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到底想说什么？！”
陆安的追忆，让这名执法官员隐隐感到不安，就像深处黑暗中被一头巨蟒缠绕，强烈的窒息感伴随砰砰作响的心跳扑面而来。
“我想说的是……你口中所谓的律法，代表不了正义。”
陆安捏了捏拳头，一道道宛如漆黑闪电的空间裂缝在拳锋周遭消弭龟裂。
早在许久之前，他就参透了世界的本质。
无论妖魔界还是群星寰宇，其根本法则都无异于弱肉强食四个字。
在这个伟力归于个体的世界，能相信的只有自己的拳头。
将希望寄托于他人身上，期待着那虚无缥缈的可笑正义本就是一个悲惨的事实。
倘若律法真像这些执法人员所说的一样能带给世界希望与秩序，正义也就不会迟到，罪恶也将不会滋生。
又岂会像现在这般，古王宗脉乃至一众世族官员就像高高在上的天龙人般期待民众头上作威作福，趴在文明之上敲骨吸髓？
“若有法可依，各城各地那么多疾苦因他们而起，怎不见你口中的律法降下制裁？”
“若有法可依，本座麾下副手又岂会家破人亡，走投无路成为一名怒涛巫女。”
“若有法可依，为何直到我们到来的那一刻，昔日因果种种才得以清算？”
“这……就是你口中的律和法？”
一字一句，声若震雷，字字句句直入肺腑杀人诛心。
执法人员想维护律法最后的尊严。
很好，那么他陆某人便借古王宗脉的这场直播，将这个文明律法最后的尊严踩在脚下践踏得粉碎！扳过他们的脑袋，撑开他们的眼皮，直面那所有人都不敢面对的血淋淋的事实！
城门处，陆安每说一个字，执法人员的脸色就苍白一分，直到最后惨白无血色，仿佛被抽干了全身力气与信仰，身子摇摇欲坠。
城内，一众负责将现场实况转播到其他地区的葛家子弟神色难看，隐隐有些意识到这个魔王的棘手程度了。
事实也是如此。
在那一声声反向的质问当中，直播间里支持葛琬倩的声音已经小很多。
“唉……虽然不想承认，但好像还真是这么个情况没错诶。”
“说句弹幕不爱听的，新皇派杀的人确实都是该杀之人，就像之前那个女市长，谁能想到背地里竟然是这么个大变态，简直震碎我的三观！”
“就是说啊，因为新皇派的动作，最近我们那个吸血鬼老板还给我们涨工资了呢！也没整天说加班什么的了，每天到点亲自过来监督我们下班！”
“楼上的，咱就是说有没有一种可能，现在你到手的工资才是你应得的薪水？”
“执行官好哇，执行官来了，青天就有啦！我听我在金沙城的网上朋友说他目前正在新建造的兵工厂里学习信息改造技术，工资不仅日结，而且还高的一批！”
“说得我都想去金沙城了，还有就是之前弹幕可不是这样的，为新皇派辩解了两句，我妈都差点飞了……”
弹幕的风向逐渐不对了，见势不妙，暗中观察的大手出动了。
很快，在一众水军的镇压之下，这些刚燃起的苗头便迅速熄灭，淹没在庞大的“用户”群体之中。
千泽市。
葛琬倩站在城楼之上，眼底氤氲着如水般的阴沉。
她倒是没想到，这个魔王竟如此伶牙俐齿。
不过很快，葛琬倩便恢复了镇定，唇角勾起一抹胜券在握的淡笑。
说了这么多，不就是不敢出手么！
呵！看来这个所谓的魔王也不过如此！不像深渊所说的那么可怕嘛！
葛琬倩认为自己已经洞悉了魔王亚托克斯人性当中的弱点，就像其他人一样，他也顾忌这十七万市民的安危！
“魔王！你的思想很不健康！这是以偏概全的偏见！”
一念至此，她娇声高喝，站在城楼上的身姿仿佛一位不畏强权的巾帼女英雄。
“是！我承认在我们这种世家之中的确不乏败类，但同样有乐善好施的善人！”
此话一出，一语惊醒梦中人。
那原本被陆安一番诛心之言说得信仰动摇的执法人员就像找到了主心骨，眼中迸发出强烈精光。
“对！你不能一棒子打死所有人！至少葛小姐就是正直的好人！她不仅帮助我们转移了同胞！还愿意主动留在这里和我们共进退！难道在你眼里，她也是恶贯满盈的该杀之人？！”
好人……
看着下方这群义愤填膺朝自己破口大骂的市民，陆安忽地觉得有些可悲。
可悲他们早已沦为葛琬倩的棋子却犹不自知，还在一厢情愿地为她说话。
