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大了说,是构陷皇子,动摇国本,必须彻查到底,绝不姑息。但这样一来,必然会牵连甚广,朝堂震动,正中幕后之人的下怀。”
“往小了说,”庆修的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不过是两个利欲熏心的奴才,自作主张,贪赃枉法。该杀的杀,该判的判。至于魏王殿下,罚他禁足思过,闭门谢客,也就够了。”
李二看着庆修,沉默了。
他明白庆修的意思。
这是要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把所有的罪责,都推到那两个奴才身上。
至于幕后的黑手,暂时,先放一放。
这样处理,虽然憋屈,但却是眼下最稳妥的法子。
既能保住李泰,不让皇子间的争斗摆到明面上来,又能稳定朝局,不给敌人可乘之机。
“可……就这么算了?”李二还是有些不甘心。
“陛下,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庆修淡淡的说道。
“狐狸尾巴,总有露出来的一天。我们现在要做的,是尽快修复炼钢炉,让大唐的军备,重新走上正轨。这,才是当务之急。”
李二看着庆修那平静的眼神,终于长长的叹了口气。
“罢了,就依你吧。”他疲惫的挥了挥手,“这件事,就交给你全权处理。朕……不想再听了。”
“臣,遵旨。”
庆修走出甘露殿的时候,外面的太阳正好。
他眯着眼睛,看了一眼东宫的方向。
李承乾啊李承乾,你以为你躲在背后,就万事大吉了吗?
这次,算你运气好。
下一次,我保证,让你连哭的机会都没有。
他庆修,从来不是什么以德报怨的圣人。
这个黑锅,他不想让李泰背,更不想自己背。
既然如此,那就只能让始作俑者,自己把它背起来了。
庆修从宫里一出来,就直接去了大理寺。
大理寺卿孙伏伽一听庆国公亲临,吓得连官帽都差点戴歪了,赶忙从衙门里跑出来迎接。
“下官不知国公大驾光临,有失远迎,还望国公恕罪!”孙伏伽点头哈腰,姿态放得极低。
庆修现在可是长安城里最不能惹的人物,别说他一个大理寺卿,就是三省六部的尚书见了,也得客客气气的。
“孙大人客气了。”庆修翻身下马,也没跟他废话,直接开门见山,“工部的王贺,还有魏王府的那个管事,现在何处?”
“回国公,都……都关在天牢里,单独看押,绝不敢有丝毫怠慢。”孙伏伽连忙回道。
“带我去看看。”
“是是是。”
大理寺的天牢,阴暗潮湿,空气里都飘着一股子霉味。
庆修皱着眉,跟着孙伏伽一路往里走。
在最深处的两个牢房里,他见到了王贺跟那个魏王府的管事。
俩人这会儿都没了之前的嚣张气焰,一个个跟斗败的公鸡似的,缩在角落里,浑身发抖。
“国公爷,人就在这了。”孙伏伽小心翼翼的说道。
庆修点了点头,他没进去,就隔着牢门,冷冷的看着里面的两个人。
“你们可知,自己犯了什么罪?”
庆修的声音在这寂静的天牢里,显得格外清晰。
王贺跟那管事吓得一个哆嗦,扑通一下就跪了下来,隔着牢门拼命磕头。
“国公爷饶命!小人知错了!小人再也不敢了!”
“都是小人一时糊涂,利欲熏心,求国公爷开恩啊!”
俩人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要多凄惨有多凄惨。
庆修看着他们,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
“现在知道错了?晚了。”他冷哼一声,“因为你们的贪婪,上百名工匠惨死,大唐的炼钢大业,几近停滞。你们说,这笔账,该怎么算?”
俩人一听,顿时面如死灰。
他们知道,自己这次,是死定了。
“不过……”庆修话锋一转。
俩人就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猛地抬起头,眼中爆发出强烈的求生欲。
“国公爷!只要您能饶小人一命,小人什么都愿意做!”王贺抢先喊道。
“本公,可以给你们一个将功折罪的机会。”庆修的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就看,你们珍不珍惜了。”
……
半个时辰后,庆修神清气爽的从大理寺走了出来。
孙伏伽跟在后面,满脸的困惑跟不解。
他想不通,庆国公跟那两个死囚到底说了什么。
出来的时候,那俩人竟然跟打了鸡血似的,一个个争着抢着要在认罪书上按手印,还主动要求把罪责全都揽到自己身上,说什么都是自己利欲熏心,跟旁人没有半点关系。
这……这不是上赶着找死吗?
