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澜还未开口,司郁已经转过脸来,她的目光戛然而落,
透过桌面上晦暗的反光将吴澜锁在原地。
那神情锋利,眼底却不动声色地藏着某种缓解冲突的可能性。
他下意识收拢手指,袖口摩擦着膝头布料,
身体重心更贴近椅背,
却不可避免地迎上那双眼睛里交错的复杂讯号。
她掌心缓缓按向桌面,洁白指节因用力微现青色,指尖走过杯边,掠起一道弯曲细痕。
动作轻得几乎只在光下生出淡淡水迹,片刻便消散无形,连杯壁上的余温也未曾留下。
微弱到几不可察。
桌角投下冷清光斑,空气停滞般凝住。
吴澜低头短促吸气,眉峰紧锁间又强自拖出一个笑容。
他嘴角勾起,但两侧颧骨略显僵硬,连带笑意都显得无措。
“你如果真的一点都不打算原谅我,这会儿早就下逐客令了。”
他的话没能完全撑住气势,语尾随着呼吸被压得更低,
声音贴近桌面,仿佛压进咽喉深处。
说到一半,他移开目光,在桌面玻璃的反光中寻求片刻支点,
却终究没有多余动作,只让嗓音再降一线,
“不过我确实明白,这次不管你怎么选,我都认。”
这句字句分明,却带着以往岁月积淀下来的谨慎,
像是年少时学不会隐藏的认真,全身力气都绷在无形防线里,
只留尴尬的试探安放在话语最后,但始终不带求饶意味。
好像却有愿赌服输的坦然。
室内静默下来,时钟滴答声从远处传来,与窗外风声隐约叠在一起。
司郁没有响应,只垂眼拖长片刻沉默,沉稳地巡视吴澜脸上的每一处细节。
她的观察不带情绪,安静得令人呼吸变慢,被她视线扫过的地方仿佛都失去了温度。
空气中浮着淡淡纸张的粗糙气息,房间陷入一种封闭、不容分说的安静。
屋外风刮得更紧几分,窗棂轻响,
司郁稍稍偏头,望向窗外树枝的抖动。
枝影冷冷晃动,映在浅色的墙面上。
长而浓密的睫毛顺着动作垂下,将眸光遮了一半,刺目的冷光淡去些许,
唇角线条松缓,不易察觉的变化掩进表情最深处。
“坦白讲,”
她终于吐字,声音不急不徐,
带着那种淡漠。
“我不喜欢别人绕弯,更讨厌背后做局。”
语气干脆,尾音落地,字句摩擦空气时发出微弱回响,
在桌面翻卷,好像金属撞击后的余音残存不散。
吴澜的身体在原位微微绷直,衣角贴着椅背也跟着抻紧,下意识掸了掸裤缝想掩饰不安。
椅子与地板轻轻摩擦,他竭力保持平稳,却还是将注意力全数拉回司郁脸上。
司郁看着他的狼狈样子,视线低垂,忽然收回刚才的冷,
稍稍挑眉,露出三分戏谑,还带点难以言说的松快。
她唇角微扬,
像是在他慌乱里找到些隐秘的乐趣,
对着他的慌乱似乎心生一丝不可名状的愉悦。
她视线落在他脸上,眼睛里浮现些许湿润的光泽。
桌上的光微微映照,她眨了下眼皮,呼吸有些慢。
随着话语出口,她目光透过对面的空气,如同隔着晨雾探看远处身影。
气氛仿佛凝结在原地,她嘴角线条松动,
眼睫微微颤抖,终究让原本绷紧的神情稍稍缓和。
“但有件事,你要记好了。”
“你以后若是再敢避重就轻或者包庇他——”
她停住,这句话半悬在空气里,厅里的时钟滴答声突然变得清晰。
她指尖滑过椅沿,声音断开留下片刻无言,
