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欢迎光临图书迷!
错缺断章、加书:站内短信
后台有人,会尽快回复!
图书迷 > 历史军事 > 且隋 > 第6章 粮来飞市应声落
  • 主题模式:

  • 字体大小:

    -

    18

    +
  • 恢复默认

呜——!

低沉而雄浑的、带着海腥气的号角声,打破了洛阳城东新潭码头惯常的喧嚣,压过了所有贩夫走卒的叫卖声。

一支庞大的、让人瞠目结舌的船队,正如同移动的城堡群般,缓缓靠岸。

那可不是寻常只能在江河里打转的内河漕船,而是一艘艘体型修长、桅杆高耸、吃水极深、挂着奇特硬帆与软帆结合风帆的海舶!

船身上,用醒目的漆料标注着:“隋运海叁佰号”、“隋运海贰捌叁号”、“隋运海农林物产”、“隋运海红河专运”……等等字样。

它们,虽然是内陆平底大船,但显然来转运的是自遥远而神秘的海洋上的物产。

隋运海,就是转运海外物产的内陆大货船,是专用的。

隋运陆,当然本身就是内河航运的货船、商船名号的前缀。

船刚一停稳,便抛下巨大的石锚。

早已等候多时的官府胥吏、兵丁以及招募的大量力夫,便如同工蚁般蜂拥而上。

宽厚坚实的跳板搭了起来,沉重的舱盖被撬棍吱呀呀地打开。

下一刻,仿佛打开了传说中龙王或者宝船的宝藏,让人眼花缭乱的物资,开始源源不断地从船舱里涌现。

隋通船运的大掌柜和二掌柜,阿力根、王铁锤,赫然站在大码头上。

至于运河护卫队、隋水军东大营校尉周虎,也带着自己的精干人马维持着安全。

最引人注目的,是那一袋袋鼓鼓囊囊、印着“红河精米”字样和独特谷穗徽记的麻包。

好奇、饥饿的码头混子们,被远远地挡在河岸远处,只能伸长脖子瞅着。

力夫们喊着低沉有力的号子,两人一组,将这些沉甸甸的麻包扛在肩上,步履稳健地走下跳板,堆放到码头上早已备好的无数牛车、骡车上。

那沉甸甸的稻谷,隔着厚实的麻包,似乎都能闻到一股来自热带肥沃三角洲特有的阳光与河水的清香。

偶尔掉落的稻粒,颗粒饱满圆润,远非市面上那些颜色暗淡、掺杂着沙石的稻谷可比。

紧接着,是更加品类繁多的物资。

成筐成筐晒干的海鱼、海带,散发着浓郁的海洋气息。

一桶桶经过粟末地新式工艺提炼、洁白如雪、毫无苦涩味的精细海盐。

一捆捆来自夷州、崖州的珍贵木材(如柚木、花梨)、以及虽然很多在漫长运输途中已半腐,但依旧是洛阳权贵富商争相抢购、用以炫耀的稀罕热带水果(菠萝、芒果等)。

还有,来自北美殷地安州的奇特物产——色彩斑斓、可用于装饰的巨型鸟羽。

巨大的而未经雕琢的,在阳光下闪烁着诱人光泽的,玉石原石。

再有,一些谁也没见过、被小心保存在木箱里的奇特植物种子或块茎……

更有一船船黑乎乎、却沉甸甸的石炭(煤),从粟末地在辽东及库页岛新开发的矿区直接运来,这可是比木柴耐烧得多、热量更高的工业与民用重要燃料!

“皇家采买,平抑物价!”

“所有物资,即刻起运往洛口仓、回洛仓等官仓!登记造册,不日将根据各郡县情况,按审定之平价投放市场!”

有户部和市易司的官员站在高处,敲着铜锣,高声宣布。

声音中,带着一丝如释重负的喜悦。

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迅速飞遍全城。

东西两市的米价、布价、盐价,应声下跌!

虽然跌幅尚且有限,远未恢复到乱前水平,但那持续了数年数月、令人绝望的上涨势头,终于被这股强大的外来力量硬生生扼住了!

拐点!

市场仿佛被打了一针镇静剂,那种恐慌性的抢购和囤积行为明显减少。

人们奔走相告,脸上露出了久违的、带着真切希望的笑容。

“朝廷有粮了!”

“海那边运来的米,听说又香又好吃!”

“盐也便宜了些!”

