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芯在铜雀灯台上爆出火星时,李白正握着许紫嫣的手腕渡灵气。
青玉案上的漏刻显示子时三刻,窗外呼啸的北风卷着雪粒,把纸窗上的冰裂纹拓在妻子苍白的脸上。
“别费力气了。”许紫嫣忽然按住他颤抖的指尖,睫毛上凝着的冰晶簌簌落在鸳鸯锦被上,“你从范阳带回来的雪参,还剩半株在平阳妆奁里……”
这些年来,李白虽久久无法获得最后一道仙灵之气,但也为缓解许紫嫣冰毒缠身的痛苦到处寻找灵药。
话音未落,她喉间涌出的血珠已结成赤玉般的冰粒。
李白慌忙去接,那些猩红的珠子却穿透他掌心真气,叮叮当当滚满一床。
十年前在归墟之中悟出的青莲剑诀,此刻竟接不住妻子一滴血。
李伯禽端着药盅僵在帘外,蒸腾的热气蒙住了他发红的眼眶。
他看着父亲把额头抵在母亲冰凉的掌心,这个在他幼年之时说不上太过熟络的男人,此刻肩胛骨在月白长衫下突起如折翼的鹤。
“阿兄.……”
李平阳攥着他的衣角,七岁孩童的手冻得发青。
许紫嫣开始说胡话。她望着房梁上结满冰凌的蛛网,恍惚看见年幼时的戴天山。
那时她的身边有王爷爷,有李妹妹,还有她最喜欢的小李哥哥。
咦,说来,她已经记不清王爷爷与李妹妹的面容了。
“太白,你听……有人在唱《子夜歌》……”
她突然挣扎着要起身,腕间的翡翠镯子碰在冰棺边缘,碎成三截落在李白衣摆上。
李白把妻子揽在怀中,感觉像是在抱一尊正在融化的冰雕。
许紫嫣最后一次清醒是在辰时初刻。她摸索着将李白散乱的白发拢到耳后,这个动作让腕间冰裂的皮肤绽开细纹:“还记得我们在桃花岩隐居时遇见的老龟兹商人吗?他说……咳咳……说恩爱夫妻若不能同生,当以冰魄镇魂……”
李白突然疯了一样翻找书箱,昨日被扔在角落的《西域异闻录》哗啦啦散开。
当看到“寒毒入髓者,可借极北玄冰封存魂魄”那段时,他抓起佩剑就要劈向庭院里的太湖石,那是他当初以防万一准备的材料,此刻却不想到了用上之时。
“爹!”李平阳死死抱住父亲的后腰,少女的泪水在李白背上冻成冰甲,“莫走……陪娘最后一程吧……”
许紫嫣却微笑着摇头,发间的并蒂莲银钗突然断裂。
她望着窗外纷扬的大雪,轻声哼起李白教胡姬的《秋风词》,断断续续的调子混着冰凌落地的脆响。
许紫嫣的左手伸入怀中,那里有她小心呵护的一本旧书,那是她此生收到的最宝贵的礼物。
“真不舍得……松手啊……”
当第一缕天光穿透云层时,她指尖最后一点温度消散在丈夫掌心,化作三枚晶莹的冰魄。
春节的未时三刻,黄门使者捧着描金漆盒撞开许府大门。
玉瓶中的仙灵之气泛着七彩光晕,却照不亮满院素幡。
李伯禽蜷缩在冰棺旁睡着了,怀里还抱着母亲冻硬的衣物。
李白正在雕刻最后一片莲花纹,碎冰沾在他结霜的眉睫上。
使者捧上仙灵之气时,他忽然大笑起来,笑声震得屋檐冰柱齐齐断裂:\"三天!就差了三天!\"
李平阳默默捡起父亲扔在地上的龙泉剑,发现剑穗上母亲编的同心结不知何时散开了。
李白眼中满是怒气,死死盯着那个使者,恨不得将其生吞活剥。
“这就是你们要的结果吗?”