气氛骤然停滞,连窗外晚风似乎都停了一拍。
吴澜挺直背脊,手心里的汗还未退去。
他双手交握,指节透着力道,关节泛着浅白色。
他垂下眼,几乎听得到自己的呼吸急促。
那沉默压在舌头上,像是谁悄然在门口等着下一句。
“我会让你知道,被我放弃被司家放弃是一种什么味道。”
她从桌子的另一侧看过去,视线略过桌上茶杯微隐的水汽。
鼻端浮起淡淡茶香,
语气像擦过锋利边缘,本能生出距离。
“虽然咱们两家爷爷是朋友,但你自己也知道,不是我爷爷年轻时候那些战友性质一路风霜雨雪中走过来的老朋友。”
她手掌从桌子边缘移开,留下一点掌印热度。
语气收紧,没有寻常人与人之间的温情,只剩规矩被用作告诫。
也就是说,是老了新认识的普通朋友,
利益上没什么纠葛,但要是出现什么损伤自己的利益纠葛,
就会立马断交的那种。
房间里的冷气流动,纸张偶尔发出轻微摩擦声。
她把这段关系界定得极清,言辞短促,没有回避任何刺痛。
真的至交好友,在燕、迟、陆那三家,
她视线偏向窗外,语调低平。
空气里充满未言明的分寸。
那时候的爷爷和他们真是一起经历困难走过来的。
她嘴角无声冷笑,目光像寒霜扑面。
吴澜缓慢呼出一口气,目光在屋顶停驻片刻,像是真的暂时松了劲。
他双手不自觉摩挲着椅子的扶手,稍稍僵硬地抬起嘴角,
“放心吧,放弃了你就是我这辈子最倒霉的事情。”
司郁听到这话,轻哼一声,那短促嗤笑仿佛在安静室内划破沉闷气息。
窗外有风掠过,帘角随之晃动。
她站起身,衣摆拂过茶几上的杂志,杯沿碰出细微的声响。
她顺手把发髻梳理得服帖整齐,动作干净利落。
肩膀随之收紧,整个人气场一变,锋芒回敛,
从方才的锐利回到了都市少爷惯有的疏阔随性。
“张佳栋那边,不会就这么善罢甘休。”
沙发旁暖黄色灯光映在她脸上,她看向吴澜,
“你和他的关系,暂时应该彻底断一断。”
司郁说话时神色沉稳,语速均匀。
她没有继续追问旧事,只是倚在沙发边,
把话题引向实际行动。
“以后如果是跟我司家有关的事情就提前报备,别等我问出来才支支吾吾。”
她言语不快不慢,却带着不容推诿的语气。
“总感觉张佳栋还有小动作。”
吴澜顺势点头,视线落在她手上,语气迅速低了些:“好。”
他这回答应得格外快,动作利落且态度端正,
气氛似乎稍稍缓和下来。
就在此时,茶几上的手机突然振动几下,一阵细微嗡鸣打断沉静,
屏幕光亮就在昏黄灯下格外晃眼。
跳出的号码陌生,
吴澜先是一愣,眉头不知觉拧起,视线本能地朝司郁那边扫了一眼。
桌面的玻璃杯反射着微弱光影,
房间里静得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
司郁并没急着干涉,只是安静地注视吴澜,
眼中没有明显催促,也未露出疑问,只是眸色静定地审视着他。
吴澜迟疑着眨了下眼,指尖在手机边缘滑过,又收了收肩膀,
最后还是决定按下接听键。
他手指轻触屏幕,顺势点了免提:
“喂?哪位?”
电话那头静了两秒,只传来微弱杂音,随后是一个压得极低、带着笑意的男声,
声音里混着刻意为之的客气与热情:
“吴澜啊,今天还待在司少爷身边?今天晚上有局,来不来?”
