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登国师捻着念珠的手指轻轻一顿,紫檀珠子在掌心转出半圈,停下时正对着案上的青瓷瓶。他抬眼看向赞普,浑浊的眼珠里泛起一丝暖意,像冬雪初融的溪涧:“我就说巴桑不是没有头脑的人。”老国师的声音里带着几分笃定,仿佛早已看透一切,“他做事向来谨慎,比草原上的孤狼还懂得藏锋。”
他伸手抚过瓷瓶的颈口,指腹擦过釉面的冰裂纹,那纹路像极了巴桑掌心的老茧。“进城之前,他特意绕去了城西的阿古家。”洛登的声音慢下来,带着对逝者的追念,“阿古是他的堂弟,当年巴桑在青稞地里救过他的命,那孩子对他向来是言听计从。他把这瓷瓶交给阿古,反复叮嘱‘若我日落前没回来,就把这东西送到国师手上,告诉赞普,药能压蛊三日’。”
赞普闻言,手不自觉地将瓷瓶攥得更紧,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冰凉的釉面贴着掌心,却仿佛烫得灼人,他生怕一个踉跄,这凝聚着巴桑性命的瓷瓶就会碎成齑粉。瓶身的冰裂纹里还嵌着些微尘,是阿古家门槛上的黄土,还是巴桑靴底带的雪粒?他不敢细想,只觉得喉间发紧。
瓷瓶在掌心微微发烫,像是巴桑未凉的体温。赞普的指腹一遍遍摩挲着瓶身的冰裂纹,那纹路曲折交错,仿佛能透过这层釉面,看见巴桑将药交给阿古时的眼神——定是带着决绝的,或许还强扯着笑,怕那半大的孩子看出破绽。那时的布达拉宫城墙外,定是落着和此刻一样的雪,朔风卷着雪沫子打在脸上,而巴桑的靴底,已经沾了走向死亡的决心,每一步都踩在刀刃上。
“联军那边……”赞普的声音带着药香的微苦,像吞了口没泡开的雪菊,“可怎么联系?巴桑这事一出,复兴宗主定是加了十倍的警惕,我估摸着,现在布达拉宫的墙头上,连只麻雀都飞不出去,更别说人了。”他想起昨夜复兴宗暗卫在宫墙上巡逻的身影,黑黢黢的像群夜猫子,眼睛亮得吓人。
洛登国师捻着念珠的手突然停住,紫檀珠子在指间悬着,仿佛被无形的力定住。他抬眼看向赞普,眼底的浑浊散去些,露出几分锐利:“既然他们警惕性高,我们偏不硬碰。”老国师的手指在案上轻轻点着,发出“笃笃”的响,像在敲算着什么,“我们先按兵不动,把那些被复兴宗种下蛊虫的将领一一找出来。”
他顿了顿,指腹叩了叩青瓷瓶:“悄悄把‘抑蛊丹’分发给他们,让他们暂时摆脱复兴宗的控制。这些人里,有当年跟着先赞普打过仗的老将,有守在边境的千户,只要他们能喘过气,复兴宗主的爪牙就等于被我们砍了一半。等把他架空了,再联络联军不迟。”
洛登拿起念珠,缓缓转动着:“让卓然他们派几个高手进来,专门对付复兴宗主。那老东西练的‘噬心蛊’虽毒,可近身搏杀未必是卓然的对手。只要他一死,剩下的复兴宗高手群龙无首,不过是些没了牙的狼,不足为惧。”
赞普点了点头,藏袍下的手松了松,又握紧,瓷瓶的棱角硌得掌心发麻:“我已经让丹增他们去查了,那些被蛊虫控制的将领,袖口都藏着复兴宗的银蛇符,不难找。”他想起丹增领命时眼里的火,像要把这股憋屈全烧出来,“只是……联络联军的事,如何才能不被察觉?复兴宗的那些高手耳朵尖得很,连我们在殿里说话都可能被听去。”
洛登国师微微一笑,皱纹里盛着几分了然,像早料到他会有此一问。“布达拉宫的地基里,藏着条密道。”老国师的声音压得更低,几乎要融进烛火的噼啪声里,“是当年为防战乱修的,出口在城外的断崖下,被茂密的沙棘丛挡着,除了历代国师,没几个人知道。”
赞普闻听此言,心中顿时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兴奋之情,他的双眸如同被雪光映照的湖面一般,瞬间明亮起来。他情不自禁地向前微微倾身,藏靴与蒲团之间摩擦出一阵轻微的声响,仿佛在为他的激动情绪伴奏。
“这实在是太好了!”赞普难掩喜悦地说道,“只要我们能够成功与联军取得联系,里应外合,那么铲除复兴宗主的目标就真的近在咫尺了!”他的脑海中已经开始浮现出一幅画面:复兴宗的人被五花大绑地押解下布达拉宫的台阶,而巴桑那把象征着荣耀的狼头佩刀则在阳光下重新散发出耀眼的光芒。
然而,就在赞普沉浸在美好的幻想之中时,洛登却突然发出了一声轻叹。这声叹息如同沉重的铅块一般,让原本欢快的气氛瞬间凝重起来。念珠在洛登的手中转动的速度也明显减慢,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拖住了一般。
“赞普啊,”洛登缓缓说道,“说句真心话,这次的祸事,多多少少都是因为你那一瞬间的错误决定而引发的啊。”他的目光缓缓落在眼前的经卷上,那上面绘制着吐蕃的山河图,每一处细节都显得格外清晰。
“卓然这孩子,确实是一个练武的奇才。”洛登继续说道,“他年纪轻轻,才十四五岁,就已经在江湖上闯出了赫赫声名。他的那手‘破风刀’更是快如闪电,甚至能够劈开流星。”
他抬眼看向赞普,眼神里带着几分复杂:“可他不止武功高。去年联军在青海湖练兵,西夏国派了使者来挑衅,说要比试骑射,赢了就要割走湖边的草场。卓然当时不过二十岁,却沉得住气,先让人摸清了西夏使者的箭术套路,再亲自下场,三箭都射在对方箭尾上,既没伤人,又赢了面子,那分寸拿捏得,连我这老头子都自愧不如。”
洛登摇了摇头,念珠在指间滑过:“他的沉稳,他的谋略,他的胆识,在年轻一代里已是无人能及。别说年轻一代,就是我们这些半截身子入土的老家伙,也未必比得上。”
赞普闻言,只能苦笑着点了点头,嘴角的弧度比哭还难看。他心里比谁都清楚,当初若不是被复兴宗主说的“瓜分大宋富庶之地”迷了心窍,也不会引狼入室,更不会让巴桑落到这般下场。此刻想起卓然在边境线上的名声——说他带的兵秋毫无犯,说他对待俘虏都留三分余地,再对比复兴宗的阴狠,只觉得脸上发烫,像被雪地里的光刺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