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傍晚赶来,武大人有何事?”
“下官当不得这句大人。”武文轩诚惶诚恐地道:“听闻陛下初建的铁路部正缺人,铁路部又与您息息相关,所以想求您替我与陛下说说,将我调至铁路部。”
武文轩紧张归紧张,话却说得很直白。
庆修猜到武文轩前来是为了铁路部之事。毕竟他白日才将名单送入宫中,傍晚武文轩就来了。
只是他没想到,对方居然不寒暄两句,亦或是委婉地暗示他,而是直入主题,明晃晃表示想找他走后门。
他挺欣赏武文轩这种走后门也走得坦坦荡荡的性子,但是武文轩能力平平的话,着实不适合铁路部。
庆修委婉地拒绝道:“铁路部与其余六部不同,建立不久,正是百事待兴,忙碌不已的时候,恐怕不适合你。”
简而言之,铁路部不像其余六部,可以容纳混吃等死的官员。他需要的是能臣,能干的干臣,而非一个资质平庸,进来镀金的官员。
武文轩自然听出了庆修的意思,他耳朵面皮皆是火辣辣一片。但是想到继续回吏部做个小郎中……
他咬咬牙,飞快道:“铁路部与其余部门不同,因为与庆丰商会合作,又是自负盈亏,下官想,铁路部内应该设有管理账册的官职。”
“下官别的不行,算数上却颇有一手。”他目光诚恳地看着庆修,“恳请庆国公给下官一个机会。”
庆修挑了下眉,沉吟片刻,翻找出一本账册。这本账册是第一期铁路修建的最后三个月的账册。
“你核查一下这本账册,让我看看你在算数上的本事。”
武文轩忙不迭答应了。他接过账册,依言在下方的一个小案几后坐下,将庆国公命人送来的算盘拨得哗啦作响。
庆修继续忙自己的事。
两刻钟过去,案几后的人拿着账册快步走上前,“庆国公,这本账册的第二个月的账目不对。”
庆修笔尖一顿,“你核查完了?”
“已经核查完了。”武文轩小心翼翼地偷瞄了眼庆修,“是下官……太慢了?”
不,是太快了。
庆修以为对方应该要花上半个时辰。铁路的账册,因为记录当日售票金额问题,导致账目非常繁琐,比寻常账册更难核查。
何况铁路的账册,为了方便记录售票情况,与寻常账册记录不太一样。武文轩此前没有接触过,他想核查清楚账册,就要先熟悉这种记录方式。
所以庆修给武文轩留了半个时辰时间,没想到对方竟然只花了一半。
“很快,比我想象中快了一半时间。”庆修毫不吝啬地夸奖道。
武文轩挠了下后脑勺,略有些不好意思。他堂兄不喜算数一途,觉得与四书五经相比不是正路,所以不喜欢他钻研这方面。
每每堂兄发现他在钻研算数都会面露不悦,久而久之,他便只偷偷钻研了。
乍然之下被庆国公夸赞他算数厉害,武文轩被夸得脸红脖子红。
庆修问道:“第二个月的账目哪里有问题?”
“支出有问题。”谈起正事,武文轩拧眉道:“第二个月的账目比第一个月与第三个月都要高。”
“里面支钱的原因看上去没有问题,似乎只是第二个月修建的铁路长度更长,兼之有一段时间工人日夜赶工,所以支出更大,可是钱数对不上。”
武文轩眉头紧皱,“第二个月修建的铁路长度实际上,仅比第一个月长了十里地,多支出的银子却能够修建至少十五里。工人的工钱依然,这部分……”
武文轩就账目的问题侃侃而谈。庆修惊讶地发现,这本账册的问题,武文轩居然一个不落地全部说出来了。
当初他手下的人查这本账册,第一遍发现了不对,但是直到查第三遍,才将全部问题查出来。
武文轩竟然只花了一遍的时间,就找齐了账目所有问题。
庆修不用重新打量起武文轩,多亏对方跑来自荐,不然他便要错过这么一个算数上的人才了。
可惜了,这样的人才,若是在历史上能一直钻研算数,想必也会青史留名。
站在对面的武文轩被庆修看得越来越不自在,越来越忐忑不安。
“庆国公,可是我说的有什么问题?”