吴澜握着手机的指关节不觉收紧,掌心因为用力渗出细微汗意。
他侧过脸,线条明显绷起,下颌肌肉僵硬,目光停留在玻璃窗上没有焦距,
试图用那层反射的光晕遮住神色。
光照在他面颊,更衬得表情僵持。
他喉结缓慢地上下滑动一下,屏息许久,
没有回头去对司郁投以半分目光,
只是略偏头,似乎连呼吸都刻意放轻。
电话那端传来声音,带着低低的不确定起伏,在安静的房间里显得刺耳:
“不方便说话?那就记着,今晚八点,老地方。我等你。”
语气敲击着空气,压抑又带凌厉。
话音落下,随即传来盲音与杂乱的电子噪音,
将余音糅进整洁的桌面与静默的屋子,手机屏幕骤然暗下。
司郁步伐几乎没有声音,她靠近时空气似乎变沉了,
站定在吴澜身后,影子无声地落在他左肩。
她停在那里,声音不带起伏,像是划过依旧:
“张佳栋?”
言语落下,她手指轻压桌沿,视线直落在吴澜背部,
“嗯。”
吴澜应声,喉结微动,声音低而倦涩。
两人的距离被拉近,彼此间空隙仿佛骤缩。
房间里光线收敛,隔壁隐约传来钟表滴答声。
司郁开口:“你要去吗?”
吴澜微微呼吸顿了顿,努力撑开肩膀,缓慢抬头与她对视。
四目相对时,两人轮廓在灯下交叠,空气有种凝滞。
吴澜视线在司郁眉眼间短暂停留,又迅速挪开,低声答道:
“……当然不去,情分断了。”
听着这句话,司郁唇角轻扬,像是忍不住想笑,眼神中多了点讽刺意味。
她随后问道:“怎么这么怂怂的我是威胁你了吗?”
语气平淡,视线扫过他耳际。
吴澜被她的语气噎住,嘴唇轻轻抿紧,耳侧悄悄泛起一点绯色。
他移开目光,下意识用指尖摩挲手机边缘,
脊背却更挺直了,尽量让自己看起来无懈可击,
仍镇静地回道:
“不是怕你,我这不是怕把事情搞砸了么……你要是再气起来,我可没法收拾。”
司郁眼睛一动,长睫微微颤动,眉头挑起一个小弧度,
嘴角露出的笑更显犀利,宛如从唇边掠过一阵凉风。
“哟,你还知道怕我?那你之前倒是挺大胆嘛。”
她语调淡然,刻意压低了尾音。
吴澜下巴稍稍垂下,喉咙再次滚动,他嘴唇贴紧,呼吸变浅:
“我也没真想瞒你,只是……有些事,明说了也不见得能解决,不如先暗里处理掉。”
“处理掉?”
司郁脚步前移,落地清脆无声。
她转过身来面对他,身躯带起一阵气流,身影直逼吴澜,
令他不由自主向后退,直到背部抵上沙发扶手,手掌撑住微凉的木质边沿,恍若寻求支撑。
室内光线打在她脸侧,将轮廓映得分明。
司郁微低身形,嗓音压低,隔绝了外间杂音,
“你处理掉什么了,吴澜?该断的时候没断,该说清楚的不明不白。”
她视线短暂停留在吴澜身上,眉间藏着疏离。
空气变安静,桌上的水杯映出两人的模糊影子。
“张佳栋刚才那句话什么意思,要不要解释解释?”
每个字落下,像在空间里敲击。
这反应,好像还是有些牵连。
很容易让人按捺不住怀疑。
吴澜闻言,呼吸一滞。
他眼中浮现挣扎,指尖缓缓收紧,摩挲着裤缝。
他终于抬眼,看向司郁,不自觉地别开目光又重新聚焦。
那双眼里,点点波澜透出。
他没有急着回应,只是嘴唇紧绷,两秒停顿之后,轻声答道:
“他大概以为我跟你这边还挺好的,而且他以为我和他没断干净,所以厚着脸皮想拉我再试一把……”
吴澜说到这里,语气比平时更轻,像是小心过滤掉情绪,
“估计是想通过我和你修复关系,但我真没打算答应,也没打算去。”
他说完这句,下意识低头,袖口被他搓皱,话音微颤。
他的声音低到几乎湮没进房间里安静气流里,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司郁,我知道你最烦含糊的态度,今天能留下来跟你说这些,就已经表明我的选择了,你还想怎么考我?”
