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登接着说道:“他身边还有太真道长和龙啸天两个老家伙辅助。”老国师的声音里多了几分凝重,“你或许对这两人没什么概念。太真道长当年在昆仑山一人一剑,挡过三十个马贼的围攻;龙啸天更不用说,他的内力极其深厚,听说当年一拳打死过草原上的黑熊。”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赞普:“这两人,任何一个的武功都不弱于我。最重要的是,他们身后是大宋朝。那个王朝占据了中原的富庶之地,文化传了几千年,地大物博,百姓安居乐业,岂是我们这高原上的部落能轻易撼动的?”洛登摇了摇头,又是一声长叹,“赞普,这次你是真的有些不自量力了。”
赞普也是叹息一声,藏袍的袖子垂下来,遮住了紧握瓷瓶的手。“都怪复兴宗主那老东西,当时说得天花乱坠。”他的声音里带着悔恨,像被潮水漫过的礁石,“他说已经和西夏国谈好了,两边夹击,定能打下大宋的疆土,到时候吐蕃能分到江南的粮田,能让族人天天有青稞饼吃,有酥油茶喝。我也是眼馋那富庶之地,才会鬼迷心窍,把复兴宗这毒瘤引进了布达拉宫。”
洛登国师微微摇了摇头,没再接话,只是捻着念珠,像是在为这糊涂的过往诵经。过了片刻,他才抬眼,眼神里重又聚起坚定:“过去的事就不说了,当务之急是除了复兴宗。这次去联络联军,我怕派别人去不稳妥,毕竟密道的位置太重要,万一走漏风声,我们就全完了。”
老国师站起身,绛红色的僧袍在烛火下晃出稳重的弧度:“我决定亲自去一趟。卓然虽是大宋将领,却不是记仇的人,我去求他,看在吐蕃百姓的份上,他定会不计前嫌,帮我们除掉这毒瘤。”
赞普闻言,连忙站起来,对着洛登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藏靴在金砖上磕出轻响。“那就辛苦国师了!”他的声音里带着感激,还有几分愧疚,“本该是我亲自去,可……”他摸了摸锁骨下的蛊印,那里的隐痛像在提醒他身不由己。
洛登双手虚空一抬,枯瘦的手掌仿佛带着股无形的力,将赞普扶了起来。“赞普不必多礼。”老国师的声音平和,“我是吐蕃的国师,守着这布达拉宫,守着这方土地,本就是我的本分。”他看向窗外,天边已泛起鱼肚白,“希望这次不要再出什么意外了。你快回去吧,在我这里待得久了,难免引起复兴宗的怀疑。”
赞普闻言,连忙点头:“国师言之有理,我这就回去。”他将青瓷瓶小心翼翼地揣进怀里,藏袍的衣襟掩得严严实实,像护住了一团火。
洛登突然叫住他:“赞普且慢。”老国师的目光落在案上的青铜灯台,“待会你让丹增他们故意去找复兴宗高手的麻烦,最好闹得大些,让他们把注意力都吸引过去。我也好趁乱从密道走,不易被察觉。”
赞普点了点头,眼里闪过一丝明悟:“我明白,就说是丹增气不过巴桑的死,和复兴宗的人起了冲突,动静越大越好。”他转身向暗道走去,藏靴踩在石阶上,发出沉稳的声响,每一步都像踩在复仇的鼓点上。
洛登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暗道入口,缓缓转过身,将案上的经卷收起。紫檀念珠在指间转得飞快,像在倒数着黎明的到来。窗外的风卷着雪粒掠过,带着布达拉宫金顶的寒意,也带着一丝即将破晓的暖意。
洛登国师解开绛红色僧袍的盘扣,烛火在他枯瘦的手腕上投下细碎的影,像落在枯枝上的蝶。盘扣是纯金打造的,刻着细小的梵文,是他受封国师那年,先赞普亲赐的。此刻他指尖抚过那些凹凸的纹路,像是在与四十载的光阴道别。案上叠着套藏民常穿的羊皮袄,领口沾着经年的油渍,袖口磨出毛边,羊毛纠结成灰黄的团,是他早让阿古从牧区找来的——那孩子说,这是他阿爸穿了十年的旧物,最能糊弄过关。他将僧袍仔细折好,藏进经卷柜的夹层。缎面的袍子在烛光下泛着暗哑的光,领缘的金线已有些褪色,却仍能看出当年的华贵。这袍子见证过三任赞普的更迭,见过吐蕃最盛时的歌舞,也藏过战乱时的血书,此刻却要暂时隐入黑暗,像他即将踏入的密道,无声无息,却载着千斤重负。
换上羊皮袄的瞬间,老国师仿佛变了个人。厚重的皮毛压得他佝偻的脊背更弯,像株被雪压了半世纪的老松。腰间系着根粗麻绳,绳头拴着只装糌粑的羊皮袋,袋口露出半块发黑的饼——那是阿古塞给他的,说“路上垫垫饥,像个正经赶路的”。他对着铜镜理了理灰白的头发,将半张脸埋进羊毛织的面罩里,只露出双眼睛。镜中的眼,浑浊却藏着锐利,像深潭里的石,经了岁月打磨,反倒更见锋芒。这般模样,活脱脱一个赶去大昭寺朝圣的老牧民,任谁也看不出是布达拉宫执掌经卷的国师。
“该走了。”他对着空殿轻声说,声音里裹着叹息。案上的紫檀念珠还在转,是他盘了三十年的物件,珠子被摩挲得发亮,此刻却要留下——这物件太打眼,
密道的石门在身后缓缓合拢,“吱呀”的声响里,烛火的暖意被隔绝在外,只剩下潮湿的寒气扑面而来,带着泥土和朽木的腥气。老国师的藏靴踩在结霜的石阶上,发出“咯吱”的轻响,每一步都像踩在绷紧的弦上。远处隐约传来刀剑碰撞的脆响,夹杂着复兴宗的怒喝与亲卫们压抑的吼声——那是赞普按计行事,丹增正带着人在西跨院“闹事”,用一场冲突拖住暗卫的脚步。老国师嘴角勾起一抹淡笑,丹增那孩子,演起戏来倒有几分巴桑的影子,够烈,也够真。
通道深处弥漫着潮湿的霉味,壁龛里的长明灯早已熄灭,只有他袖中藏的火折子偶尔亮起,幽蓝的光在岩壁上投下晃动的影,像群不安的鬼。这密道是先赞普为避战乱所修,他少年时跟着师父走过一次,那时师父牵着他的手,说“密道是留后路的,不到万不得已,不可轻用”。如今掌心空落,师父的话却犹在耳畔,终究还是走到了这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