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叔玉心里明白,换作是他,辛辛苦苦忙了这么久,突然有人冒出来与他争抢功劳,他也不会给对方好脸色看。
他越想越愁,也没心思闲逛了,摇摇头,转身准备回去。
忽然,一个麻袋从天而降,将他罩住。
他眼前一黑,没来得及反应,拳脚雨点似地落在他身上。
“唔唔唔唔!你们是谁!快放开我!我可是大唐官员……啊!别打了!好汉有事好商量!”
三人闷不作声,狠狠出了口恶气,打了个痛快。
他们毫不留恋,打完就走,丢下魏叔玉一个人在这里。
魏叔玉缓了许久,才挣脱麻袋,勉强爬起来,鼻青脸肿,一瘸一拐地回了专门给大唐官吏住的驿站。
驿站门口的小吏吓了一大跳,“魏大人?你,你没事吧?”
“我嘶——我没事。”魏叔玉摆摆手,走了没两步,实在是痛得受不了了,改口道:“我有事,替我去请个大夫。”
说两句话的功夫,又扯得他嘴和脸生疼。
魏叔玉龇牙咧嘴地回了自己房间,小吏连忙去请大夫了。
驿站就这么大,魏叔玉回房间的路上,路上小吏全看见了他鼻青脸肿的模样。
没一会,大夫到了,魏叔玉被人揍了的消息也传遍了。
等魏叔玉被大夫包扎完,长孙冲三人过来了,见到魏叔玉这副模样,顿时大惊小叫起来。
“诶呦!魏叔玉,你这是怎么了?被谁打了吗?”
长孙冲边说,边暗中捏了把自己的大腿肉,勉强忍下了快到嘴边的笑意。
杜荷和房遗爱两人上前,夸张地道:“诶呦!怎么打成这样了,这是谁干的?魏叔玉你只管说,我们三个给你做主!”
魏叔玉嘴角抽搐地看着这三个演都不演,嘴角压都压不下去的家伙,恼道:“我猜你们也查不出来是谁打的我。”
房间内气氛陡然一凝,刚拎起药箱准备走的大夫冷汗狂流,暗恨自己双腿怎么不走快点。
魏叔玉闭目,忍气吞声地退让了,“他们给我套了麻袋,我也没看见是谁,哪里找得到人。”
房遗爱毕竟和魏叔玉有几分交情,略显尴尬地道:“啊哈哈哈,原来是这样。”
“不就是没看见是谁吗?不用担心,我这就让人去查!敢殴打朝廷命官,真是嫌命长了!”杜荷厚着脸皮大声叭叭。
长孙冲连声应是,仿佛这件事不是他们干的。
看得魏叔玉和房遗爱叹为观止,他们自问脸皮没有这么厚。
三人装模作样关心完了,飞快溜出了魏叔玉房间,互相看了看,均露出尴尬神色。
偷摸揍人是爽了,但是被人戳穿,也着实尴尬。
长孙冲皱眉对房遗爱道:“你和他比较熟,你问问他到底怎么想的。他突然来西域插一手贸易中转站,明摆着是抢功劳,我不信他自己没感觉。”
“陛下下的旨意,我们总不能将人赶走,但是大家心里都不痛快,到时候办起事来,互相下绊子,或者互相掣肘,把贸易中转站的事办砸了,那就完了。”
杜荷没吭声,算是默认了。
“我问问吧。”房遗爱叹道。
于是半个时辰后,房遗爱又回了魏叔玉房间,他也不拖沓,开门见山地问:“你真打算插手贸易中转站的事?”
“这是陛下下的令。”魏叔玉道。
房遗爱追问道:“陛下的旨意,是让你过来处理贸易中转站的事宜?”