尾音停顿,他手臂微微收紧,身形隐约僵硬,
整个人控制着呼吸,尽量让语气保持平稳。
司郁眸色暗淡下来,眼神绕过他的脸,由下至上扫过他胸口的剧烈起伏,
隐隐察觉到吴澜的动摇。
房间里只有彼此换气的微响,她忽然冷然一笑,嘴角带着淡淡的讽意:
“你既然选了我这边,也就别害怕这些。”
话说完,她慢慢直起身,身姿拉开距离。
窗外的光线照进来,映在她侧脸,嘴角那层疏远似乎稍稍松弛了一分。
司郁垂眸,看着吴澜的侧影,语气添了点微妙变化:
“不过,看样子你还也不是一直和人谦逊温柔的主,这种人以后甩冷脸也可以的。以后继续保持,懂?”
让空气的压迫感悄然泄去几分。
吴澜忍不住偏过头,将注意力从对面移开,他抬手轻揉太阳穴,薄汗贴在指尖。
停顿片刻后,他小心地呼出一口气,嘴边的僵硬总算缓解了些。
他垂下眼睛,攥着手机,拇指划过屏幕边缘,指节略显发白。
短促的笑声在指间穿过,声音低哑:“好。”
司郁缓推椅背,肩线微绷,扬起下巴,目光直视前方。
她语速不快,每个字清晰分明:
“再有下一次,不管你说什么都没用了。”
这话像最后通牒,很冷厉,落地时还带着门外偶尔飘入的一丝风声,
可她眼里的神色却并非全然杀伐果决。
吴澜看着她,眸色停留在她面上几秒,双眼没有转开,
任凭光在脸颊留下浅浅的阴影。
他的手指无声摩挲着手机背面,
在这一瞬里,他仿佛忽然想明白了什么。
他没有再辩驳,只是缓缓开口,喉咙微微震动,声音异常温和:
“你对我再狠,也是给机会;别人要是这么跟你说话,说句实话,你可能早翻脸了。”
司郁身体略微前倾,闻言一顿,本能想顶回去。
她唇瓣张开,却滞在空气里,指尖在桌面轻触两下,随即闭口不言。
她拢了拢鬓角的碎发,指尖掠过额侧,静默中带来短暂的冷静,语调微冷:
“你这些花言巧语,在我这儿可一点用都没有。”
“我明白。”
吴澜嗓音里带着笑意,肩膀不自觉地放松些许,
哪怕还是有点拘谨,但笑意里却带着缓缓褪去的胆怯。
“那你是不是该说说,下一步让我干什么?”
他的语调平稳,眼神望向对面。
司郁闻言,手指按在桌面文档一角,阖上眼,
长睫在眼睑投下一道淡淡的影子。
“接下来?”她睁开眼,眸光凌厉又透着无声的倦乏,
“张佳栋那边,如果你还有什么隐瞒的,最好现在说,不要让我再问第二遍。”
挺麻烦,说实在的。
因为一个钱小鹿,现在啊是辐射性的,好多人都要查一查。
吴澜正色道:“我没别的,只是以前确实碍于面子,跟他往来不算断得太绝。”
说话时,手指在膝盖上轻敲了两下,眼神搁置在茶几上的黑色手机。
“你放心,这次真断了。”
他嘴唇微微收紧,视线移回司郁。
司郁嗯了一声,环臂靠在沙发侧,身体微微后倾,神色淡然。
目光却仍旧如刀锐利,从吴澜脸上转向窗外一瞬,随后落回:
“好,你自己盯紧。”
她指尖顺着沙发边缘滑过,声音不疾不徐,
“今晚他的‘局’,你要不去,之后肯定有麻烦。你准备怎么办?你想怎么回应张佳栋的下一步试探?”
