利吧。”
声音出口后仿佛虚浮在空中,只余一点残响,又很快消失。
她低头用鞋尖碾了碾地面,踢了踢脚尖,脚步没有往前迈出。
低垂的裙摆沿着动作轻盈摆动,不经意划过脚边灰尘,如被秋风卷过的叶边。
一只手拽紧裙侧,短暂停顿后放松。
吴澜没有回身,没有半点多余动作。
肩膀微微卷起,身形挺拔。
他故意与身后的气息拉开距离,看起来愈加疏离。
阳光漏下来,将金色的光点拉了一地,
碎银般洒满整片栈道,暖意掠过脚踝与手心。
钱小草站在原地没动,两手在腰身一侧不自觉收拢。
她微微仰起脸,睫毛因为逆光看过去更加纤细,眼下泪光闪烁,在光晕里黯淡隐现。
她死死咬住嘴唇,只是把所有颤抖忍在喉间,不肯让它滑落。
背后,猛兽区的铁笼被风摇动,虎啸声越来越远,与前院的喧闹渐行渐远。
她嘴角勉强勾起,苦笑一声,表情停顿片刻后重新归于平静。呼
吸变长,细微收拾好脸上的情绪,把这点受伤和不甘压进心底,
再次把自己包成乖巧温柔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