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郁终于露出了今晚除了冷淡嫌弃以外的表情。
她刚才还维持着惯常的疏离,此刻却不自觉停下了手中动作,
眉梢微收,指尖在玻璃杯壁上不再敲击,
目光从碗边抬起,望向钱小草。
茶几上的酸梅汤在灯光下倒映出微弱光斑,
室内的空气好像比方才沉闷了一些。
她有些惊讶地看着钱小草,下意识往前挪动位置,
以便能更清楚地分辨对方神态。
钱小草低着头,头发遮了半边脸,灯光将两人身影映在池水表面上,
整个房间里只剩下空调暖风运转的低声嗡鸣。
没想到自己无心一嘴,竟然炸出这种惊天大瓜来。
酸梅汤的香气在空气里若隐若现,然而她握杯的手指却微微收紧,显得有些迟疑。
钱小草似乎沉浸在自己的痛苦里无法自拔。
她身体微微蜷缩,嘴唇靠得很近,下意识摩挲着指尖衣角,眼睛始终避开司郁,
喉咙里偶尔溢出短促的哭声。
司郁端着酸梅汤等了一会儿,手中的杯沿盖住半张脸,
她坐在那里,没有出声打断,静静观察对方的每一个细节。
屋内光晕倾洒下来,空气黏滞成一种难以言述的压迫感。
等钱小草情绪稳定下来一会儿后,司郁才出声继续问:“那你是谁?”
她声音不高,语气也比平时略为缓和,
杯子置于盘里,发出一声极轻地轻响。
语末停顿片刻,视线落在对方肩膀,静静等着。
钱小草自己哞哞哞哭了一会儿,听见这话。
她拢了一下鬓边的碎发,但手微微颤抖,整个人停滞两秒,没有立刻作答。
空气中的湿意愈发明显,连窗外远处的树叶声都被封闭在厚厚的玻璃之后。
浑身委屈涌了上来,一把抓住司郁的胳膊,动作用力过猛,甚至带得池水轻晃。
脑袋贴在她的肩膀上蹭来蹭去,呼吸夹杂着断续抽噎。
肌肤相触,带来一丝冰凉又温暖触感,无声诉说着她的无助。
好久,才找回梗塞在声带里的声音,把自己的真实身份说了出来。
嗓音嘶哑,尾音压低,在寂静中格外明显。
“我是钱小鹿,我姐姐钱小草已经……已经疯了。”
说完后,她睫毛轻颤,额头抵着司郁的手臂久久未起,
身体微微发抖,好像在拼力忍住连绵不绝的情绪潮水。
钱小鹿不知是被痛苦麻痹,还是这事情已经惨的不知该如何说起。
她肩头耷拉着,安静坐了两秒,只用指关节慢慢摩擦着岸边弧度圆润的石头,整个过程动作呆滞。
她沉默了两秒,继续说:
“我姐姐在我爸妈的连番威胁下,几乎没有喘息的空间,总是被迫去骚扰吴澜等那些有钱人家的公子。
每次被催促时,她都会无助的看向我,我清晰记得我姐姐的窘迫,记得姐姐每一次被迫出去的时候,无措的手指会无意识地在衣角揉搓,步伐也不像平常那样利落。
吴澜始终没有松口,他面对我姐姐时总避开视线,语气里掺杂着警惕和疏离。
有些公子最后还是答应了,有的与我姐姐短暂地维持起恋爱关系。
虽然这种所谓的恋爱看起来不自然,甚至显得别扭,但至少在外人看来还能勉强帮助我姐应付爸妈的施压。
我总是记得那时候,我眼里的屋子里的空气总是凝滞的,桌上剩着未喝完的水杯,窗外偶尔传来远处的车声,静得让人难耐。”
说到这里,她手指近乎打结地拧在一起,语调低沉起来,身子微微收缩。
她视线滑开,短暂地望向窗边阴影处,眼眶仍留着没褪去的潮红。
“但偶尔这样,也只是能暂时拖延我爸妈的计划。可事情没像我们预料的那么简单。我万万没想到,我姐反反复复这么做之后,竟然让人看穿了套路,还以为她是专门干陪人的,他们居然给她下药把她……”
她话音骤然停滞,声音像被绷紧的琴弦割裂,肩膀隐约颤抖。
那一刻屋内安静得只剩下呼吸声。
“真的,多到数不过来的人。”
她嘴唇干燥,轻轻抿了一下,用指尖撑住膝盖,下意识地用力,
像是要掐碎自己的骨节,身体不自觉地向前倾靠近水面,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水压影响声带,说话的嗓音断续,泛起细碎颤音。
“那些人,那时候姐姐回家整个人都变了,神态疯疯癫癫——对方有权有势,随手甩下一千万。我爸妈明码标价似的,直接用钱堵住我姐的嘴。”
她停顿片刻,喉头滚动吞咽,盯着地板久久不语,然后继续说下去。
“这一千万根本只能让他们消停一阵而已,家里账单很快又堆起来,爸妈三两下就挥霍完了,不久又变本加厉逼着姐姐出去干同样的事。”
光线照在她颧骨上,映出僵硬阴影,“这就是他们逼着我姐姐出去赚钱的方法,就是逼我姐姐出去麦啊!”