……

这支巨大船队的最后,是一艘巨大的官客船,专门服务于运河沿岸码头等待的公务人员。

站在缓慢前行的船首的,是一位年纪相差不多的老者,高胖雄壮。

五六十岁,气质非凡,双目如电,三绺白须飘飘若飞。

此老者,显然历经南海风浪和阳光,风霜之余肤色都显黝黑,但都乃眼神明亮、精神矍铄之辈。

交趾郡太守,丘和。

这次他回来,就不得不说和他搭档的另外一个人——高士廉。

这两位,已经离开中枢、前往瘴疠之地的交趾郡经营多年了。

先不说这是被广皇帝折贬的话,先说这二人即使是没离开中枢的时候,也是大隋朝中一等一的允文允武的能臣干吏。

也是在同一年,二人被先后派往遥远的交趾郡任职。

丘和,沉稳干练,好武,但文也不弱。

高士廉,心思缜密,重文。

他们到任后,通力合作,“抚慰吏民豪杰,尽通其情”,采取宽和的治理方式,深入沟通各方势力,逐渐获得当地民众与豪强的信任,使交趾郡得以安定。

这种“以德服人”的策略,是其稳定交趾局面的关键。

萧铣曾派宁长真率岭南兵力攻打交趾,丘和采纳高士廉建议,以本地兵力迎击获胜,宁长真仅身逃脱,部下全部被俘。

此战不仅保卫了交趾,更彰显了丘和对当地土着的凝聚力——若未得到民众与豪强的支持,难以组织有效抵抗。

丘和和高士廉在交趾期间,少不得接受林邑以西诸国多次赠送明珠、文犀等财物,可谓“富比王者”,但这就是当地人文和政治。

他们的这种交好方式,并未失去当地各族土着的民心,反而因治政淳良宽厚,使交趾郡“得以安定”,富足发展,在编人口猛增。

丘和和高士廉的政绩,就是通过稳定局势、抵御外敌、安置和整合移民与土着、通过大力发展垦殖经济、促进汉民和土着通婚等措施获得民心。

经过他们二人这些年的努力,在红河三角洲那片肥沃的土地上,安抚收编当地土着三百多万口,安置实边的移民五百五十万口,兴修水利。

与此同时,全力推广中原先进的农耕技术,积极利用当年优质稻种和一年三季的自然条件,将这片原本就是边远荒僻、瘴气虫蛇横行之地,初步建设成了大隋帝国南部最重要的粮食生产基地。

最难能可贵的是,在国内一片糟乱的背景下,二人不忘初心,坚决稳定交趾局势,繁荣当地经济,实现了大隋西南疆地区边郡的持续稳固。

意义,重大。

如今,这是终于功成名就熬出头,被永安朝想起来奉诏回京述职并侯职。

当然,这召回名单中,当然没有高士廉。

作为反贼主犯李二正妻长孙无垢(观音婢)的亲舅舅,即使不是斩刑,也是重点流放的对象。

所以,他和他的家眷儿女,早就在乱起前后,被搜影的人陆陆续续地通过隋通船运的船只,一一送去了粟末地。

像妻子鲜于氏,在高士廉流放岭南时,留在家中侍奉母亲,等老母亲去世后,就去交趾郡和丈夫汇合。

至于儿子高履行、高至行、高纯行、高真行、高审行、高慎行则分散各地为官,恰好给杨子灿的分散营救创造了条件。

粟末地杨柳湖那里,可有外甥长孙无忌和妹妹高氏,想来这一家子逃亡的人,应该会很快适应下来并安居。

一个个,可全都是治国理政的大才啊!

伴随丘太守一同前来的船队物资,最为主要的正是红河三角洲那得天独厚自然条件孕育出的、第一批大规模北运的优质稻米!

这批物资的到达,简直是雪中送炭,是久旱后的甘霖,是及时雨中的及时雨!

杨子灿亲自前来,在码头上迎接了这位劳苦功高的大隋功臣。

当然,看着那一眼看不到头、且正在有序运往官仓的运粮车队,闻着空气中弥漫的新米清香,他心中一块大石终于落地。

他们二人,一个当今政事堂首辅,另一个注定会重用的国之干臣,互相像模像样地行叉手礼,然后就满面笑容地开始用力拥抱、寒暄。

遥想当年,也是在这个地方,也是杨子灿,送丘和和高士廉二人登船赴任。

岁月荏苒,回望过往,不由得二人长吁短叹,好不感慨。

当年,丘和的两个儿子丘师利和丘行恭也不学好开始趁乱起当麻匪,不久后就被杨子灿捉住狠狠揍了一顿,然后说动丘和的老婆——阎氏随子前往交趾与老丘汇合,也算是替老丘看好两个不安分的儿子。

至于丘和的两个孙子,也就是丘师利的两儿子丘英起、丘神俨,前者被送到程知节那儿,后者直接被送往海外殷地安州的于柏子处。

现在看来,也算是成功躲过灭门之祸,高士廉的例子可就是活生生发生在眼前。

寒暄完毕,杨子灿拍了拍丘和结实的手臂,笑道:

“丘大人一路辛苦了!”