同命相连，无声洗脑，还真的可怕呢。
“你在笑什么？”执法人员注意到他脸上那一抹不加掩饰的讥讽笑容。
“笑你们沦为棋子犹不自知。”
陆安不咸不淡道:“九曲断魂同命锁，当真是好手段呐，不过葛琬倩，你不会真以为将自己与这十七万人相连，本座就不敢动你了吧？”
闻听此言，葛琬倩冷不丁心惊胆战，似乎是意识到了什么，却又不愿相信。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魔王亚托克斯，如果你打算用语言离间我们，那你可能要失算了！”
“我！葛家葛琬倩！誓死同千泽市共存亡！”
她的话音铿锵有力，经过直播镜头的特写，所有人都清晰看见了她眼中视死如归的决绝。
这种大义凛然，是任何一个贪生怕死之辈都装不出来的。
“很好，那你们便与这座城一同毁灭吧……”
伴随话音而落，高天之上骤然翻涌起滔天黑潮，那灾厄之影如天幕崩塌般遮天蔽日，披风猎猎间泻出的不祥幽暗竟如活物般狂卷苍穹，所过之处连光线都被啃噬殆尽。
刹那间，云月匿迹，大地失色，整个世界像是被一只无形大手按进了死寂的昏暗里，沉闷的魔威压得山河颤栗，连空气都仿佛凝住了杀意。
轰隆——咔嚓！
厚重阴云如崩塌的天穹倾泻而下，几乎要将整片大地压碎，沉闷雷霆在云层深处炸开，震得山河都在颤栗。
一道亮白闪电撕裂黑暗短暂照亮天地，只映出大地上密密麻麻、脸色惨白如纸的蝼蚁苍生，满是绝望与惶恐。
魔威动天倾，杀机引灾罚！
短短片刻工夫，世界便产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原本明朗的天气尽皆被雷云笼罩！
天地中因雷云滚动引起的紊乱磁场反应令千泽市的直播信号都无法稳定下来，画面充满杂音与怪诞的扭曲感。
在这种诡异的画质之中，魔王亚托克斯的身影被衬托得如神似魔，言行举止尽皆蕴含着苍天之怒的意志！
葛琬倩睁大了美眸，神情充斥着浓浓的难以置信，满脸都是溢于言表的惊骇欲绝。
“亚托克斯，你怎么敢？！”
“本座有何不敢！”
回应他的，乃是高天之上那无比淡漠的声音。
葛琬倩强撑着源自本能战栗的恐惧抬起头，双目死死注视着那被誉为魔王的绝世凶人，迫切想从他那万年不变的神情之中找到一丝色厉内荏的痕迹。
可是，让她失望了。
从那一张魔脸上，她只能看到视苍生如刍狗的漠然，就像一台冰冷的机器，不见丝毫情感波动。
这一刻的他，仿佛已经不再是她所知道的那个魔王！
而是一种取代了上苍，凌驾于大道之上的绝对意志！
有的，只剩纯粹到极致令人毛骨悚然的理性！
“魔王！收手吧！是！你的力量我们无法抗衡！但别忘了，这座城里还有着女皇的子民！”
她扯开嗓子，奋力地朝天上呐喊。
“低头看看吧！看看周围！这些市民都是无辜的！他们在颤抖啊！你带给他们的不是公道与希望！而是死亡的恐惧！”
“为了我殃及无辜百姓，难道这就是你所说的正义吗！！！”
话及此处，她甚至主动从城楼上走出来。
“如果你今天铁了心要杀我，那就来吧！我葛琬倩一人，换十七万人生还，足矣！”
这该是何等舍生为人的气魄啊，一时之间，直播间内不少被蒙在鼓里的观众对于葛琬倩的印象有了极大改观。
似乎……真如对方所说，世家里面并非全都是坏人。
至少还有葛琬倩这么一个悍不畏死的巾帼女英豪！
然更令他们动容的还在后面，就见城门处，纵使被天穹轰鸣不断的雷霆威光震得肝胆俱裂，但在那个为首的执法人员带领之下，竟是一步一步紧随葛琬倩的步伐颤巍巍出了门。
他们已被雷霆压得无法言语，但每一个人眼中，尽皆燃烧着不屈的精神与意志！
这是何等无惧强权生死的气节！此情此景，甚至感染到了直播间内的每一个人！
人类的赞歌就是勇气的赞歌！人类的伟大就是勇气的伟大！
唯有少部分知晓内情的各大势力之人，一眨不眨紧紧盯着直播中的事态发展。
他们想看看，面对这种极端不利的情况，魔王是否还敢下杀手！
这十七万无辜百姓，谁若杀了，谁就得背负千古罪人的污名！罪孽罄竹难书！
“亚托克斯，这就是你所说的正义吗！！！”