说到这儿,话尾已然落下,左脚不自觉地轻触地毯边沿。
话音刚落,屋外风声骤紧,窗户轻轻被吹得发出一声尖啸。
空气仿佛被拉长,房间里微光随着夜色变化,影子在墙上隐隐晃动。
两人陷入短暂的寂静,各自都在回味刚才的情绪交锋。
吴澜单手握住椅背,呼吸停滞了一下,耳边剩下风声和心跳的回响。
吴澜终于开口,声音沉静,带着破釜沉舟的毅然。
他拿起茶杯,却没有饮,只将手指捏在杯沿,视线坚定地落在司郁脸上:
“我不怕,你说,我照做就是。”
语调有些低哑,但字字清晰。
司郁挑眉,那一闪而过的认可终究没说出口。
只是撇了撇嘴,两颗后槽牙微不可察地咬了下,语气里难掩意味深长的轻佻:
“行啊,吴澜。”
“其实我本想叫你探听消息,但是我想大概率他应该也不会信你了,而且,若是做局把你牵连进去,也十分不好,这才是我一直引导你和他断了的原因。”
说到此处,司郁手掌慢慢合拢,落在膝头。
“吴澜,帮我做一件事,做成,咱们就是合作伙伴,就是朋友。”
吴澜闻言,面上显得十分有信心。
“你尽管说吧。”
吴澜微微前倾,他声音平缓,目光不闪避地落在司郁身上。
四周并无多余的响动,他没有流露出异议,只是静候答复。
看吴澜这么上道,司郁轻敲指尖,唇角抿着未彻底散去的笑。
并不觉得白费口舌,换来吴澜自动站队已足够。
房间里光线明亮,窗外偶尔传来几声鸟鸣,掩映了内部的安静,司郁心思却聚焦于眼前的局势。
吴澜一贯谦和礼貌,说话时始终抬头正视。
家族教育使他养成温和克制的作派,眉宇间带着浅淡的孤寂。对
方若步步紧逼,他也能瞬间拉直脊背、收敛所有微笑。
然则这种性格下隐藏的分寸感,也是旁人不易察觉的棱角。
然而,并非每个人都须将他逼至绝路。
司郁以旁敲侧击的言辞引导,让吴澜对决定的改写浑然天成。
吴澜仍未移动,茶杯边缘滑过他指尖。
清晨冷意尚未散去,桌角阳光渐浓,吴澜的耐性显现端倪。
他一动不动地静听,实则心思波动全现于指尖轻扣的细碎节奏。
他想与司家交好,连这种目的也无掩饰,甚至在早时一个眼神便流露出来。
司郁其实早已看穿他的小心思,并不打算拆穿。
吴澜心里那些算计混着家族的吩咐、自身的考量,终归难以遮蔽。
而司郁对此只是微微勾了勾嘴角,像默认了某种交易关系。
这种心照不宣的默契,在彼此间搭了一座微妙的桥梁。
无论吴澜是出于自愿还是被命令驱使,此刻站在司郁这边的事实本身就很有价值。
对司郁来说,这人当前够用便行,至于后续如何,完全可以日后另外盘算。
静谧时分,两人的影子交叠投在地板,且都没有主动疏远一步。
于是司郁抬起下巴,语调平常,仿佛处理一桩无关紧要的事:
“查张佳栋是不是牵扯有关于下半身的丑闻,最好和钱小草他们家有关,没有的话也没关系,就当我给他使绊子解解闷了。”
她说完这句话,视线朝窗外停顿片刻,再回过神。
司郁用甚至漫不经心的语气叙述着,近乎谈定价的交易。
有句话说,欲让其亡,必先让其狂。
张佳栋此前所为,每个细节都被司郁暗中记下。
即使燕裔那时保持克制、没有对张佳栋多加责备,司郁心里却默默记账,不再隐忍。
而吴澜听司郁继续开口,呼吸变慢但并未出声打扰。