“这一船船运来的不是米,是定心丸,是压舱石,是救我大隋于水火的及时雨啊!本王代陛下,代天下百姓,谢过二……丘大人及诸位交趾郡的同僚!”

丘和看着眼前依旧豪气干云,但眉宇间难掩疲惫的杨子灿,心中感慨万千,拱手道:

“王爷言重了!交趾虽远,亦是王土。能为国分忧,为我大隋安定尽一份力,乃臣等本分,不敢言功。”

“听闻京师物议,物价腾踊,臣等在南疆亦是心急如焚,日夜督促装船,不敢有片刻耽搁,所幸,皇天不负,总算赶上了。能略解朝廷燃眉之急,臣等心愿已足。”

丘和回朝,正当其时。

虽然高士廉不在其中,但也算安得保全,也算是另一种功德造化。

他们的功劳,的确是实打实地就摆在那里,这批远超数千万石的粮食到来,将极大地缓解了朝廷,尤其是杨子灿面临的巨大压力和质疑声。

投桃报李,杨子灿自然不会亏待这等有功且能干之臣。

很快,经过政事堂合议,皇帝诏令下达:

拜丘和为上柱国、交州总管,封谭国公,朝拜左武卫大将军。

明帝遗诏昭准,薨后入帝陵,加爵特进。

这位虽是武职勋班,但能力卓越,且与杨子灿在开拓南方、稳定国策上有共同语言和合作基础,这无疑让杨子灿在错综复杂的朝堂之上,又多了一位重量级的、可靠的政治盟友。

多一个盟友,就可以让他在推行各项新政的时候,底气便足了几分。

到时候廷议之时,也让某些观望甚至心怀叵测之人,不得不重新掂量一下朝中声浪形势。

唉,可惜了老高啊,如果有他在,可谓是多了一位老谋深算的宰相力量。

算了,留给自己家的粟末地政权用吧!

夜色下的魏王府,难得地洋溢着一种久违的、发自内心的轻松氛围。

虽然外面的世界依旧钱慌米贵,物价远未平复,但至少,最危险的关口,似乎正在稳稳缓缓地迈过。

大隋近十年的累计的饥荒,怎么可能在短短旬日之间解决?

但实话实说,这些来自海洋与南方的巨量物资,如同一剂强心剂,让所有人都看到了希望——坚持下去的希望。

今夜,杨子灿没有将自己关在书房与那些永远批不完的公文搏斗,而是信步溜达到了后园。

几盏气死风灯挂在廊下,将庭院照得朦朦胧胧。

几个年纪稍大的孩子还没睡,正叽叽喳喳地围着阿泰古朗,听他唾沫横飞、手舞足蹈地讲解着他那又一个单筒“千里镜”的升级版。

这玩意,是一个需要架在结实木制三脚架上、由更多黄铜管和更多更巨玻璃研磨而成的镜片组成,看起来更复杂更魔幻更精密的望远观测装置。

“阿兄!阿兄!你快来看呀!”

“我这个看月亮不仅仅是影子和坑点!是一个个坑坑洼洼的圆坑,跟阿爹脸上……呃,跟金谷园里的那些磨盘似的,可清楚了!”