借助这众志成城誓死卫城的时刻，葛琬倩最后一次向上天发出不屈的呐喊。
但回应她的，却只是那冷漠到极致的一句话。
“吾心吾行澄如明镜，所作所为皆是正义！”
这一刻，陆安缓缓抬臂，周身时光仿佛被无形之力凝滞。
每每抬起半寸，便有重重残影在身侧凝实，密密麻麻如千手现世，每一只手都结着截然不同的武道法印，玄奥难测。
苍青色罡风自四方勃发，层层叠叠拱卫周身，转瞬间化作通天龙卷，裹挟着崩山裂岳的威势，直刺苍穹！
原本压得天地喘不过气的昏暗天穹，竟在狂风怒卷中轰然破碎！
云海如被巨手撕裂，硬生生冲开一个通天大洞，洞后宇宙深空的瑰丽奇景骤然倾泻而下，亿万星辰悬于黑暗画布，星云流转着七彩霞光，连虚空都在微微震颤，将天地间的昏暗彻底涤荡！
来自远古的星象，跨越时光于此显化！
“苍龙七宿·风雷引真法奥义——龙魂降·衔雷龙君！”
天顶星穹倾泻下漫天星辉，如银瀑般尽数裹住陆安周身，他双目之中青金色雷弧滋滋跳跃，每一次闪烁都映得周遭虚空微颤！
手中武道法印光芒暴涨，竟携着上苍敕令的威严硬生生将沉眠远古的苍龙之魂从时光深处拽了出来！
头顶雷云翻涌间，一道万丈龙影骤然显形，鳞爪隐现、龙须飘荡，磅礴龙威压得天地都似要凝滞，连雷云都在它的气息下缓缓退散！
它那伟岸的身影在漫天雷云之中若隐若现，偶尔显现的一麟半爪便足以引动天地中苍雷肆虐！
此情此景，空港之中的鹤尊并不陌生。
因为在当初，陆安就是以这招逼得他不得不退让！
可今时不同往日，许是对方那股暴戾杀气冲垮了桎梏，他望着雷云间游动的伟岸龙影非但没见半分圣武龙威，反被那几乎要焚毁苍穹的滔天凶焰逼得心头剧震！
下一秒，雷云骤然分开，一颗覆满青金色鳞片的硕大龙首悍然显现从中探出，龙角如擎天玉柱直刺云霄，猩红竖瞳里满是远古凶兽的狂戾，连吐息都带着撕裂空气的锐响！
它宛如魔王亚托克斯的意志化身，每一片鳞甲都透着噬人的凶戾。
龙口微张，森白狰狞的龙牙间电弧滋滋窜动，仅是这一动，万里雷云便如沸腾般狂涌翻滚，无数道苍雷似青蛇出洞从四方呼啸袭来，在它口中不断聚合、浓缩！
每过一秒，天地中的气氛便压抑凝固一分，所有人都知道这颗龙头是在蓄大，但却没有任何办法阻止。
因为在它周边，成百上千道苍雷显化的雷鞭不时就会从天而降肆虐大地，俨然已是一方雷狱。
葛琬倩目眦欲裂，直到现在她都不敢相信，陆安竟然真的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动手！
他凭什么？他难道就不知道此举会给新皇派招来多大的麻烦么？！
说到底，葛琬倩也只是一个出身世家大族的大小姐，即便已经做好了死亡的心理准备，但直面这种天崩地裂的绝景，亦是忍不住浑身冰凉，仿佛血液都已冻结凝固。
只能眼睁睁看着成千上万道苍雷在衔雷龙君口中压缩成一颗表面镌刻青金龙纹的硕大玉球。
好似一颗青色的圆润龙珠，顶替了太阳的位置，成为世间唯一的光源。
只是它所绽放的光辉并不像太阳那般温暖和煦，而是充斥着雷霆崩裂的狂躁以及宣告死亡的暴虐！
光芒刺得人双目生疼，连空气都被撕扯灼烧，每一缕光丝都像要将生灵的魂魄撕成碎片！
“亚托克斯！你这个滥杀无辜的刽子手！”
面对即将到来的死亡，葛琬倩忍不住破口大骂:“你迟早会遭报应的！世人会永远记住这一天！记住你屠戮十七万无辜百姓的永世暴行！”
直到此时，她方才如梦初醒，恍然大悟。
终于明白了为何来的人不是星星，而是魔王亚托克斯一人！
因为这个无脑匹夫，真的打算以武力镇压他们！丝毫不顾十七万百姓的安危！
他……就是一把屠刀！一个名副其实的疯子！
可即便如此，哪怕再多的谩骂与诅咒，也无法动摇那颗杀意已决的铁石心肠。
他那冰冷到令人心悸的声音，借着现场直播穿透了所有屏幕，如同寒刃般刺进每个角落，让无论身处何地的人都听得心头一窒。
“刽子手也好，人屠也罢，千古骂名……本座背负、本座承担！万般因果尽加吾身！”
“但……古王宗脉也好，其他人也罢，一切胆敢阻挠陛下宏图霸业之人，都将由本座清算毁灭！”