曾经张佳栋的张扬跋扈,燕裔顾及场合和司郁的面子无意发表意见。
那个时刻,她对身侧众人的言语反应冷淡。
但这一切,并不说明她就是不在意。
深藏的情绪未必会消散,总有人会在关键节点做出补偿。
司郁手掌搁在桌上,静静等待。
没有边界的人,总会有自食苦果的时候。
吴澜没想到司郁会直接把目的抛出来,还带着那种冷静算计后的平常语气,
像谈一场缺了感情的买卖。
他下意识沉默两秒,视线短暂地在桌角停留,额角微微发紧,
虎口处的肌肉绷起。
他指尖敲着裤缝,却努力让自己声音充满自信:
“明白,那我尽量快点给你结果。”
司郁将手肘搭在沙发靠背上,斜睨过来,看他表态。
她眼皮微掀,嘴角不自觉勾起一点极淡的弧度,余光依旧带着锋利的审视。
她没有迟疑,语气清冷,“别尽量,”
她一字一句很轻地补刀,“我要的是确切答案。”
司郁一步步靠近,动作克制利落。
肩线收紧,肌肤玉白的手指在沙发边沿蜷曲敲着,无声的节奏里带着压迫感。
屋子里静得连钟表走动都格外突出。
吴澜被那股力量层层包围,却并不退缩,只是耸耸肩,换了个较为舒服但依然绷紧的坐姿,双腿略微分开,掌心摩挲着椅面棱角。
“你这风格,真是让我一天都松不了劲。”
司郁轻扬眉梢,冷笑了一声,声音里含着警觉与疏离,却没有否认。
“要么你现在走,省得心累。”
“有你一句话,我走什么?”
吴澜终于扬起一个笑容,眉眼里的疲惫在灯下难掩,
但语气间显出点难得的轻快。
他揉了揉眉心,顺势靠进椅背。
“要查张佳栋,倒也不是难事,只是他肯定不傻不会亲自坦诚,只能从他身边那些人下手探口风。”
说话时,他下意识瞟了眼窗外的天色,玻璃上映出一层模糊光影。
天色竟然从晴天变得灰意沉沉,好像空气里也沾染些许水汽,
或许这将代表着即将的大雨。
司郁懒懒地靠在沙发深处,指尖随意敲了下扶手。
她肩背贴着柔软靠垫,看似松散,又仿佛随时能从慵懒姿态中抽身而起,
眼神始终平静,像是在等待什么信号。
她长腿搭着,脚尖轻点地毯,整个人置于柔和光影里,但每一分动作都有压不住的冷静。
她语气平稳,却藏着不容置疑的指令:
“他身边应该有不少真正的狐朋狗友,你去找人接触一下。”
说话时目光没有游移,只是像例行公事般看着前方。
一旁窗户微微开着,风带过外头车辆低缓的声音。
吴澜听到她的话,随即点头。
他下意识理了理袖口,视线短促扫过她,语调干脆:“看来你早就想好了。”
他的嗓音不高,却压住一股动起来的冲动。
司郁眉尾一动,神情里浮出轻微不满。
她抬了抬下巴,侧脸轮廓在昏黄灯光下格外分明。
嗓音淡淡地响起:“信息掌控多一点,比被人摆在明面上等着挨刀要爽吧?你以后慢慢就习惯了。”
她解释时语调带点沙哑,结尾戛然而止,字句间的锋锐透出露在主位久不自觉的掌控力。
屋子里一瞬安静,只听见墙上钟表的滴答声,把气氛拉得更紧。
吴澜对上她的目光,呼吸稍重。
他微微躬身靠近,像要辨清她的神色。
手指无意识在手机背后摩挲着,嘴角扬起个小幅度。
他最终低头,“放心,用不了三天我就能给你点线索。要是真有事,我一定先端他个底掉。”
