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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书迷 > 历史军事 > 且隋 > 第7章 宫墙深处的皇祖母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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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阳的初雪,来得悄无声息,却又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寒意。

那雪并非鹅毛般挥洒,而是细密如沙的雪沫,被凛冽的北风卷着,斜斜地打在紫微宫巍峨的鸱吻和朱红廊柱上,旋即化作湿冷的痕迹,将这片帝国权力中心笼罩在一片肃穆而苍白的沉寂之中。

宫道上的金砖早已被内侍们清扫得不见雪踪,只余下两侧屋脊、树梢上积起的薄薄一层,仿佛给这金碧辉煌的宫殿群戴上了一顶素冠,平添了几分清冷与孤高。

嘉则殿内,却是另一番景象。

上好的银霜炭,在错金螭兽纹铜盆里烧得噼啪作响。

跳跃的火光将暖意融融地铺满殿宇的每一个角落,驱散了从门缝窗隙间试图钻入的寒气。

馥郁的龙涎香,自博山炉中袅袅升起,与暖意交融,营造出一种近乎凝滞的安宁。

然而,这足以让常人慵懒欲睡的暖香,却驱不散端坐于凤榻之上的萧皇后眉宇间那缕深沉的、如同殿外积雪般挥之不去的忧思。

她,如今是大隋的太皇太后,名义上帝国最尊贵的女人,身着玄黑缀金凤的常服,发髻梳理得一丝不苟。

虽已年过五旬,岁月与风霜在她眼角留下了似有似无的纹路,却难掩其雍容气度与曾经倾国倾城的轮廓。

此刻,她辅佐着年幼的孙子杨侑,看护着这艘刚刚驶出风暴巨浪、龙骨依旧吱呀作响、在未知航道上颠簸前行的帝国航船。

每日垂帘听政,隔着那一道珠玉串成的帘幕,听着下方朝臣们或激昂陈词、或沉稳奏对、或隐晦机锋。

看着御座之上孙子杨侑那日渐挺拔却仍显单薄稚嫩的身影,一种难以言喻的危机感和紧迫感,扑面而来。

并非突如其来的惊涛,而是如同殿外那无声无息却持续蔓延的积雪,一层,又一层,缓慢而坚定地覆盖在她的心头。

越来越厚,越来越沉,几乎要让她喘不过气来。

这危机,并非来自东西两市依旧猖獗、牵动无数黎民生计的物价,也非来自西突厥边境零星传来、需要警惕的警讯,更非那些亟待处理的繁杂政务。

这些,自有外朝的能臣干吏,尤其是那位权势滔天的女婿去操心。

真正的危机,源于杨氏皇族血脉那令人心惊肉跳、触目惊心的凋零。

她的广皇帝(杨广)走了,带着无尽的争议、未竟的雄心,以及或许只有她才真正懂得的几分无奈与悲凉,永远沉睡在了江都那片梦魇之地。

他们的儿子,元德太子杨昭,那个曾经温厚仁孝、被她寄予厚望的长子;齐王杨暕,性情骄纵却也不乏聪慧;还有年幼的赵王杨杲……也走了。

一个个曾经鲜活的生命,都已化作皇陵之中冰冷沉默的牌位,只余下袅袅香火,诉说着曾经的短暂与脆弱。

放眼整个宗室,杨广的直系、旁系男性血亲,在连年的动荡、阴谋与战火中,竟已稀薄到令人窒息的程度。

如今,所有的希望,所有的重担,那传承了数百年、曾经煊赫无比的弘农杨氏江山社稷,都压在了她眼前这个孩子——年仅虚岁十一的皇帝杨侑身上。

十一岁啊!

放在寻常百姓家,还是个能在田野间肆意疯跑、为了一只纸鸢上房揭瓦、被父母嗔骂却依旧无忧无虑的懵懂少年。

可他,却要早早被套上这身沉重得压弯脊梁的龙袍,背负起整个帝国的兴衰荣辱,面对朝堂上那些心思各异、老谋深算、言语如刀的臣子,应对四方未靖、暗流涌动的潜在威胁。

这稚嫩得仿佛一折即断的肩膀,如何能扛得起这泰山压顶般的重量?

更让萧皇后夜不能寐、辗转反侧的,是那关乎国朝社稷的根本!