“没有问题。”庆修抚掌大笑,“不仅没有问题,而且说得对极了!”
“你回去准备准备,我会请陛下,将你从吏部调到铁路部。”
说着,庆修忍不住惋惜,“当初你怎么去了吏部?吏部完全没有你的算数发挥的余地。哪怕是去户部当一个郎中,也要比待在户部为好。”
从武文轩求见后,这般坦荡地说出请他再给一次机会,庆修就看出来,对方不是那种能在尔虞我诈的朝堂上,靠一张嘴混得如鱼得水的那类人。
相反,以武文轩的坦荡耿直,估计还会得罪不少人。
难怪有武士彟这位开国功臣堂兄做靠山,却在吏部的郎中位置上待了七年多。
武文轩从听见庆修许诺会将他调到铁路部时,整个人就处于恍惚状态,他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过了好一会,他才回过神来,反应过来方才庆修问了他话。
他连忙道:“那会户部没有合适的位置,便只能去了吏部。”
他苦笑了下,“之后再想调任就难了。”
“此事交给我。”庆修瞥了眼窗外天色道:“时间不早了,你先回去吧。”
“是!下官谢过庆国公知遇之恩!”
这次武文轩结结实实地给庆修行了一个大礼,嘴角高高扬起,压都压不下去。
次日。
李泰过来寻庆修,庆修顺口和他提了这件事。
铁路部尚书毕竟是李泰,他待会找李二将武文轩调入铁路部,总该事先告知李泰一声。
“武文轩?”李泰惊讶地睁大眼,“他居然来找先生,请你给他一次机会?”
“怎么了?”
“这不太像他的性格。”李泰咂舌。他与武文轩不相熟,不清楚武文轩算术极好这件事并不奇怪,毕竟朝堂上估计没几个人知晓。
只是……“我处理一些朝务时,与他共事过两回,他平时循规蹈矩,不会拐弯,而且也有些怂,竟然能壮着胆子来找先生你再给他一次机会不说,还能想到用算数打动你。”
“不太像是他能想出来的主意。”
倒也是。
武士彟不喜欢他在算数上花太多心思,以至于武文轩也不敢在人前多提及算数。
一直以来,武文轩将自己钻研算数的事瞒得很好,不会突然想到用算数说服他才对。
庆修想了想,将李剑山唤了进来,让他派人去查一下武文轩回去后有什么异动。
李剑山回来得很快,他抱拳道:“昨晚武文轩回府后没有再出过府,今日一早则带着侄女去了集市,回来时大包小包的。”
侄女?庆修眼皮微跳,“他这位侄女,可是名唤武媚娘?”
李剑山愕然,“您怎么知道?”
他怎么知道?他可太知道了!
杀了众多大唐皇室,称帝登基,改大唐国号为周的女帝武则天,后世有谁不知道?
庆修算了算武媚娘的年龄,心说不愧是大唐女帝武则天,年纪小小就能看出破局之法。
啧啧,当真是多智近乎妖。
庆修摇头慨叹了声,紧跟着,他抬头却对上了两双好奇的眼睛。
“先生。”李泰凑到庆修跟前,好奇不已地问道:“你不是没怎么注意武士彟一家吗?怎么知道他侄女名字唤武媚娘?”
说着,李泰促狭地挤挤眼,“这可是人家的闺名。”
李剑山也凑了过来,挤眉弄眼的,“属下还是查过一番,才得知武文轩大人那位侄女名为武媚娘。”
“先生,你是不是看中武家的谁了?一直关注武家,所以才知道武家的小孩闺名叫什么?”
庆修大力推开他们,一掌一个,骂道:“一天天的都在想什么?我若是关注武家,早就知道武文轩是谁,是不是擅长算数了。”
李泰闻言,转念一想,觉得也是。
可是先生怎么知道武媚娘闺名的?他狐疑地看了两眼庆修。
庆修没管他们两个,径直入宫请见李二,将武文轩的名字加了进去。
没两天,一道道旨意传入长安城中的七八户高门大厦。
武家接到旨意时,满室欢喜。
只是有人欢喜有人愁,武家人高兴不已,却有不少没能如愿被调入铁路部的人不满。
吏部一侍郎家中,一人随手将茶杯重重搁在桌上,面露怒容。
“凭什么?!”