孙伏伽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只能把这一切,都归结于庆国公神鬼莫测的手段。
他越发觉得,这位国公爷,实在是深不可测,以后见了,必须得绕着走。
庆修可没工夫理会孙伏伽心里那点小九九。
他从大理寺出来,就直接回了工部。
炼钢炉的修复工作,已经刻不容缓。
他亲自带着阎立德还有工部的一帮老师傅,一头扎进了炼钢坊的废墟里。
接下来的几天,庆修吃住都在工部,带着工匠们清理废墟,检查剩下的炉子,重新筛选原料。
他把自己关在屋子里,根据这次爆炸的情况,对原有的图纸,又进行了十几次的修改跟完善。
增加了泄压阀,改进了测温装置,还制定了一套无比繁琐,堪称变态的安全操作流程。
工部的官员跟工匠们,看着庆修那副不要命的工作劲头,一个个都从心底里感到敬佩。
他们之前还听信谣言,觉得是庆国公搞的这些新东西不靠谱,才害死了那么多人。
可现在看来,人家比谁都上心,比谁都负责。
几天下来,庆修整个人都瘦了一圈,眼窝深陷,胡子拉碴,但他的眼睛,却亮得吓人。
终于,在第七天的时候,第一座修复好的炼钢炉,重新点火了。
所有人都紧张的盯着那座巨大的炉子,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阎立德更是手心里全是汗,他真怕这玩意儿再“轰”的一声。
只有庆修,一脸的平静。
他亲自在炉前指挥,看着压力表跟温度计上的指针,一点点的攀升。
“加大鼓风!”
“添煤!”
“注意炉温,不要超过一千五百五十度!”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炉子平稳的运行着,再没有出现之前压力骤升的情况。
终于,在所有人的期盼中,第一炉火红的钢水,顺着引流槽,缓缓流出。
“成功了!成功了!”
整个炼钢坊,爆发出震天的欢呼声。
阎立德激动得老泪纵横,他冲上去,一把抓住庆修的手,“国公爷!您……您真乃神人也!”
工匠们也围了上来,用最崇敬的目光,看着这个创造了奇迹的年轻人。
庆修看着那流淌的钢水,也长长的松了口气。
总算是,把这个烂摊子给收拾干净了。
炼钢炉修复成功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了宫里。
李二听后,龙颜大悦,当场就下旨,赏赐了庆修跟工部所有参与修复的官员工匠。
同时,大理寺那边,也对爆炸案做出了最终判决。
工部主事王贺,魏王府管事李忠,二人利欲熏心,贪赃枉法,罪大恶极,判处斩立决,家产全部抄没,充入国库,用以抚恤死难工匠的家属。
至于魏王李泰,则因为“治下不严,识人不明”,被罚禁足三月,俸禄一年。
这个结果,在所有人的意料之中。
虽然大家心里都觉得,这事没那么简单,但既然陛下跟庆国公都这么定了,谁也不敢再多说什么。
一场足以动摇国本的巨大风波,就这么被庆修以雷霆手段,给强行压了下去。
然而,就在所有人都以为,这件事将就此尘埃落定时。
一个新的流言,却悄悄的在长安城的上层圈子里,流传开来。
据说,那两个被砍头的死囚,在临刑前,曾经对着东宫的方向,遥遥叩拜,嘴里还高呼着“殿下”二字。
这个流言,传得有鼻子有眼。
很快,就传到了李二的耳朵里。
也传到了东宫,李承乾的耳朵里。
李承乾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整个人都傻了。
他呆坐在殿内,半天没回过神来。
“这……这是怎么回事?”他抓住李元昌的胳膊,声音都在发抖,“他们……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
李元昌跟那几个幕僚,也是一脸的懵逼。
他们也想不通啊!