这是他心中的最后一句独白，亦是葛琬倩等人所能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随着陆安单手横压虚空，衔雷龙君口中的苍雷玉珠便彻底解开束缚，轻如鸿毛般从阴霾苍穹上自由落体。
在世人眼中，它就像一颗从天空坠落的太阳，带来了灭亡的倒计时。
当倒计时归零的那一刻，雷鸣炽烈的苍雷玉珠便真正与大地接触。
轰隆——
那冉冉升起的能量核心处，骤然爆发出一股超乎想象的炽烈青光！
光芒之盛，宛如一轮青色骄阳在地表轰然炸开，恐怖的冲击波瞬间横扫四方，千泽市内所有生灵的耳膜在刹那间被震得粉碎，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
而那座高达百丈、镌刻着护城图腾的坚固巨木城墙，在青光与冲击波的双重碾压下连半息都没能撑住，瞬间化作融融液浆，又被高温蒸腾成虚无，连一点灰烬都未曾留下。
这一幕，真正诠释了为何浩劫之下苍生皆为蝼蚁。
包括葛琬倩在内连同被她操控的十七万市民，连孱弱的抵抗都来不及形成有效阻拦，便被那股摧枯拉朽的力量轻易撕碎防线。
青芒如潮水般涌来，将她们尽数吞没，随后卷入雷暴交织的洪流中，连半点残影都没能留下。
天地间的万事万物都在这一刻走向湮灭。
昔日繁荣辉煌、车水马龙的千泽市，在苍雷龙珠的爆裂冲刷之下毁于一旦。
楼宇倾颓、城墙崩碎，整座城池被彻底冲垮塌毁，所有文明留下的痕迹都被狂暴的雷霆涤荡得一干二净，仿佛从未存在过。
原先的遗址之上，唯有铺平地面的海量电弧在接引天雷，一道又一道雷柱在废墟之上徘徊。
宛如世界末日，而那傲立苍穹之上的魔神，便是招来灾殃浩劫的幕后黑手！
一击之下，城灭人亡！
早在龙珠落下的那一刻，涤荡而来的冲击波便已震碎了一切直播设备，古葛家的直播就此中断。
虽然未能完整看清这场冲突的最后结局。
但从魔王亚托克斯的种种举动不难看出，他真的动手了！
“结束了……”
看着眼前被彻底犁平延伸至视野尽头的雷狱废墟，陆安心中无悲无喜，双目之中青雷渐渐褪去。
其实早在一开始，他不是没考虑过换一个身份干这事。
比方说用他的真面目示人，替星星扫平这些障碍。
但……转念一想没必要。
无论古王宗脉还是深渊，都已知晓率他的真实身份。
就算自己改头换面，用真面目荡平这座城，后续的一系列罪名同样会按在新皇派头上。
既然如此，又何必多此一举呢？
不如大大方方的，该杀就杀。
古王宗脉想凭借这种毒计陷新皇派于不利之地，那不妨让他们如愿好了。
他同样可以通过这种方式告知世人，无论无辜与否，凡挡在他们前方之人……
——皆敌！
百无禁忌，横行无忌！
顺我者昌，逆我者亡！
有人想牺牲，那就让对方牺牲！
只要能铲除古王宗脉，一切都是值得的！
“亚托克斯……”
匆匆赶来的苗妙淼看着眼前万物归墟的一幕，不由一阵失神。
刚刚衔雷龙君的那一击威力太大了，波及甚广，她只能匆匆护住军营里的人。
举目四望，这片千疮百孔的土地之上哪还有文明存在过的痕迹，即便目力如她，也找不到一丝一毫曾属于千泽市的半片砖瓦。
全无了，一个人都不剩！
“走吧，回去吧。”
陆安转过身，从他神情上看不出喜怒哀乐。
“哦……”
苗妙淼乖巧地点了点头，没有唱反调。
“亚托克斯，你心里是不是很难受？”
换位思考一下，如果自己逼不得已杀了这么多平民百姓，心里一时肯定也缓不过来。
何况亚托克斯本就是为了替自己背负骂名才下此杀手。
“我难受什么。”
闻言，陆安不禁失笑摇头，伸手摸了摸这只星头萝莉的头:“如果非要有个人来背负骂名，那么我这个外来者无疑比你们更合适。”
“就算一切尘埃落定后迎来清算，我也不过是远走域外星空，总比你们不被同族接纳要来得好！”
如果世界上必须有一个巫……背锅侠，那么一定非他陆某人莫属！
背负的骂名多了，也不在乎多一个人屠刽子手之类的头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