“武文轩那个废物也能被庆国公看中,被调入铁路部,我好歹是他上司,竟然没能被庆国公看中?凭什么!”
吏部侍郎咬牙切齿,搁在桌上的手握成拳,青筋凸起。
“大人。”旁边的老管家低声道:“听闻庆国公将名单送入宫的当日傍晚,武文轩曾去庆国公府寻过庆国公。”
“第二日,庆国公便入宫面圣了。”
吏部侍郎闻言,胸口怒火烧得更盛,几乎低吼出声,“好啊!我说怎么连武文轩也能被庆国公选上,原来是不知道耍了什么手段!”
“大人,那我们要不要……”老管家声音压得很低,“延迟铁路部的任职,争取点时间试试能不能调入……”
“蠢货!”
老管家话尚未说完,就被吏部侍郎的训斥打断了。
“铁路部背后的靠山可是魏王和庆国公!对铁路部下手,无异于直接挑衅魏王和庆国公!我有九条命也不够给他们两人。”
“那……难道我们就这样认了?”
“认?当然不可能。”
吏部侍郎眼底锐光闪过,“不管武文轩耍了什么手段让庆国公同意他调入铁路部,他这个废物担任了铁路部侍郎,也不可能服众。”
“况且,铁路部颇受庆国公和陛下重视,武文轩倘若办不好差事,庆国公首先便会厌弃他。”
老管家眼神微闪,“大人,您的意思是……”
“收买铁路部里的小吏,让武文轩将差事办砸。不用我们再想办法将他从铁路部中铲除,庆国公就会先将这个废物扔出铁路部。”
吏部侍郎越说越觉得高兴,他仿佛已经看见了武文轩因差事出了过错,被庆修直接扔出门外的场景。
区区一个废物,也配和他同一个品级?
一想到武文轩不仅调去了铁路部门,甚至从小小郎中,变成了一朝侍郎,还是最炙手可热的铁路部门侍郎。
吏部侍郎便觉得整个人宛若烈火烹油,浑身难受得很。
他向管家招了招手,待人附耳过来时,他低声嘱咐了几句。
……
庆国公府。
今日不用他值班,二虎下了值就往家里走,准确来说是李剑山家。
庆国公府的月银很丰厚,但是他自己住也是一个人住,李剑山平时要么在庆国公府,要么也是一个住在那座宅子里。
见状,二虎索性搬去和师父一块,还省了租房子或买房子的钱。
李剑山家离庆国公府很近,拐两个弯便到了。
然而今天二虎拐完第一个弯,就被人拦住了。他皱眉盯着这两个某些勋贵府上家丁侍从装扮的两人,“什么事?”
“二虎大人!早闻二虎大人威名,今日终于能见上一面了!”
“是啊是啊!今日一见,果然是不同凡响!”
各色各样夸赞的话劈头盖脸朝二虎砸来,砸得二虎一脸懵逼。
不是,你们这说得也太假了。
他一个小小家将,又不是庆国公心腹,谁能记住他名字?还早闻他的威名?
怕是想找他办事,所以查了庆国公身边的人,觉得他身为庆国公心腹的徒弟,比较容易下手吧?
二虎径直打断了他们的夸赞,“你们到底有什么事?有事快说,我没空在这里和你们绕弯子。”
还在滔滔不绝的二人面色齐齐僵住,很快,他们又重新露出笑脸。
“是这样的,我们主子是吏部侍郎大人,想请你帮个忙。”说话的家丁边说,边笑眯眯地掏出了一锭金子。
“铁路部毕竟新建,我家大人担心人数不够,想要替庆国公分忧。”
他将金子在二虎面前晃了晃,二虎眼神克制不住地跟着那锭金子移动。
见状,对面两人分外满意,他们互相对视一眼,纷纷觉得这次差事稳了。
其中一人将金子往二虎怀里一塞,“二虎大人,您师父是庆国公心腹,只要你能说服你师父,为我们大人说说好话,让我们能替庆国公分忧。事成之后,还有两锭金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