皇家血脉,皇家枝叶!

皇帝,堪堪才到虚岁十一。

他的身体,虽在御医的精心调养和她的严格看顾下,还算康健。

但是,还远未到可以肆意开枝散叶、繁衍皇家子孙、稳固国本的年纪。

这万一……万一这棵独苗在长成参天大树之前,遭遇了什么风雨,有了什么闪失……

萧皇后猛地攥紧了袖中微凉的双手,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

她不敢再深想下去,那念头如同潜伏在暗处的毒蛇,骤然亮出獠牙,狠狠地噬咬着她的心。

杨家的天下,难道真要……

不!

绝无可能!

她绝不允许!

她必须做点什么。

必须在这大隋皇族风雨飘摇、身单影只、前路堪忧之时,为孙儿,为杨家的江山,提前布下最稳固的基石,拉起一道最坚韧的防线。

这无关个人权欲。

这是一个妻子对丈夫未尽事业的延续,这是一个祖母对孙儿未来的守护,更是她作为大隋太皇太后,不可推卸的责任与宿命。

而这一切的核心,就在于人,在于确保皇家血脉能够顺利、迅速、甚至是争分夺秒地延续下去。

唯有后继有人,这皇权才有了传承的载体,这江山才有了稳定的根基,她所有的努力与坚持,才有了意义。

于是,一个深思熟虑、步步为营、环环相扣的计划,在这位深谙宫廷政治规则、历经两朝风云变幻的太皇太后心中,如同暗夜中悄然绘制的舆图,逐渐清晰、完善起来。

她不能像寻常人家那样,直接为年幼的皇帝选妃立后。

那不仅不合礼制,徒惹天下非议,更会过早地暴露意图,引来难以预料的阻力。

隋之惯例,皇帝大婚通常在十五六岁行冠礼之后,以示成年亲政。

可她等不了那么久,帝国也等不了那么久。

四年的时间,足以发生太多的变故。

她必须抢在时间前面,用一种更巧妙、更不易引人注目,却又更具实质意义的方式。

以 “宫教”为名,行“预选”之实。

这是一场围绕在年幼皇帝身边,关乎帝国未来数十年命运走向的、没有硝烟却至关重要的战争,一场静悄悄的布局。

第一阶段的行动,在太皇太后萧氏看似不经意的、充满祖母慈爱的提议下,以一种完全合乎礼法、冠冕堂皇的方式,悄然开启了。

一份以内宫名义起草,经过政事堂诸位辅政大臣“商议”——这商议更多是走个过场,以示对辅政制度的尊重——最终用皇帝印玺明发宫中的诏书,在这样一个雪后初霁的清晨,颁布了。

诏书言辞恳切,引经据典,充满了祖母对孙儿的慈爱与期盼,任谁也挑不出错处:

“皇帝冲龄即位,身负社稷之重,虽天资聪颖,夙慧天成,然宫闱礼仪、经史典籍、帝王心术,不可不早习也。朕观古之圣王,皆有良师益友在侧,朝夕启迪,方能明德知理,泽被苍生。为裨益圣学,涵养德性,特选置宫教,以辅弼左右,朝夕纳诲,庶几圣功日进,克承大统……”

诏书的核心内容有二,条理清晰,目的明确:

其一,选 “女师”二人,拟定为正三品宫官。

这人选标准,颇为讲究,需出身韦氏、独孤氏、萧氏等昔日关陇望族或是南朝侨姓高门中的年长寡妇,。

当然,前提是这些家族历经清洗和战乱,还能找到符合条件且足够“懂事”、懂得感恩和依附皇权的合适人选。

年龄,严格限定在三十至四十岁之间。

要求性情端方,熟读诗书,精通礼仪,且需是经历过家族起伏、深谙世情冷暖、知道进退分寸之人。

名义上,她们是“教授皇帝和后妃们礼仪、经史”,听起来像是地位超然的高级保姆和学识渊博的家庭教师。

但萧皇后的真正用意,远不止于此。

她要借此在皇帝身边,安插绝对可靠、只效忠于她和她所代表的皇权的眼线与守护者。

这些妇人,阅历丰富,心思缜密,将如同最灵敏的传感器和最忠诚的守卫,不动声色地监控着宫内的一举一动,尤其是那些围绕在皇帝身边的宦官、侍女,甚至是偶尔得以入宫的朝臣女眷的言行举止。

