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擦黑时,船行掌柜搓着手站在码头,看着伙计们把颜如玉选的船往水里推。
船身刚沾着浪花,他就朝树荫下喊:“小哥儿,船妥当了,您看什么时候试?”
树影里走出个青衫人,正是颜如玉。
他目光扫过船身,没上前,只淡淡开口:“不必管了。”
掌柜连忙应着,又凑上前两步:“这船的舵和桨都是新打制的,要不要小人给您演示下?”
“不用。”颜如玉打断他,“就放这儿。该试的时候我自会来试。”
掌柜点头如捣蒜,刚要再问,就听见后半句。
“另外,”颜如玉抬眼,语气没什么起伏,“别派人盯着。我若是瞧见半个人影,剩下的船钱,你就不用指望了。”
掌柜的笑容僵了下,立刻躬身:“不敢不敢!小人这就吩咐下去,谁也不准靠近码头半步!”
颜如玉没再说话,转身融进暮色里。
掌柜望着他的背影,擦了擦额头的汗,忙不迭喊来管事:“赶紧把人都撤了,这主儿得罪不起!”
与此同时,苏震海正站在军营校场中央。
他穿着常服,目光扫过面前的士兵,声音洪亮:“点一百二十人,都是跟过我三年以上的。”
身旁的亲兵愣了下:“将军,霍大人不是说要一百人?”
“多二十个,有备无患。”苏震海抬手按了按腰间刀鞘,“这事非同小可,少一个人都可能出纰漏。”
士兵们很快列好了队,个个身形挺拔,眼神锐利。
有人低声问身边同伴:“苏城使这是要办什么事?”
“瞧这阵仗,定是大人物的差事。”另一人压低声音,“别多问,跟着走就是,城使还能亏了咱们?”
苏震海听见动静,没斥责,只挥了挥手:“都跟我回府。”
一行人沉默地穿过街巷,进了苏府后门。
霍长鹤已在正厅外等候,玄色劲装衬得他身形挺拔,见了队伍,微微颔首。
士兵们原本就挺拔如松,见了霍长鹤,都不禁又把腰板直了直。
有人悄悄打量,见他眉眼间带着沉稳气度,目光里添了几分郑重——能让苏震海亲自调兵的,自然是办大事的人物。
苏震海走上前:“人带来了,一百二十个,都是心腹。”
“辛苦苏城使。”霍长鹤颔首,目光掠过队伍。
苏震海目光一扫,视线落在了他身侧。
那里站着个穿银色软甲的小武将,身形不算魁梧,却身姿笔挺,眉眼清秀,偏偏眼神里带着股同龄人少有的沉静。
苏震海心头轻轻一跳,越看越觉得眼熟。
前日府里来的小大夫,好像就是这模样?
只是那时穿的是布衣,如今换了甲胄,倒添了几分英气。
他刚要细想,就见霍长鹤抬手:“我点下名,稍后……”
苏震海趁机往后退了两步,想着去后院瞧瞧小大夫在不在,也好确认自己的猜测。
刚走过穿堂,就听见身后有人喊:“爹!”
他回头,见苏胜胜一身枣红色劲装,腰里别着把短剑,快步走过来。
“您调兵做什么?带我一个!”
“胡闹。”苏震海皱起眉,“这不是玩闹的事,你回去。”
“我不。”苏胜胜仰头,“我从小跟着您练了武,又不是吃素的。您不带我,我自己也能跟去。”
苏震海被她缠得没办法,又实在不敢擅自作主,只好叹口气:“罢了,跟我去问王爷。他要是答应,我就带你。”
父女俩回到正厅时,霍长鹤刚点完最后一个名字。
苏震海上前抱拳道:“公子,小女胜胜非要跟着去,您看……”
霍长鹤看向苏胜胜,眉头微蹙,似乎有些迟疑。
他刚要开口,身侧的小武将忽然说话了,声音清润:“带她去也无妨。苏姑娘看着身手不差,说不定能帮上忙。”
这话一出,霍长鹤立刻松了眉,颔首道:“也好。苏姑娘自己当心些。”
苏震海心里更有底了——霍长鹤分明是听了这小武将的话才松口的。
这年轻人,绝不是普通的武将。
他偷偷瞥了眼小武将,见对方正低头整理甲胄,侧脸线条柔和,果然和那日的小大夫有几分相似。
亥时的梆子声从街上传来,霍长鹤抬声道:“出发。”
众人立刻列成四队,跟着霍长鹤往外走。
苏胜胜在队伍前排,脚步轻快,眼神里满是兴奋。
从她的视线,能看到前面霍长鹤和颜如玉。
小武将走在霍长鹤身侧,偶尔低声说两句什么,霍长鹤都点头应着。
出了苏府,一行人沿着僻静的街巷往河边走。夜色渐深,路上没什么行人,只有脚步声轻得几乎没声。
到了指定的河湾,远远就看见二十多个人影站在码头边,正是霍长鹤先前派来的人。
“主子,”贝贝和蜂哨上前见礼。
霍长鹤颔首:“上船吧,动作快些。”
船稳稳停在岸边,船身宽大。
士兵们依次上船,动作整齐,没有半点喧哗。
苏胜胜跟着苏震海上了船,好奇地打量着船舱。
她的目光却落在了最后上船的小武将身上。
临行时,苏震海悄悄告诉她,可以跟紧小武将,那上小武将,极有可能就是小大夫。
苏胜胜诧异,听说过易容术,但还真没有亲眼见过。
苏震海浅笑:“你才见过多少世面,王爷是什么身份?身边什么样的奇人异士没有?易个容而已,不是难事。”
苏胜胜追着他问,他有没有见过,苏震海神态向往,想起从前在西北的时候。
“自然是见过的,那时候在西北,才是真正的痛快肆意。”
哪像在这容州,憋屈在这一方,受尽了鸟气。
颜如玉刚踏上船板,似乎察觉到苏胜胜的视线,抬眼望过来,微微颔首。
苏胜胜连忙收回目光,心里暗想,爹提醒的没有错,这小大夫,果然不简单。
不过,既然知道他是小大夫,也就没有什么好怕的,苏胜胜对颜如玉实在充满了好奇。
她倒要看看,平时在后院里清冷的小大夫,要真遇到厮杀,是不是会吓得白了脸——她正好保护小大夫。
船桨划动,悄无声息地驶离了码头,融进沉沉夜色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