魏叔玉愣了会,起身从行囊里掏出圣旨摊开一看,“呃,那倒也不是,陛下让我来西域协助你们,但圣旨上并未明确说是协助你们处理贸易中转站之事。”
至于官职,他和房遗爱三人是一样的,挂了个长史名头,但实际上大唐派驻在西域的其余官员均要听他们的。
主要职责也很笼统,总管西域治理事务,可以说什么都管,等西域西部迈上正轨后,再看是让他们留在西域西部,亦或是召回长安。
毕竟,此事西域西部这边的官员,有不少是从唐俭那边拨过来的。
“既然不是,那就好办了。”房遗爱顿时笑了,他两手一拍,直言道:“你也知道,贸易中转站是我们看着建起来的,你突然插一脚过来,换谁都不乐意。”
“看在我们有几分交情的份上,我才跟你推心置腹说这些。为今之计,最好的办法便是你去大宛处理马场一事,我们继续负责贸易中转站。”
马场他们与大宛商定后,才初步拟定了具体怎么建设,尚未真正动工。
魏叔玉此时接过马场一事,正好能从头到尾负责,谁也不会抢了谁的功劳,顶多算是他们让了一份活出去。
魏叔玉表情几经变化,迟迟未能决定。
与贸易中转站相比,在大宛建立马场,功劳只能说是中规中矩。
“你自己好好想一想吧。”房遗爱没有再多言,话罢就转身欲走。
他快走到门口时,背后传来魏叔玉妥协的声音,“成,马场交给我。”
房遗爱松了口气,幸亏魏叔玉妥协了,不然彼时争来争去,真把贸易中转站争出事来就糟糕了。
别的都好说,最要紧的是庆国公曾传信过来,在卡里米斯商会派人入驻分会后,将所有主动权握在手里,架空卡里米斯商会分会会长的权力。
倘若他们与魏叔玉争权夺利,难免会被卡里米斯商会找到空子钻,被卡里米斯商会利用他们的矛盾,牵制他们。
最重要的事解决了,双方顿时恢复了和乐融融的样子。
……
贸易中转站并非只有一处地方,确切而言,是在几个分布在大唐与各族胡商贸易往来的主要路线上的西域国家,均建了落脚处,相当于一个小型的贸易中转站。
其中有庆丰商会,有物流行会,有卡里米斯商会,亦有其余商人联合的创办的一些商会或行会,再有供这些商人交易的集市、签订契书的办事处等等。
而最大的贸易中转站,他们将其建在了贵霜帝国一座靠近边境的城镇中。
一来,此处是大唐军队驻军的重要之地。
二来,又是大唐与阿拉伯之间往来的必经之处,往西往东,亦或是往南,皆有不止一条官道,去往哪里都尤为便利。
卡里米斯商会真正的分会也在此处,而其余小型中转站的卡里米斯商会,实则是庆修的人在管事。
卡里米斯商会对这个贸易中转站没有太了解,大唐捂得很严实,前几日才将贸易中转站分了多个地方的消息传出来。
然而,那时他已经出发了,根本来不及派更多人前往其余小型站点,只能眼睁睁看着大唐的人顶着卡里米斯商会的名头,去各个小的贸易中转站。
正式运作当日,房遗爱三人在最大的贸易中转站,几乎所有商贾都聚集在这处了。
他们轮流讲了几句话,便任由这些商贾自行闲逛了。
说再多,不如他们亲眼看、亲自感受有用。
分会会长看了看房遗爱三人,又看了看似乎与他们同级,却没有出声的魏叔玉,若有所思。
看来,大唐内部也不是铁板一块。
想到来前会长特意交代的话,分会会长心想,或许可以从这位大人下手,离间他们内部,为卡里米斯商会争取盟友。
他说干就干,趁众商贾在贸易中转站中四处晃悠,房遗爱他们三人被别的大商人和官吏缠住时,他悄悄靠近魏叔玉。
“这位大人怎么在这里?”他故意看了看房遗爱三人,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莫非……大人所负责之事,与他们不一样?”他挤了挤眼,暗示对方是不是被排挤,不能接触贸易中转站事宜。
魏叔玉坦然点头,“是,有何事?若是与贸易中转站有关,还是询问他们更好,我对此并不了解。”
分会会长了然,看来他所料不错。
什么不了解,四人的官服品级看上去分明是一样的,却只有这位大人站在一边,还扬言对贸易中转站不了解。
倘若不了解,亦或者所负责之事与此无关,今日又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分明是受了排挤!
他故意皱眉,露出怒色,为魏叔玉打抱不平,“那几位大人怎能做出这样的事,既为同僚,怎么能将大人您排挤在外?”
