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施提着几个购物袋，哼着小曲回来，满载而归，所以心情不错，却不知身后跟着两条尾巴，还被跟着进了房。
没多久，房间内就传出一阵惊叫。
房门再次打开，两个黑衣口罩男拉扯着吕施迅速往外走，走廊迎面就碰见两个推着餐车过来的酒店服务员，也是戴着口罩，双方眼锋相交，暗藏杀机，连夹在中间的吕施都嗅到了危险气息，不禁屏住呼吸。
擦肩之际，寒光闪过，黑衣男当即将吕施拉到一边，抬起一脚就踹了过去，将餐车挡住举餐刀刺来的服务员。
吕施不敢叫出声，自觉捂住自己的嘴巴，却还是缩着单薄的肩膀，紧紧闭着眼，仿佛只要不看不呼吸，就伤害不到自己。
眼看着一个餐盘砸了过来，咣当一声，另一个黑衣男及时抬胳膊挡下，随后拉起吕施就往电梯口快步走去，服务员想拦，忽被身后一手刀砍晕了过去。
谁知，电梯门一开，几把枪就对准了他们。
“还有十分钟，船就可以开。”中书看了眼手表，拉上行李箱，回头看着靠坐在沙发上的落寞背影，顿时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从前看着这样肩宽背阔的轮廓，即使并不像年轻时候那般挺拔，脖子甚至还有点侧倾，但依然像一座坚不可摧的堡垒，此刻松垮的坐姿倒像是被局势抽走了脊椎，似乎昭示着败局已定。
万重山斜斜靠着沙发，手背撑着脑袋，疲惫的脸上始终蕴着郁愤。
“老板。”中书走过来低声地说，“船在等着，很快就可以开。”
中书的话提醒着他，倒有种落荒而逃的感觉。
万重山刚吃了降压药不久，实在不能就倒在途中，于是将强忍的情绪缓和了一阵，才长长漏出一口气来。
他的嘴角微微下垂，不甘地瞥了中书一眼，随后站起了身。
两人走了贵宾通道出了酒店。
酒店就在海岛旁，接应他们的游艇就靠在临时锚地，等老板上船就可以出发。
“都准备好了吗？”万重山刚登上船，就转回头凝视着远处的酒店。
“准备好了。”中书将一个三指大的遥控器递给了他。
万重山只轻轻扫了眼，就毫不犹豫地摁下了上面的红色按键。
砰！砰！砰……
十几层楼高的酒店被突然的爆破拦腰炸断，而那正是连古他们房间所在的楼层。
往日恩怨、近日仇恨都将在这一片尘飞土扬中化为乌有。
万重山静默地看着，耷拉的眼角终于有了点上扬的意味。
中书愣了愣，有些不明白：“不等雇佣兵动手吗？”
这些炸弹可是为了雇佣兵失手时准备的。
“总要有人收拾残局。”万重山眯了眯眼，眸光中透出些未消的算计。
那群为悬赏金奔忙的雇佣兵，最终也只会捞到一个危害国家安全的组织恐怖活动罪，万家这边省力又省钱，还能除一心头大患。
最重要的是，“万重山”这号人物也被这场恐怖活动无辜波及，丧生境外。
中书接了个电话，神情变了几变，视线不时扫向自家老板，忐忑地挂断电话后，面色凝重地说：“老板，那边来消息了……联合军政插手了。”
“料到了。”万重山仰头呼出一声，联合军政就像个不定时炸弹，从得知兄妹俩合谋换了法人代表时起，他就料到迟早有这么一遭。
好在人算不如天算，联合军政和鼹鼠也有百密一疏的时候。
“不是还有那个小丫头吗？”
中书顿了一下，声音压得更低了，“人就是联合军政带走的。”
“什么？”万重山霍然转过身来，两片暗红色的嘴唇蠕动了下，他隐隐感觉到大事不妙，“还有什么事？”
中书微微低头，“雇佣兵在出发时……就遭到了伏击……也是联合军政……”
他停顿了两秒察言观色，看老板眼神发暗，动了动唇，还是明智地把后半段话交代了。
“他们还在现场看到了鼹鼠和关煞将……”
万重山的脸蓦地僵了一瞬，再回头看那栋烟火缭绕的大楼，冥冥中似有什么东西随着那栋楼一点点崩塌，直到回了舱室，心头构筑的理想帝国才轰然塌成一堆废墟。
中书的枪被鬼手缴了，血雀的枪则指着万重山的脑袋，迫使他坐下，坐在沙发上，面对鼹鼠的头儿——连古，即灾星。
这人阴魂不灭，灾星无疑。
连古眉头轮廓很深，一双眼布满血丝，如果不是凌厉的神情，倒显得疲惫与沧桑，可这会儿他对着的是万重山，什么累、什么伤都被他摁得死死的，没有任何冒头的迹象。
斜阳的光照并不热烈，但打进舷窗内照着每张脸的五官都清晰可见，唯独连古的脸上却有一层光照不透的阴影，身上还挂着一片片血渍，活像个索命阎王，让人望而生畏。
是灾星的显化吗？
万重山后背沉沉抵着靠垫，这是唯一支撑他的点。
他只跟连古对视了那么一眼，就仿佛看到了自己的下场——灾星一手扼住了他的脖子，露出了阴鸷狠戾的面目，然后冷笑着将他的脖子拧断。
不能久视，更不堪细想。
“你总是让我感到很意外。灾星。”万重山的眼皮重重坠着，语气里衔有几分难以置信，抬眼时眸中闪过一丝憎恨。