她手背的青筋慢慢绷直,指甲陷进掌心,快要破了皮,却还死死掐着自己以保持克制。
“司郁姐姐,你知道吗,我真的已经撑不住了……”
她抬头,唇角抖动,一只手抓住自己膝头的皮肉掐紧,整个人前倾,语气里夹杂压抑。
呼吸变得短促,说到“只能眼睁睁看着”时几乎停顿。
“然而这还没完,我姐被他们逼成了圈子里的公用……后来,他们依旧没有停止,觉得我姐姐则海洋来钱太慢,总在一旁催促。”
“他们看准了一个相亲市场上条件很优秀的一个——”
说到这里,她的目光变得灰败而痛苦。
“条件真的很好,什么00后,身高184,身材就是有点瘦,家里有公司父母健康,车房都写女方名字,男方刚从A国回来,在休养身体。”
语速短暂停顿,屋里静得能听见另一侧的装饰水车那几乎听不见的滴答声,
“愿意倾全家一半家产求一个姑娘,要求在合适的时间段内出生,只求听话懂事,愿意听他们家安排。”
“司郁姐姐,你乍一听是不是觉得很正常?”
声音低下来,钱小鹿身体剧烈颤抖了一下,
司郁蹙眉,她其实觉得这并不怎么正常,手在膝上轻微收紧,眼神避开对视,隐约感觉到空气有些压抑。
这种条件,男方不是要没了准备找合适的人借命,
就是吸了不行了想留一个种,
气氛里有种说不出的冷意。
或者是最差的,看八字直接陪冥婚,让女方直接随着走。
房间里静默下来,连远处的杂音都听不清。
好一个A国回来休养身体,还身体偏瘦,半身家产,还要出生时间固定的女生。
这个成分可太复杂了。
她哑声道:
“他们就真的拿绳子,把我姐姐绑好,像托运货物一样送过去。屋里那时候灯光很亮,姐姐身上被打出的影子蔓延到地板尽头。
而她,每一步都拖着沉重的绳索,鞋子摩擦地板发出细碎的声响,没有任何求救。”
她看向墙角,手止不住地摩挲腕表表带。
“那个男人,那东西,真不是正常人!简直无法定义,只能称之为怪物。一遍遍强行灌姐姐喝酒,折磨她的身体……”
“我曾偷偷趁爸妈离开转移注意力时,悄悄溜到门后偷窥姐姐的情况。那时姐姐利用偷来的保姆手机,偷偷打来了视频电话。”
“屏幕里,姐姐浑身都是血迹,脸色灰暗如纸。她攥紧手机,手指颤抖,说话的嗓音也已经嘶哑且撕裂,她疯狂地喊,让我快点逃,绝对不要再信父母。”
“突然画面一闪,那个男人闯进镜头,一把抓住姐姐头发拖走了她。视频里不断传来杂乱扰耳的惨叫,手机画面在她挣扎间剧烈抖动,最终戛然而止,信号瞬间断开。”
“后来家里完全收不到姐姐的消息,电话、短信全部没人回应。我只是迷迷糊糊听见有天爹妈在饭桌随口提起,说她肚子不争气,怀过两回,都没能生下来……”
“没人真正关心这件事。”
“我姐姐已经彻底疯了……她被这些事一步步逼到崩溃,眼神涣散,嘴唇止不住地抖,说出我的名字都分不清音节。”
钱小鹿说到这里,整个人失去了力气般跪坐在温泉池边。
她膝盖触碰湿滑的地面,水珠顺着腿蜿蜒下滑,身形微晃。
从膝头挪开的手,死死攥紧司郁的胳膊,指节发白,指尖快要嵌在对方皮肤上,
仿佛只有这样才能稳住自己不滑倒。
胸腔剧烈起伏,每吸一次气仿佛都卡在嗓子口,
她下意识地张开嘴发出急促呼吸,
喉头微微滚动。