她们要确保皇帝听到的、看到的、接触到的,都是经过筛选的、无害的,或者至少是能够被她及时知晓的。

她要为孙儿打造一个相对纯净、可控的信息茧房,隔绝那些过早的、可能引致歪斜的影响,尤其是来自某些权臣的“善意”引导。

其二,选 “侍读”四人,拟定为正五品宫官。

这才是萧皇后此番布局真正的重头戏,是她长远谋划的根基所在。

人选要求,年龄在十三至十五岁之间,出身必须在朝大臣或仍有影响力的贵族之家,需品貌端庄,举止合度,略通文墨,性情以温婉柔顺者为佳。

名义上是“陪读、侍墨”,听起来像是高级书童和秘书,负责红袖添香,陪伴皇帝度过枯燥的学习时光。

但实际上,她们就是萧皇后为孙子精心预定的未来妃嫔预备队!

让这些家世不俗、容貌姣好的女孩子提前入宫,熟悉宫廷环境,适应皇家规矩,与皇帝朝夕相处,培养感情。

哪怕是单纯姐弟之情,亦是未来亲密关系的基础。

同时,她可以近距离、长时间地观察这些女孩的品性、才智、心术。

看看谁最贤淑,谁最聪慧,谁最有可能成为未来母仪天下的合适人选,或者至少是能够稳固后宫的贤德妃嫔。

这,无异于一场长期的、隐蔽的选秀,其效果远非一次性的甄选可比。

为了不显得过于扎眼,也为了给这些女孩一个正式的身份方便在宫中活动,避免名不正言不顺的尴尬,萧皇后援引隋制,授予这四位“侍读” “才人” 或 “宝林” 的位号。

这在隋朝后宫二十七世妇的体系中,属于中下层,地位不高不低。

既给了名分,显示皇恩浩荡,又不至于过早引来过多的关注、嫉妒和朝野的非议。

堪称恰到好处,分寸拿捏得极准。

皇帝敕旨下发至政事堂,几位大佬的反应各异,却也都在萧皇后的预料之中。

杨子灿拿到这份敕旨副本时,正在政事堂那间宽敞却略显压抑的值房内,与诸位辅政大臣一起,与户部尚书杜如晦对着摊开的大幅漕运舆图,商议着新渠最后一段的预算和民夫调配。

窗外雪光,映照着他略显疲惫却依旧锐利的侧脸。

他快速扫了一眼内侍送来的文书,嘴角几不可察地勾起一丝玩味的、仿佛看透了一切却又懒得点破的笑容。

然后,展开正本,在正文末尾“永安二年十一月二十三日”的后面,提起紫毫笔,蘸了朱砂墨,三指单钩,悬腕运笔。

“尚书令臣子灿”,然后在灿后,花押——一个圆圈,中间随意一点,日。

一气呵成,不断不描。

后轻吹帛面,待墨色干透,防止洇染才可。

这,算是“副署”完成。

裴矩,接到文书时,布满皱纹的脸上古井无波。

等仔细读完,他才微微抬了抬眼皮看了看对面同样古井无波的杨子灿。

那眼神浑浊,却仿佛能洞悉人心最深处的算计。

他什么也没说,随即提笔在那份审议文书上,流畅而沉稳地署上了自己的名号。

“右仆射臣矩”,花押,是一笔横折带钩的样式。

前后过程,和年轻的杨子灿别无二致,仔细,认真,潇洒。

苏威,年纪最大,资历最老,当然官位不是。

此刻,正坐在铺着厚厚裘皮的躺椅上,听旁边书佐读诏书内容。

这,是皇太后和皇帝给予他的特权。

他捻着胸前那把精心打理、雪白如银的胡须,昏花的老眼中闪过一丝了然。

随即,颤巍巍地坐直了些,对着几位同僚,说了句:

“陛下年幼,确需良师益友辅佐,以明事理,通人情。”

“太皇太后思虑周详,此举甚善,甚善。”

这话说得四平八稳,既表达了对皇室决定的尊重,也隐含了对培养皇帝的支持,让人挑不出毛病。

署名“内史令臣威”,花押是三点缀笔,独特写意。

这,也算是投了赞成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