他精心培养的鼹鼠，果然出类拔萃，只可惜到头恩将仇报，真是养不熟的白眼狼。
他更恨自己在对付鼹鼠时过于心慈手软，终究是姑息养奸了。
一日纵敌，万世之患。
“你机关算尽，将天下做局，却独独漏了一步棋。”连古冷冷地看着他，“你以为培养一个鼹鼠是养虎为患，没想到终有一天也会尝到血脉亲情的反噬，实在很讽刺。”
万重山心脏陡然一揪，脸颊抽动了下，“自古以来，不想当将军的兵都不是好兵，战场无父子的道理，我自然明白。”
“看来你很欣慰。”连古毫无触动，目光足够冷酷地看着他，“来这里之前，幸竹给我打过电话，想不想知道她说了什么。”
万重山抿了抿唇，略微发福的脸也稍显紧绷，四肢已经微微发麻，旁边的中书则神色复杂地投过来一眼。
“她请求我放你一条生路。”连古拿出一把左轮手枪，当着万重山的面装入一颗子弹，再旋转转轮，“他们知道你的结局必败，所以才想为你谋生路。可笑你活了大半辈子，竟然还不如你的子女看得明白。”
万重山目光一暗，指尖已泛凉。
“六分之一的概率，不算低了。”连古把枪放桌上推到他面前，“你的命，在你手上。”
这是最体面的方式了。
万重山注视着那把枪，眼中汹涌澎湃，手上却一动不动。
连古定定看着他，寒芒外露，“实话告诉你，选不选下场都一样。
万重山笑了笑，“猜到了。所以，干脆点吧。”
大厦将倾而谈笑自若，万重山独一份。
连古：“一个气数将尽的人，在偌大的时局面前再怎么努力，也是徒劳无功，你的任何选择最终的指向都一样。”
命运不会对十恶不赦之人格外开恩。
“给你这个选择，是看在幸竹的面子上。”
万重山目光随之下移，那几秒仿佛被拉长至整个人生——
命运在最初，对他是眷顾的，即使他并非传统意义上的“官二代”，但殷实的家底让他有了更多选择。
当时代洪流裹挟着众生奔向喧嚣的财富赛道时，他没有急流勇进，更没有沉沙江底，而是用近乎固执的沉静另辟蹊径地走了一条慢热的文艺路线，在激变的年代里，敢为人先地当个破局者，以文人式的审慎叩开了古玩行业的大门。
上苍厚待于他，让他的文化长征终得胜利，因此吸引了不少投机者入局，他的人脉也如繁星般汇聚，成为一位在上流社会里站稳脚跟、在名利场上被簇拥的收藏家。
父辈积淀加上个人魅力，他本可以横跨官商两届，做个名副其实的人上人，可他志不在当官，却乐于玩弄权势，并一步步滑向深渊，最终跪倒在未竟之路上。
万重山眨了眨眼，辉煌荣光似水流逝，不甘与遗憾瞬间占据心头。
“老板！”中书失声大喊，才将万重山惊回了神——
此时他的右手正举着枪指着自己的脑袋，原来他已经不知觉中做出了选择。
极恶之巅，自成传奇。但再怎么传奇，匆匆几十载如白驹过隙，如此，他也应该释然了。
“万家……”万重山停顿了片刻，忽然笑了下，扣动扳机，意料中的枪响没有出现，他愣了愣。
中书则紧紧捏了把汗，但在鬼手面前，他的任何举动都是徒劳的，只能死死地盯着那把枪，那专注又紧张的神情似乎正在下一场豪赌。
却不知真正的赌徒已经认了命。
“你的话没说完。”连古提醒他。
一鼓作气，一枪了结也就算了，但一枪不响，再而衰，他的气势已经弱了下来，竟然在迟疑的几秒内血压飙升，他动了动嘴，没说出声，再次扣动扳机。
咔嗒一声，还是没射出子弹来。
三而竭，万重山有些恍惚了，目光闪了一下，看向连古那张古井无波的脸，不由得胸闷气滞了起来——
凭什么灾星会是一副胜券在握的镇定模样，这是生死大权，他应该也要为此紧张才对。
为什么临了，他自己倒成了任人摆布的棋子？命运的天秤什么时候向灾星倾斜了？
“你怕了？”连古这句问得尾调上扬，饱含未尽的讥诮，眼中流露出的轻蔑深深刺痛了万重山的自尊。
大概是受了刺激，万重山手指一用力，咔嗒一声响，第四发仍然没有子弹。
心间一颤，缓缓睁开了眼，冷汗已沁满额头，不知道是犯病了，还是难以自抑的恐惧导致。
这跟凌迟处死没什么区别！
可笑的是，作为极端的规则博弈与暴力掠夺的主导者，在面对自己的生死时刻，竟也被莫名的恐惧支配着，可恨的是，支配恐惧的人是他一直视为手中棋的灾星。
可在棋局中，独兵擒王才是绝杀。
“至于万家，欺我犯我之外，伤天害理之事，我也不会坐视不管。万象……让他自求多福。”
连古的话说完，万重山终于扯了扯嘴角，牵动他那早已僵硬的肌肉，到底也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苦笑来。
中书攥紧的手微微颤抖着，眼眶已然发红。
这最后一发是生是死，全在他这只手上，被汗浸湿的手心紧了紧握把，缓缓闭上了眼，屈指一勾——
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