绵密湿润的水汽弥漫在四周,
她的额角渗出细小汗珠,神情被朦胧灯影包裹,
眼神时而游移时而停滞,难以聚焦在司郁脸上。
夜晚的温泉池悄无声息,只剩水雾缠绕,
不远处的树影在窗外晃动,偶有水声溅落到石板上。
稀薄的灯光映在池面,水波荡漾拉长两个人的身影,
倒影斑驳摇曳,彼此间隔着小片水雾,纤长又模糊。
钱小鹿的嗓音断断续续,沙哑难辨,每句话吐出都掺杂着明显呜咽,
她声音时轻时顿,像是嗓子里还压着没说完的话。
说起话来,肩膀控制不住地微微起伏,指尖无意识地收紧,又松开,
抓住浴巾边缘反复摩擦,指甲轻刮出细微声响,却始终没有停下。
“你知道吗?我原本以为……哪怕家里人心再黑,好歹是亲生的,总不能把女儿逼成这样。可事实——他们真的毫不在意,只惦记赚那些臭钱!”
她终于忍不住哭了出来,声音变得破碎。
手掌快速从脸侧扫过,把泪水和水汽混合在一起,
指腹沾上的凉意让她不断调整动作,但越擦越湿,皮肤愈发冰凉。
面容很快被泪水糊得模糊,她下意识低头。
此刻,她的声音已不连贯,偶有几句带着细小的尖鸣,打破周围寂静。
记忆浮现,她语速加快,呼吸时带动胸口弧度。
“我小时候就在厨房门口看到我姐被他们抽打,她跪在地板上求饶,还要反过来分神哄我别害怕。”
说到这里,钱小鹿捏紧掌心,一阵短促喘息间,她抬眼望向司郁,似想寻求些许安慰。
“当时她头发和脸都黏满血,额前发根贴在皮肤上,颜色深暗。“每
句话都夹着呼吸的急促,那画面一直留在钱小鹿心里无法抹去。
钱小鹿攥着司郁的手臂,力度不断增加,关节微微隆起,留下一道极浅的痕迹。
她的指甲稍稍嵌入皮肤,整个人压向司郁,贴近又无处依靠。
空气中飘浮着热气,泳池边水蒸气缓慢升腾,握住的手愈发用力,仿佛是她最后的支撑。
室内光线不明,影子在两人身边晃动。
此时,她的话已经说不全,声音断裂,气息一段段断续徘徊,就像情绪终于到了失控的缘点。
嘴唇抖动,她停顿数秒才挤出字句。
多年压抑的恐惧与恨意在水面上翻涌,钱小鹿再抑制不住,双手颤抖,指节泛白。
情绪如被卷开的水流,没有任何阻挡。
她的牙齿也咬上了下唇,轻微颤动着。
钱小鹿眼神落定在池面,漆黑的水波不断聚散,她的眸色隐约泛亮,却无半分温度。
眼里的光微微闪烁,水汽环绕,她像是耗尽了力气,又偏执地坚持发声。
“我每晚闭眼,都听得到我姐的惨叫……我真的怕,我特别怕……可是我怎么都跑不掉……”
四周夜色正浓,温泉池寂静无声,只有外面远处偶尔传来风动的枝叶声。
水波拍击石壁的回音低沉且清晰,间隔长,
每一次都在安静中扩大存在感。
声音拉长了环境里的空白,
每一声都让彼此之间的距离似乎拉近些,
又像拉远了。
司郁眉目渐渐收敛此前的冷静,脸侧的线条因灯光照射,显出深冷,
眉头拧紧,手臂缓缓收回一些,示意对方有些把她掐疼了,
下意识地靠向钱小鹿所在的位置。
为了掩饰内心的摇动,司郁将一只手从水面下调出来,
仔细梳理耳旁半湿的发丝,使其顺滑贴合在耳后,
动作克制却透着微妙的关心。
她接着问道,声音低敛,显得克制而沉重:
“你确定你说的,都是真的?”