魏叔玉先是懵了下,随即反应过来了,这人是以为他受了房遗爱他们排挤,才独自一人在旁边。
话不能说完全有错,但也不是这么一回事。毕竟贸易中转站本来也不是他负责,他亦没有出一分力,顶多是长孙冲三人对他跑来西域有些不爽罢了。
魏叔玉正想解释,却听见房遗爱走了过来,“卡里米斯商会的分会长是吧?我让人带你去以后你办事的地方。”
卡里米斯商会分会的会长?
魏叔玉想起这几日在西域的所见所闻,除了房遗爱三人在西域做的事外,他听得最多的便是卡里米斯商会。
他没记错的话,据说庆国公的庆丰商会与卡里米斯商会有合作,甚至庆国公还加入了卡里米斯商会。
且以往各地胡商,尤其是阿拉伯商人在大唐与阿拉伯和罗马之间往来时,多数绕不开卡里米斯商会。
不是加入了卡里米斯商会,就是与卡里米斯商会有合作。
西域的贸易中转站一建,必然会影响卡里米斯商会。哪怕卡里米斯商会在此设了所谓的分会,他们内部也未必会心甘情愿。
魏叔玉心念微动,叹道:“既是同僚,无需计较这么多。”他摆摆手,没有多说,也没有和房遗爱打招呼,转身直接走了。
房遗爱一脸懵逼地看着他们,“你们在聊什么?”怎么突然提到同僚了?
闻言,卡里米斯商会分会会长愈发觉得自己猜中了,心里算盘打得劈啪作响,面上却笑眯眯地道:“无事无事,只是与那位大人闲聊几句罢了。”
“对了,不知大人怎么称呼?”
“我姓房。”房遗爱言简意赅说完,又听对方询问魏叔玉的名字,他如实告知了,只是心中愈发不解。
敢情你们闲聊半天,连彼此怎么称呼也不知道?
那怎么熟到能聊起同僚了?
房遗爱狐疑地望了望分会会长,又看了看魏叔玉离开的方向,实在看不出端倪,只能暂且将此事搁下。
……
马哈茂德听着西域传回的消息,脸色阴沉,咬牙道:“原来在这里等着我们!”
“足足十个贸易中转站的什么,大唐称它们为什么?站点是吧?竟然没有提前告诉我们,害得我们派去的人只够进驻一个。”
副会长沉默不语,等马哈茂德发泄了一通后,才道:“这未必是件坏事。”
“我们虽然只能派驻其中一个贸易中转站,却是其中最大的。大唐的人对我们商会的防备也将会主要集中在这一处,我们可以往其他地方,暗中派人过去。”
马哈茂德闻言,一扫愁容,“妙!这个主意妙!如此一来,反而我们在暗,大唐在明。我们能窥探到大唐的一举一动,他们却不知道我们掌握了多少消息!”
他想起刚回到商会,听闻少数服从多数的提议乃是副会长提出,又有人暗中向他进言,表示副会长偏向那些中小商人,亦偏向在西域设分会时,他就对对方有所怀疑。
如今看来,应该是他想多了。
兴许对方确实赞同在西域设分会,却也不一定心向庆修。毕竟他本也打算同意庆修设置分会的提议,只是想多给商会换取些好处,才没有最初就一口答应下来罢了。
相反,倘若对方真有意偏向庆修,或是已经倒向庆修,此时就不会提出这样有损庆修利益的法子了。
马哈茂德打消了顾虑,说话便没了顾忌。
他有些发愁:“商会内偏向庆修的人太多了,长此以往,卡里米斯商会到底是我们阿拉伯的商会,还是庆修的商会,只怕都不得而知了。”
“偏偏我们不可能将他们全部赶出商会。”
真这样做了,卡里米斯商会用不着庆修动手,自己就能把自己玩完了。
马哈茂德越想越愁,止不住想叹气,他回来有段时间了,却没能想出什么好办法处理此事。
比起马哈茂德的忧愁,副会长则淡定多了。
“他们即便偏向庆修,也不可能真的完全听庆修所言。”副会长不紧不慢地解释道:“商会中几乎全是我们阿拉伯商人,庆修就算给了他们优待,在大唐商人与我们之间,必然是会选大唐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