他们明明已经把所有线索都掐断了,那俩死囚,怎么会知道这事跟东宫有关?
还闹得人尽皆知?
“殿下,此事……此事有蹊跷!”一个幕僚脸色发白的说,“那二人,从头到尾,都只跟张三接触,他们根本不可能知道我们的存在!”
“那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喊?”李承乾几乎是咆哮着问道。
所有人,都答不上来。
大殿里,一片死寂。
突然,一个最年轻的幕僚,像是想到了什么,脸色瞬间变得比纸还白。
“庆……庆修……”他哆哆嗦嗦的吐出两个字。
所有人,都像是被雷劈了一样,呆立当场。
是啊,除了他,还能有谁?
只有他,有这个动机,也有这个手段,能让两个必死的囚犯,心甘情愿的陪他演这么一出戏。
“他……他想干什么?”李承乾的声音里,带上了哭腔。
“他想让您……背上这个黑锅。”那幕僚艰难的说道。
“不!!”李承乾发出了一声绝望的嘶吼,“父皇不会信的!这根本没有证据!”
“殿下,有时候,杀人,是不需要证据的。”幕僚苦涩的摇了摇头,“流言,就够了。陛下最多疑,这个流言一出,就像一根刺,会永远扎在陛下的心里。他会时时刻刻的怀疑您……”
李承乾瘫坐在地上,面如死灰。
他明白了。
庆修这一招,太狠了。
他没有直接拿出证据来指证自己,因为他也没有证据。
但他却用这种方式,把一个“谋害兄弟,动摇国本”的巨大黑锅,死死的扣在了自己的头上。
而且,还是让自己百口莫辩的那种。
另一边,魏王府。
李泰也听说了这个流言。
他不像李承乾那么绝望,但心里也是一阵后怕。
他找到正在府里悠闲喝茶的庆修,一脸的感激。
“庆师,这次……多谢您了。”
他对着庆修,深深的鞠了一躬。
他知道,如果不是庆修出手,这个黑锅,现在就该由他来背了。
到时候,父皇就算不废了他,也绝对会对他失望透顶,他这辈子,都别想再有出头之日了。
庆修端起茶杯,吹了吹热气,淡淡的说道:“谢我做什么?我不过是让真相,浮出水面罢了。”
李泰看着庆修那云淡风轻的样子,心里对这位老师的敬畏,又加深了一层。
杀人不见血,这才是真正的高手啊。
而此时的皇宫里,李二听着暗探的汇报,脸色阴晴不定。
他当然也想到了,这背后是庆修在搞鬼。
但他,却什么都不能说。
因为庆修,是在帮他,也是在帮李泰。
他总不能为了一个已经让他失望透顶的儿子,去责罚一个刚刚力挽狂澜,保住了大唐工业命脉的功臣吧?
“这个庆修……”李二揉了揉眉心,无奈的叹了口气,“真是越来越无法无天了。”
可他的嘴角,却忍不住,向上翘了翘。
有这么一个既能干,又护短,还无法无天的臣子,好像……也挺不错的?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废太子李承乾,这次是彻底凉了的时候。
一件谁也没想到的事,发生了。
几天后,李二突然下旨。
宣称,废太子李承乾,在幽禁期间,痛改前非,幡然醒悟。
又听闻炼钢坊修复,国之重器得以保全,心中甚慰。
特献上“祥瑞”一匹,以贺大唐。
这道旨意一出,满朝哗然。
所有人都懵了。
什么情况?
废太子不是刚被扣上一个天大的黑锅吗?怎么一转眼,又献上祥瑞了?
他还能翻身?
第二天,那匹所谓的“祥瑞”,被送到了太极殿前。
那是一匹马。
一匹神俊到无法用言语形容的宝马。
通体雪白,没有一根杂毛,四肢修长,肌肉匀称,眼神灵动,顾盼之间,自有一股王者之气。
最神的是,这匹马的额头上,竟然天生一块月牙形的黑色印记。
“的卢!这……这是的卢马啊!”
一个精通相马之术的老臣,看到这匹马,当场就惊叫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