司郁特意压低了嗓音,连看向钱小鹿的目光都收束些。
钱小鹿胸腔剧烈起伏,喉咙发干,说话几乎喘不过气来,
她只能无力地点头,颈部松垂,整个人仿佛失去了力气。
她继续死死咬紧嘴唇,勉强让自己用尽力气发出声音。
“我骗你干嘛?如果不是走投无路,我早就自杀了……可我姐临走前那么用力地保护着我,在爹妈要把我送给老男人的时候都是她拦着她去替代我,让我活着……
她不要我死,她要我活!”
水雾包裹住钱小鹿,她低头的时候,泪滴混进池水里,也分不清脸上究竟是水还是泪。
她两颊在灯光映衬下显得通红,下巴微微发抖,喘息很快,不时停滞片刻。
司郁坐得更直了些,双肩微展,眼神锐利起来。
此时她双唇紧闭,脸部几乎没有表情。
指关节在膝盖旁按得发白,却没有移开。
她的冷静夹杂着看不出的怒意,还有藏在动作深处的保护冲动。
沉默几秒后,司郁终于抬手伸向钱小鹿后背,
手掌落下时动作极轻,每一下都很缓慢。
这种安慰很含蓄,无声的拍抚带着复杂情绪,并没有过多言语修饰。
“既然活下来,就不能让这些狗东西再得逞,”
司郁说完,将目光墩实落在对方身上,声音压得很实在,
像是在思考对策。
她语气尽量保持理智,分析眼下局势,每个字都刻意稳住节奏,
“你现在身上有什么证据么?比如那些你嘴里说的这些资料,或者你姐姐录音录像、或者你自己抓到过家里的账目、转账之类的?”
钱小鹿微微抬头,眼神狼狈不堪,即便如此仍带着隐约期盼,
全身微微前倾,似乎抓住最后的希望。
“我只有少量存底……家里之前怕我乱跑,手机和电脑全锁着,连银行卡也不能用。
但我知道,有几次我妈忘记带手机进厕所,我偷拍过他们通风报信的群聊界面,
还有一段我姐姐疯掉前偷录的音频,还有血淋淋的视频……”
她握着司郁的手越来越紧,指尖微微发白,颤抖间几乎要把自己的掌心攥碎。
她的嗓音隐带哑涩,咳了下,像是嗓子里拂过些尘埃般低压,
“我不敢报警,警察真的管不了!而且……而且我们那边已经被他们打点好了,报警就是送死。我找借口说一定有办法拿下吴澜才一路到这儿,找了吴澜几次都没见着……”
钱小鹿声音掺杂呼吸的混乱,脸颊贴着司郁肩头,交谈间窗外的风声断续传来,室内灯光投在壁上。
“最后见到那几次……姐姐你也知道了。”
说到这儿,她越讲越急。
水珠顺着额角流下,捂着脸,呼吸变得压抑。
她抱住司郁的肩膀,动作透着无措和急切。
“司郁姐姐,你……能不能——救我一次?我是彻底没办法了……”
话语断续间,她声音里多了几分沙哑。
“只要能活,能有人帮我,我做什么都可以!”
“我做牛做马!!”
气息陡然收紧。
司郁见她抱着自己,身形先微微向后避了下,
手落在小鹿胳膊上,停顿片刻终究没有推开,只是垂下眼。
缓声说道:“我不是救世主。”
她的语调平缓,不带起伏。
话没说死,尾音却十分清晰。
这句拒绝反倒成了一种另类安抚。
钱小鹿一愣,茫然间眨了眨眼,眼神居然闪烁出点希望,
本能地缩了缩脖子,声音战战兢兢:
“你……是不是有办法?”
司郁盯了她一眼,指肚在衣摆上缓慢摩挲几下,
终于叹息,声音带了微不可察的温度:
“你的命,你自己得反抗。你要是真死磕,我可以搭把手。”
她视线短暂移向窗外的夜色,又收回目光看向小鹿。
钱小鹿像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似的,整个人朝司郁扑过去,
一下子抱紧了她。
脸埋在对方肩头,语气里带哭腔,声音发紧:
“我不怕苦也不怕死,只怕没人罩我!司郁姐姐,你能不能帮我一起救我姐?她可能还在,至少不能丢下她!”