他说完这句话时,肩膀不自觉往后一沉。
语速由快转慢,眉宇收敛了些刚才的急躁。
话音落下,空气里只剩几秒静默。
司郁依旧没再搭话,只是嘴角勾起意味不明的冷笑。
这笑弧度很浅,闪现下便散去。
她视线在吴澜身上停了一瞬,仿佛无声提醒:
“最好是这样,但也不要逞能。”
吴澜觉察到她还留着那份警惕,反而将语调放缓一些。
他指尖绕过杯沿转动,轻声回道:
“我又不蠢,知道底线在哪。被你点醒了,我总不能赔上自家的脸面。”
说完抬眸看了她一眼,眼睛里多了些玩笑意味。
他侧着身准备站起,膝下落地无声。
手机陡然一振,在寂静里分外突兀。
他略顿了顿,目光下移,指腹划过屏幕。
亮起的界面上,这次显示的并非陌生号码,而是通讯录列表里跳出的熟悉名字。
看人名叫什么张智,是张佳栋的一个朋友。
吴澜动作瞬间僵住。
他原本低头翻着手机,指尖触及屏幕那一刻,
关节微微发紧,呼吸短促了半拍。
司郁却像早就料到,根本无所谓。
嘴角漫不经心地翘起一点,手掌伸过来,
指腹擦过吴澜的手背,顺势点下了接听键,
然后把免提打开。
“喂?”他声音沉静,淡入房间安适气氛。
对面传来熟悉的嚣张男音,带点酒气和慵懒的狂傲。
话语混入模糊的背景噪声,隐约有笑声和玻璃碗碰撞声:
“吴大少,人哪?今晚不来了?”
吴澜耐着性子,脸上浮起温和假笑。
他目光轻轻扫过司郁,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手机边缘:
“怕见着你喝大了丢人。”
对方顿时哈哈大笑,隔着电话也能感到语气意味深长。
说话间嘲讽不减,声音里还夹杂些许不屑:
“诶呦,怎么今儿反嘴了?我还以为跟司家混混,你就真翻身了?”
司郁听到这里,唇角微扬,笑意像刀翎扫过眸底。
身体微微前倾,手肘撑在桌沿,眼里闪起几分玩味。
吴澜握紧手机,垂眸遮掩情绪,呼吸变缓。
他调整坐姿,手背紧贴桌面,语气淡淡回应:
“今天这局,你们自己乐吧,别为难我,让兄弟们都有好日子过。”
“呵!”电话另一端,张智语气咄咄逼人,忽然阴了下来。
空气仿佛凝结,电话那头杂音渐止,
“你是真的不来?张哥可是一直念叨着你呢。这手撕破脸,回头你别怪大家情面难做。”
吴澜一边慢慢收回视线,语气没有波动,刻意压低声音道:
“说句不好听的,这年头得罪谁都不能得罪司家。张佳栋要玩,自己上。我给你们留点颜面,大家都没尴尬。”
他手在大腿上轻轻敲了两下,神色平静,眼底未见起伏。
不知是心里急了,还是还存着些疑问,电话那头声音陡然转折,带着几分试探意味:
“行,那我们晚上可不等你了啊。对了,张哥最近可真风头正劲,你小心。”
最后几个字吐得有些急促,背景隐约传来几声嘈杂,说话时像是在走动。
好一个风头正劲,吴澜坐直身体,指尖在沙发扶手划过皮革表面,没有抬头,
只把这一句话在心里咀嚼两遍。
却没见着张佳栋究竟因何而“风头正劲”,只觉得这场面下藏着的水分更大。
如今多个细节串联起来,他在心里迅速理清思路,
确实值得再认真查一查。
电话那端突兀挂断,短促的忙音划破耳膜。
屋里原本昏黄的灯光下,沙发上的空气骤然安静下来。
