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上旬的最后一天,柳忱等人回到了京城,除了禀报阁臣第一次出京巡视的相关事宜外,柳忱也递上了自己关于重置地方官署架构的初步条陈。
祁翀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又与柳忱谈论了半天,添加了一些自己的意见,这才道:“你回去再改一改,明日正式通过内阁递交。措辞再缓和些,免得刺激到了那些老腐儒。”
柳忱心领神会,笑道:“臣明白了!”
“行了,赶紧回去看看你的小娇妻吧!刚成亲就把你打发了出去,都没顾得上让你们好好缠绵一番,弟妹怕不是要在心里埋怨我了。”
柳忱俏脸一红,“嘿嘿”笑着不说话。
祁翀想了想又嘱咐道:“你岳父那里也抽空去一趟吧,他最近或许有些苦恼需要你去开解一番呢!”
柳忱一愣,随即明白孔家必定是有什么事惹祁翀不悦了,却也不敢多问,只得答应了一声便告退了。
回到府中给祖母、母亲请了安,又去内院见了妻子,小两口“小别胜新婚”,果然好生缠绵了一番,次日便借故带着妻子回了孔府一趟。
孔维翰见女儿、女婿上门,自然是高兴异常,忙让人设酒款待,并叫了长子孔垂文作陪。孔芳芷自新婚回门之后这也是头一次回娘家,自然有一肚子话要跟母亲、妹妹说,便去了后宅给母亲请安去了。
后宅女子们说些什么体己话暂且不提,却说花厅宴席上孔维翰特地屏退了左右,只留一个忠心的老仆伺候,毕竟翁婿之间除了聊些家常事,免不了要说些朝堂上的话题。
“贤婿,此次江南之行可还顺利?”
“有乔阁老在,自然是顺利的。不到江南不知道,原来他老人家在江南名望居然如此之高,真可谓是门生故旧满江南。”
“那他就这么说退就退了?”
“是啊,如今顶着内阁资政、尚文侯的名头在江南办书院,也算是功德圆满了。”
“那倒也是!不过——在外人看来总有些功败垂成之感吧?”孔维翰揣测道。
“我倒觉得并非如此!如今新政正是紧要关头,朝廷需要一位强势的首辅总揽全局,陛下也不希望底下有太多的杂音和内耗,凡是有这个苗头的必须要及时遏止,这一点乔阁老岂会不知?南北之争虽非他的本意,但不排除有个别心怀叵测之人狐假虎威,所以他老人家干脆隐退,一来江南士林因此没了首脑,朋党自然无从谈起,于朝廷、于江南士子都是好事,二来也能保全乔家自身,还能得到陛下的敬重,何乐而不为?再说了,他在江南办书院,也算是为新政出一把力,这本身就是一种号召。我敢说,有他老人家坐镇,尚文书院很快就会成为江南文林的一杆大旗!”
“对对!还是贤婿所言有理!垂文,好好跟你姐夫学着些,整日光读书是没用的,还是要学着做事才对!”
柳忱笑道:“垂文如今在宗学跟着陛下和杜相他们读书,这是正经的天子门生、宰相弟子,哪里还用得着跟我学?”
“可是宗学也不教姐夫说的这些啊!”孔垂文不解地问道,“陛下教的都是跟圣人之道毫无关系的东西,什么化学呀物理呀,看上去都是些匠人小吏才会学的东西,我不明白学这些东西有什么用?”
孔垂文的困惑其实也同样是孔维翰的困惑,只是他不好意思说出口而已,因此儿子这一问,他也期待地望向柳忱,希望女婿能给他个令人信服的解释。
柳忱想了想道:“陛下的行事风格与众不同,在他看来,治国理政的确不是只靠圣人之道就可以的,与其死读书倒不如让一户老百姓衣食无忧来的实在——倒不是说读书无用,而是要用在实处。宗学里设置的课程大致都是出于实用的目的,而不是为了科举。不过,话又说回来了,我私心猜测今后的科举恐怕也是会改一改的,不是只会做文章就行的,所以那些课你该学还是要学,陛下总不会害你们就是了。”
“哦!”孔家父子恍然大悟,双双点头,“垂文,这下明白了吧?好好上学,宗学教给宗室子弟的东西总不会是无用的学问!来来,贤婿,吃菜吃菜!”
孔维翰招呼着柳忱吃喝,见他情绪不错,又试探地问道:“贤婿,呃......你去见驾是否听见圣上对孔家有什么看法?”
柳忱想起了昨日祁翀的话,皱了皱眉:“岳父为何有此一问?莫非有什么事是我不知道的?”
“这个......”孔维翰神情有些尴尬,犹豫再三后终于开口,“贤婿,不瞒你说,我半个月前上了一道奏章,至今留中不发,我这心中不安呐!”
“奏章?说什么事的?”
“还不是‘均田’嘛!我原以为均田只是针对私产,不涉祭田。可鲁县那位新任的主簿说就连祭田都不能留,也要全部拿出来分了!你也知道,鲁县县令一直都是我们孔家人担任,现任鲁县县令是我弟弟、芳芷他叔,那他自然不能答应分祭田了,就跟那个主簿闹得有些不愉快。他告到我这里来,我呢就上了一道奏章,陈说这祭田不属于私产,应予保留一事。内阁认为事涉重大,不敢决断,就呈给了宫中,可是宫中至今没有动静啊!贤婿,这都过去这么长时间了,再不给个说法鲁县那边田都要分完了,这这这......我又不敢去催,你看看......”孔维翰连连搓手,一脸的焦急。
柳忱终于明白了事情的原委,想了想问道:“岳父,孔家在郢州有多少地呀?”
“拢共有两千多顷,其中六成是祭田,都是历朝历代朝廷赐下来的,哦,孔府是有朝廷的敕旨的,全部有据可查!剩下的是历代传下来的私产——这部分私产拿出来分我没意见啊——可就是这个祭田,我觉得它不应该分啊!”孔维翰忙解释道。
柳忱倒吸一口凉气,一千两百多顷!怪不得会闹纠纷,怪不得内阁不敢做主,怪不得孔维翰会紧张,这还真不是件小事!
“岳父,您为何会认为祭田就分不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