司郁被撞得身子偏了一下,下意识一只手按住钱小鹿的肩膀,
把她稍稍扶正,声音里多了些控制情绪的力度:
“别趴——淹着你算谁的?”
她的手指在钱小鹿斜肩处停留片刻才松开。
钱小鹿死死搂着,脸贴在司郁颈侧,泪水夹杂着汗水混合在一起,
半哭半笑中还带着断断续续的喘息,
“你会帮我的对吧?你会吧!就算打不过那些人,至少也能救我妹……救我姐姐,对不对!”
她说话时手臂圈得更紧,指节发红。
司郁脸上肌肉微微绷紧,随后松开被搂得僵硬的肩,呼吸略有收敛,声音比夜风还凉薄,
又像什么东西被触动了一瞬:
“既然沾上了,我就没有食言的习惯。”
钱小鹿憋着眼泪,睫毛挂着水珠,眨了下眼,眼里重新燃起点微弱的亮光。
她擦了擦脸,手忙脚乱地去拿酸梅汤,将杯子推给司郁,动作带着颤意。
二人举杯,有些急促地喝下一口,喉咙里一阵灼烧。
然后呛得猛咳,一边咳一边捂着嘴疯狂点头,杯身上的水渍晃动,
“我信你!司郁姐姐,我信你!”
司郁斜了她一眼,眉角一挑,语气里分明带着不容置辩:
“你先别高兴,要你这么说,我就是接了一个很大的烂摊子。”
钱小鹿的脸翻涌着泪水和水汽,
头发贴在腮边,显得狼狈极了。
可她笑的时候唇角还是透出一点点孩子气的倔强和无畏,
她的眼睫微颤,嘴角悄悄扬起,每次笑意都像是在抵抗什么。
室内光线在水面晃动,暖黄灯影斑驳在池边,她的手臂抱住了司郁,
而伸过去的手,也握紧了浮在水上的装饰小鸭,
即使指尖打滑,她也不肯稍微松开哪怕一瞬。
就像是救命稻草,
抓住了就一定不会放开。
她的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额前湿发贴住额角,
嘴唇紧紧绷着。
司郁被她抱得整个人僵了半晌,看着她劫后余生般的神色,
抬眼扫过钱小鹿的脸,灯光下她轮廓隐约有些模糊,
眼睛还泛着泪意,呼吸不太平稳。
思索片刻,终于还是伸出手,在钱小鹿背上轻叩了一下,
指节碰触间带着些许克制与迟疑。
“别沾这么近。”
她语气依旧冷淡,又有点不耐烦,声音受池中水汽影响更加低沉。
“我还没想好怎么帮你。”
说话时眼神略微移开,视线投向墙角摆放的毛巾。
钱小鹿吸了吸鼻子,可怜巴巴又极力压低声音:
“你敢说你不是好人?刚才那种话谁有耐心听了,就算是听下去的都要骂我在编故事,如果真狠心,你早让我滚出去了。”
她把头往司郁肩处靠近些,无意识地攥紧对方的指尖,呼吸里还夹杂着未散尽的哭腔。
司郁瞥了钱小鹿一眼,总算没将她推开,反而任由她像溺水落难的人一样攀住自己。
池水轻微荡漾,玻璃窗外一阵风吹过,细微声响让空气更显沉静。
她皱了皱眉,却没有进一步动作。
她随意拨了下额角的湿发,声音仍带着惯有的清冷,但比起刚才的锐利,
温度像被夜色和水气融进了一点点不易觉察的柔软。
司郁说话的时候,看了看池边落下的小毛巾,手指在水里慢慢搅动几下。
“松开点。”
司郁懒得挣扎,只是低低开口,眼神扫过钱小鹿脸上的泪痕。
“别哭成这样,一会儿出去不但不好解释你是哪里来的,而且你这样被人欺负的样子,我怎么解释我的清白都不好说。”
她的语调几乎不带波澜,但在合拢双臂间,带出淡淡叹息。
钱小鹿闻言,抽嗓子笑了一下,却又控制不住地哽咽,鼻音重重地应了声:
“我……我不是故意的,就是太怕了,有点受不了了……”
说话时,她短促地搓了下鼻翼,眼皮微微发红,肩膀随着话语一顿一顿。
她下意识擦鼻涕,把湿漉漉的手搁到热气腾腾的池水里,眨着红肿的眼睛看司郁:
“司郁姐姐,你会一直帮我吧?我真的什么都不会,啥也不懂,只有一点东西,我现在只能信你。”
声音断断续续,指甲划过池边瓷砖,带起一小圈波纹。