茶几上的水杯还泛着微光,房间里除了时钟的滴答声,几乎听不见别的动静。
司郁侧过身,余光凝在吴澜脸上,弯了下嘴角,难掩欣赏:
“行啊,怼得挺利索,没给我丢人。”
吴澜抿唇,抓了下袖口,嘴角不自觉扬起:
“张智这人油滑,应该是得了张佳栋嘱咐来试探我的。”
他说完,眼里像是笑了一下,难辨意味。
司郁指尖贴合着沙发扶手,缓缓在上面摩挲,半晌没抬头,目光落在茶几杯沿处,声音拉长:
“那你觉得,他们最近为什么这么着急试探你。”
吴澜垂着头思忖,视线盯着地板一角,沉默片刻后才开口:
“应该是有人快出大动作了,估计他们有人想趁乱浑水摸鱼。我要是能被他们做文章,应该是他们有手段拿我当突破口拉你下水。”
司郁唇角浮现兴味,指尖在桌面有节奏地敲了两下。
指骨轻触桌木,声音在安静的房间里分外清晰。
她目光平静停驻在吴澜身上,眼中含着微妙的揶揄。
“又不傻,看来你是真的被逼出点野心了。这比你平时那个只会装温柔的样子好多了。”
她语调里带着判断,身子微向前,似乎多了一分兴趣。
吴澜听出来她话里的嘲弄,眼睫动了动,并未反击。
他抬手理了下袖口,轻吸一口气,将目光移回司郁,语气平稳认真地问:
“你就不怕我哪天真叛变,借着和你的‘朋友’关系给张佳栋递消息?”
说完,指尖在膝上摩挲,无意间低头注视着掌心。
司郁只是淡淡看他一眼,唇角笑意多了几分寒意。
灯光映在她脸上,使轮廓显得锋利。
片刻沉默后,她回道,“你敢吗?”
语调不高,但气场未减,手指已停下动作。
吴澜嘴角勾起,带着模糊的自嘲。
他低头时眉峰收紧,指尖轻压桌面。
房间里的静谧让细小的动作都显得格外明显。
“大约还真不敢。”他说,声音低沉。
他的语气压了下去,两人之间的距离其实并不远,
呼吸声偶尔交织,在屋内荡开,却都各自维持着安然的边界。
吴澜微抬眼,看到桌上斑驳光影。
他略整理坐姿,态度变得坦率许多。
“你既然把话挑明了,那我也直说。能帮你查的,我查。”
他顿了下,视线落在桌边,那枚冷色玻璃杯映出淡淡倒影,
“但我吴家毕竟不如你司家,能力有限,莫要嫌弃。”
司郁闻言挑起眉梢,眼神逐渐逼近,锐利中带稀薄的期待。
她手边的水杯静止不动,语调里夹杂了难以忽视的情绪波动:
“行,但你这回放心大胆点,别再婆婆妈妈的,明白吗?”
她说完,不经意收回落在桌上的手指,指甲轻磕玻璃杯壁,发出细小声响。
空气原本绷紧的气氛似乎终于松开了一些。
窗外风声穿过窗缝带进屋内,簌簌作响,令室内安静多了层流动感。
吴澜仿佛找到了某种属于自己的位置,双肩的紧绷悄然消失,身体后靠几分,动作带出自然的舒展。
他嘴角露出一个真心实意的微笑。
“那咱们算合作愉快了?”
他的手掌敞开,声音听着近乎随和。
眼神同样真切,里面溢出几分久违的舒适。
司郁收敛了最后的漂浮情绪,一时间神色归于平静。
她伸手,抬眼凝视吴澜,语气变得格外认真,声音低而清晰:
“合作愉快。”
窗外风声依旧,夜色未临,棋局初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