阿泰古朗兴奋地大喊,差点说漏嘴不孝——父子之间不责善,子为父隐。

佩瑗儿和佩凤儿,叽叽喳喳地争抢着观看的顺序。

她们踮着脚尖,小脸激动得通红。

连一向自觉老成持重、注重礼仪的杨辰俊,也忍不住露出了强烈的好奇神色,目光紧紧盯着那奇特的装置。

杨子灿笑着走过去,没有立刻打扰孩子们的兴致,只是站在一旁,饶有兴致地看着。

他看见温璇和李贤正坐在不远处的暖亭里,石桌上放着针线箩筐。

两人一边做着女红,一边低声说着话,目光不时温柔地投向在院子里玩耍的孩子们。

娥渡丽,则在一旁略带嫌弃地指挥着侍女们,收拾石桌上孩子们吃剩的糕点果核,嘴里念叨着“别招蚂蚁”。

而最让杨子灿感到心头一暖的是,杨吉儿今日也过来了,并没有像往常那样早早带着孩子回公主府。

她抱着裹在锦缎襁褓里、如同玉雪团子般的小辰稷,站在亭边,看着阿泰古朗和孩子们玩闹。

绝美的脸上,带着柔和而真切的笑意,那是一种逐渐融入这个大家庭的松弛感。

小辰稷在她怀里不安分地扭动着,咿咿呀呀地,伸出胖乎乎的小手,试图去抓亭角悬挂的、在晚风中发出清脆声响的铜质风铃。

……

这一刻,府墙外的喧嚣与纷争,朝堂上的暗流与博弈,市面上的钱慌与米贵,仿佛都被这温暖的灯火和欢声笑语隔绝了,融化成了遥远的背景音。

物资的短缺,物价的波动,似乎都远去了。

眼前只有家的温暖,孩子们的纯粹快乐,妻妾们之间难得的和谐与安宁。

这种平凡的、琐碎的,甚至有些吵闹的日常,对于经历了太多血火与权谋的杨子灿而言,显得弥足珍贵。

他走过去,很自然地坐在温璇和李贤中间的石凳上,伸手逗了逗温璇怀里已经有些睡眼惺忪的小佩芷,小丫头软软地叫了声“爹爹”,便往他怀里钻。

他又侧过头,对安静做着针线的李贤笑了笑,轻声问了句:

“俊儿近日功课如何?”

李贤抬起眼,看了看不远处正专注听着阿泰古朗讲解的儿子,微微颔首,眼神比平日柔和了许多,轻声道:

“劳王爷挂心,尚可。”

“今天朝上那点风波,还有市面上的动静,都听说了吧?”

杨子灿接过侍女重新奉上的热茶,呷了一口,随口向妻妾们问道,语气轻松,仿佛在聊家常。

温璇轻轻点头,手上飞针走线的动作不停,柔声道:

“外面都传遍了,那鼓励生育的诏书……用词倒是别致鲜活,听说市井间议论得比米价还热闹。”

她语气中带着一丝莞尔。

娥渡丽快人快语,一边接过话头,一边拿起一块胡饼塞给跑过来的佩凤儿:

“要我说,就该这么办!人多力量大,族旺才能国强!我们粟末地,从来就不嫌孩子多!牛羊多了,狼群才不敢靠近!这道理放到哪里都一样!”

她的比喻带着浓厚的草原气息,却直指核心。

就连抱着孩子的杨吉儿,也轻声附和,语气中带着一丝追忆:

“是啊,父皇在时,也常与母后感叹,历经战乱,中原人口凋敝,若能早日恢复生息,才是强国之本呢。”

她巧妙地用已故的杨广来佐证,既表达了支持,也拉近了与魏王府众人的距离。

听着妻妾们你一言我一语,或调侃,或支持,或感慨,杨子灿心里那点因为朝务带来的疲惫和紧绷的神经,渐渐松弛下来,被一种温热的暖流所取代。

他知道,前路依然艰难,通胀的压力不会因为几船粮食就立刻消失,反对新政的声音也不会就此沉寂,甚至可能因为触及根本利益而反扑得更厉害。

但至少,他手里有了一些筹码。

粮运进来了,四海八方的物资流通了,有像杜氏三兄弟、房玄龄、丘和等等这样能干的执行者了,还有孙思邈、贾农、僧一行、申屠(徒)石、雷克兰、阿泰古朗……等等这样代表着未来科技树的希望了。

更重要的是,他有一个能让他暂时卸下所有盔甲与面具、汲取温暖和力量的港湾。

他就这样看着,看着在院子里因为谁先看望远镜而笑闹作一团的儿女们,看着身边姿态各异、性情不同却共同构成了他生活重心与情感羁绊的女人们,又想起那份引发热议的鼓励生育诏书,心里忽然冒出一个清晰而坚定的念头:

这天下,这社稷,终究是人的天下。

只要人在,希望就在,文明就能延续,国家就能重生。

钱慌米贵,是一时的。

困难,是眼前的。

只要这土地上的人民,还在生生不息地繁衍,还在为了更好的明天而奋斗,一切……皆有可能。

这股源自老百姓的生命本身、源自对未来的信心的强大力量,才是这古华夏老文明能够一次次从废墟中崛起,一次次创造出辉煌奇迹的根本所在!

他端起石桌上那杯微凉的茶水,仰头一饮而尽,仿佛将所有的思绪和决心都咽了下去。

然后,他放下茶杯,对身边的妻妾们,也对玩耍的孩子们朗声笑道:

“好了,热闹看够了,夜也深了,都别在这儿吹风了,早点回去歇着吧。明天……太阳照常升起,还有明天的事要忙呢。”

至于明天是晴是雨,是涨是跌,是赞誉还是诋毁,他杨子灿,敞开大门,接着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