司郁低头用指尖拨弄着面前的水纹,嘴角扬起一个极淡的弧度,像在自嘲。
她没有抬头,耳垂微微红着,眼底掠过短暂波动,
“你有什么资格信我呢?我可不是搞慈善的。”
这句话出口时,她故意收回打在水中的手,在浴室的朦胧气雾里静了一秒。
钱小鹿像是攀着救命稻草,无论对方说什么,她都自动忽略后半句,
只听得出那一丝“不绝交”、“还会管你”的意味。
她倔强地盯着司郁,眼里又开始泛起泪光,握着自己的膝盖微微发抖。
“没人肯帮我,我姐那样……明明从小对我最好,现在却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她疯的时候我妈嫌丢脸,说要把她送走换钱还骂我多事。
我不知道我还能怎么做,我活着都觉得恶心自己,还不如死了算了。”
钱小鹿声音渐弱,话说完后,快要失去力气般顿住。
说到这里,钱小鹿两只胳膊也环住自己的膝盖,下巴埋入水下,颤抖着吸气。
她的眼睛朝池水底下垂落,肩头随频率轻微抖动。
缓慢的水流声夹杂在空气里,显得格外安静。
司郁侧过脸,视线短暂停留在她剧烈颤抖的肩膀上。
夜色笼罩下,温泉边的雾气贴着石板缓缓升腾。
她静默了很久,指尖不自觉地在膝头摩挲,之后才低低吐出一口略带疲惫的叹息。
“死容易,活才难。别净想着死,想点实际的。”
她的声音在夜里显得格外不同寻常。
灯光映在他她平静的面孔上。
“你想要你姐被救出来,还是让那帮人全都遭报应?”
说完,司郁微微偏头,等待她的回答。
钱小鹿听到这话时,猛地抬起头。
发根因潮湿贴在额侧,她眼眶还带着未干的泪痕。
身体某处沉积多时的欲望和怨恨仿佛突然被拧开阀门,搅动她全部的力量。
嗓音沙哑刺破寂静,她拳头攥得发白:
“都要!我什么都要!他们一个都别想跑!”
屋外风声鼓动着窗帘,室内一时只剩她急促的呼吸。
黑夜的压迫感没有让她退缩,她的动作和神情甚至比白天更倔强,
背影在昏黄灯下显得坚实。
司郁眯起眼,微微前倾,声音低下来像是在斟酌着开口,
她认真地打量着钱小鹿:
“你真的什么都不怕?哪怕最后你得自己上阵,拿走自己受伤甚至可能因此吃许多苦?”
钱小鹿咬紧唇,指甲陷进掌心,眼里的光和暗混杂。
她低头盯着掌心发红的皮肤,绝望和决绝全部写在动作里,不肯移开视线:
“只要能救我姐,能让那些人付出代价,我死都能——”
“而且,吃点苦算什么。这些已经不会比我吃过的还有我姐姐受过的苦更苦了。”
话到一半,没来由地打了个寒战,
整个人仿僵了一瞬间,
她突然安静下来,只剩嘴唇微微颤动。
她调整了一下坐姿,用极低的声音补充:
“就是……我怕疼,也怕死……但我更怕跟以前一样一辈子只能缩在那里让他们踩着。”
她眼神略微闪烁。
司郁无声地蜷了下指尖,掌心动作变得收敛。
垂眸,指节在温泉边暗色的石板上投下细碎的阴影。
脚下水流传来微微晃动的声响,局促的空间让空气稍显压抑。
她的声音低沉流淌过来:
“俗话说,置之死地而后生。有你这股狠劲,比大多数普通人强多了。”
钱小鹿用袖口胡乱擦了好几下眼泪,以至于鼻尖也蹭红了。
随后她呼吸急促地伸手抓住司郁的胳膊,指节攥得很紧不肯松开,
那些未说出口的话堵在喉间。
“你既然信我,不怕我连累你吗?姐姐我告诉你,我家那帮人臭不要脸,为了钱什么都敢干!那男的……更邪门,我怕他真的是鬼——”
她话音刚落,空气里浮现出几分慌乱。
司郁眼睛微微挑起,侧头斜睨她一眼,嘴角扯动,神态里透出冷静和些许无奈:
“总不能真有鬼吧。就算是鬼也怕我,没事你别慌。”
语气有些漫不经心。
钱小鹿怔住,眼泪没有再落下,指尖依旧攥着司郁的衣袖,一时呆呆地看她,
目光直愣愣没转开:“你见过鬼?真的假的?”
司郁没有正面回答,神情仍然淡漠。
她嘴角拉出一个没什么温度的微笑,眉峰几乎不动:
“扯淡呢,你也信,大聪明。”
话语轻飘飘,却把房间里的紧绷感稍微解开不少。
司郁已经发现,这孩子可能因为极度恶劣的原生家庭,再加上之前长期被姐姐庇护,
导致她本质上不是特别精细的人,也不是很聪明,反而还有点傻。
她观察着钱小鹿的神情,视线略显迟疑,片刻后才收回。
钱小鹿眼里又滑过一丝渴望,立刻猛点头,声音有点发颤:
“那我听你的!你让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我绝对不拖你后腿!”
指尖还在她身上抓紧,生怕她会松手。
司郁侧身避开点距离,下意识捏了捏她的手,
有些嫌弃地将湿漉漉的钱小鹿往旁边推了推,顺手拂了下自己被抓出来的指印。
“你先别这么冲动。反击之前,最重要的是把你仅有的证据藏好,别让他们察觉。”
钱小鹿兴奋地连连点头:“好的好的,我一定会的……”
她声音黏在嘴边,有些喑哑,动作里夹杂着焦急。
司郁挑眉,看了她一会儿,嗓音带着一丝不耐:
“别光说,得做,这可不是什么简单的事儿,不是你撒撒娇就能解决的。”
钱小鹿顿住,手指在掌心摩挲,小声回应,语调略带尴尬:
“我……我知道了,我不是用撒娇解决问题的——”
司郁点了点头,低垂着眼睑,语气之中难得地带着一丝温和:“嗯。“
钱小鹿缩了缩身子,看向司郁,她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自己的膝盖。
手上不能抓着司郁,就只能抓着自己膝盖上的那层皮肉了。
室内的水汽氤氲,光线柔和,司郁安静嘬着,脸上没太多变化,
只是那分冷淡始终未散,动作也格外克制。
空气微微凝滞,两人之间没什么声音,只有偶尔水面漾起轻响。
钱小鹿犹豫片刻,脚步没有动,小声试探着问:
“司郁姐姐……那你,是不是因为以前也遇到过那种更坏的事,所以现在才不怕了?“
听见问话,司郁唇边浮现出淡淡的笑意,眉眼向下收敛。
她转了下手腕,眼神深邃,总有种距离感,她语调平缓,不愿解释太多:
“猜得挺准,不过以后别问。“
钱小鹿抿紧嘴角,向侧边退了半步,眼神规避司郁直视,
像在努力掩饰慌张:
“不会乱问啦。以后你让我做什么我都听你的。“
司郁起身,水波轻荡开来。
她肩上湿发被手甩到了背后,
细小水珠飞落在水面,泛起涟漪。
一缕灯光照在她脸上,她看向钱小鹿,
声线清冷却直接道:
“既然选了求生路,就得比坏人还狠。等我摸清你家的底细。“
钱小鹿屏息注视司郁,眼里浮现出明亮的光彩。
空气安静得能听见远处水声,她压低声音唤了一句“姐姐!“
司郁握住桌沿,指尖轻敲几下,声音压得低静:
“那你们家已经把你姐姐卖了,你又是如何成为你姐姐出来的?”
钱小鹿偏头,脚尖蹭了两下,像是在整理思路。
她开口时眼神有些沉闷:
“我爹妈想让我继续学姐姐那样麦,但是我又太小了,他们似乎不喜欢新鲜的我,更喜欢成熟的姐姐,爹妈比较之下就让我顶着我姐姐的身份继续……
我和我姐姐长得太像了,真的,我稍微化化妆,一点年龄差都看不出来。
当时我想尽办法,只能想到用吴澜来拖延时间,幸好姐姐之前有偷偷把吴澜、张佳栋等人的联系方式给我……所以,就这样了。”
夜色渐深。
房间里只余轻淡呼吸声,仿佛无声承受着那些地下涌动的情绪。
司郁视线停在池边的钱小鹿身上,她的衣服因沾了温泉水而贴在皮肤上,
发梢垂在肩头,一时狼狈失措。
司郁没有急于开口,只是安静凝视她,手在膝盖上停了下来。
钱小鹿搂住自己的膝盖,手臂箍得很紧,下巴抵着胳膊。
她身体隔着薄浴袍透出微微颤抖。
池面的热气拂过,似乎让她稍缓一口气。
她终于轻吐一口浊气,动作略显迟缓,把头转向司郁那边。
她悄悄看了一眼司郁,嗓音几不可闻,带着池边雾气:
“其实有一阵,我真的快撑不住了。如果不是想着要救我姐,不想让她白白受折磨,也许我早和她一起疯了。”
司郁移开视线,看向灯梁,光线在她脸侧留下浅浅阴影。
她攥了攥拳。
语调低稳:“你受苦了。”
钱小鹿鼻翼用力抖动,应了一声,抓紧自己手腕,指节透出血色,
依然留着刚才的发抖余韵。
池水波纹在她身旁跳动,映着她微缩的轮廓。
“姐姐,你知道吗?我爸妈现在还天天盯着我,一天到晚催我联系那些有钱人。我每次一回消息都怕到发抖。”
她说到这里,眼底藏着不安。
屋内光线暗下来,角落里低语未断。
她抬头,小心翼翼瞥向司郁,声音低的像怕惊扰水面:
“你说,我会不会撑不过去啊?”
司郁眸子微垂,语气平淡,眼睫遮住情绪:
“没死就别想着撑不过去。真要是撑不过去了,还能在这儿泡温泉跟我聊家常么?”
说完,她顺手拨了池边的毛巾条,目光始终没有离开钱小鹿。
钱小鹿被她呛得咳了一下,嗓音软下来,带点濡湿:
“你是没见过他们那种眼神……我爹妈,那天在饭桌上,眼里跟刀子似的。说我要是再拖延、不干活,就换别人,让我‘早点懂点事’。”
她讲着,手指在膝盖轻敲了几下,又闭了一下眼。
小声道:“可我不敢。”
话语结束后肩膀下意识缩了缩,表情局促。
司郁缓缓转头,眸色沉了几分,眉结微收。
她看了看钱小鹿,不带多余情绪道:
“你胆子再小,总得先想办法自保。绝不能任由他们操控你。”
她顿了顿,声音未变,接着问:
“你姐姐给你那么多联系方式应该是想让他们帮你脱困,但是这些人并不一定有能力帮你,而且……也不一定愿意。”
她说完后侧身靠近些,发梢垂在肩头,眼神有些冷。
钱小鹿握紧掌心,关节蜷起,像被揭露伤口那般僵硬:
“吴澜其实不愿多管……不过他因为和我姐姐同窗的情谊,倒也没有直接拉黑我当时。”
说话间,她下意识揉了一下自己掐疼的膝盖,手指摩挲出细汗。
“我之前加了他微信,说要他救救我,他以为我疯了,是小孩在闹着玩就推脱了,但没有直接拉黑。我觉得,他要是不傻,多少能猜到点我家的路数。”
钱小鹿说到这里,声音发涩,眼睛有点躲闪。
司郁听着,眉心那道细痕收敛了些。
灯光照在她眼睫,静静道:
“既然如此,可以知道其实这些男人不论好坏都不会帮你了。”
又扫了一眼钱小鹿明显萎靡悲观的样子,语气平平补了一句:
“男人靠不住,之前还配合他们演戏。”
钱小鹿急忙用手背抹了下脸,水珠黏在脸颊,腮帮浮现一点红晕。
“我……我知道错了。”
她声音低低,语尾仍带呼吸不稳的余韵。
钱小鹿话头转得很快,抿着唇,小心试图询问:
“但是姐姐,吴澜很听你的话,可不可以让他先假意答应和我好,然后应付一下家里拖延时间?我不想去陪那些丑丑的大肚子秃头男人。”
司郁嘴角略微扬起,刚准备开口,室外走廊忽然传来细碎脚步声。
门下缝隙间随即扫过一道手电筒的白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