使者不语,小范围的时间停止流动,正欲化为真身,却被李白一把抓住,丢入了青龙小世界中。
青龙小世界里的齐星宇在毫无抵抗的情况下被丢了出来,他察觉到了此处的时空异常,所幸他有极境的修为,勉强可以抵御。
忽然,他突然想到了什么,脸色猛然一变,从原地消失不见了。
而青龙小世界之中,李白的秋莲剑抵着使者的脖子,剑气纵横三万里,灵树齐齐折腰。
“放心,我知道你们是为了天下苍生,我不杀你,但是若不砍你几剑,我意难平。”
李白的怒气好似即将喷发的火山,实在难以自抑,恨不得不管不顾掀了这些家伙最在意的棋局。
这些所谓的仙神自诩为三界之主,肆意摆弄人间苍生的命运,将一个个活生生的人看做一颗颗随时可抛弃的棋子。
没有人想当棋子,也没有人想被随意抛弃。
或许这就是燧祖当年揭竿而起的理由吧?
“如果能让你消气的话。”
使者笑了笑,露出了真身,那身上散发出的仙光遮盖了他的外貌,昭示着他的身份——长生之仙。
他对李白这般大逆不道之举并不感到生气,事实上他对许紫嫣的事情一直心怀愧疚,也为李白敢于向仙神拔剑的勇气感到欣慰。
“如今聚齐八仙之气虽说无法让她复活,却可以给她一个摆脱天界控制的机会,可以与平常人一般投胎转世。”
长生之仙提醒道,只是迎接他的却是一道明晃晃的剑光……
朔风卷着雪粒砸在营州城头的旌旗上,安禄山盯着手中染血的密报,嘴角不受控制地抽搐。
油灯在他肥硕的脸上投下摇曳的阴影,帐外呼啸的北风里夹杂着巡夜士卒的咳嗽声。
“死了?”
他喃喃重复着这两个字,突然发出一声短促的笑,又立刻用拳头堵住嘴。
指节上的金戒嵌进肥厚的唇肉,刺痛让他清醒过来。
帐帘忽被掀起,他猛地将密报塞进袖中,却见是史思明端着酒壶进来。
“节帅在看什么好东西?”
史思明狭长的眼睛扫过案上未干的墨迹。
安禄山肥硕的身躯微微一震,旋即堆出满脸哀戚:“义父……张公……薨了。”
他说到\"薨\"字时喉头哽咽,竟真挤出一滴泪来。
三日后幽州城外,素幡在风雪中猎猎作响。
安禄山翻身下马时故意踉跄,沾满雪泥的狐裘在石阶上拖出蜿蜒痕迹。
“义父——”
他扑向灵堂时声若裂帛,额头重重磕在青砖地上。
两侧跪着的张氏旧部纷纷侧目,有人红了眼眶。
檀香混着尸臭直冲鼻腔。安禄山膝行至棺椁前,袖中暗藏的姜汁帕子往眼上一抹,顿时涕泗横流。
“儿来迟了!”
他肥硕的身躯颤抖如风中残烛,忽地以头抢地,束发金冠应声而落。
鲜血顺着额角流进泪痕,在素白麻衣上绽开朵朵红梅。
“使不得!”
张守珪的侄儿慌忙来扶,却被安禄山死死攥住手腕。
“某这条命是义父给的,今日当以血荐灵!”
说着竟要往棺角撞去。满堂哗然中,长安来的吊唁使者暗自点头,将这一幕记入怀中奏折。
夜色如墨,灵堂烛火渐次熄灭。
安禄山屏退随从,独自跪在漆黑棺木前。他摸索着袖中密信,指尖触到冰凉的蜡封——那是契丹降将昨夜送来的盟书。
突然,棺中似乎传来细微响动,他浑身肥肉猛地绷紧。
“节帅好演技。”
史思明的声音从帷幔后飘来。安禄山长舒一口气,就着窗外雪光展开盟书。
“张公旧部三万人马,幽州粮仓三十万石。”
他舔了舔嘴唇,眼中透露着贪婪之色。
“明日吊丧的河北豪族,可都安排妥了?”
三年前的那个雨夜突然浮现在眼前。那时他还是个小小的将领,被张守珪绑在辕门外的木桩上。
雨水顺着鼻梁流进嘴里,他听见主将帐中传来怒斥:“契丹袭营,安禄山玩忽职守,当斩!”
“末将冤枉!”
他挣断绳索冲进大帐,满身泥水跪在张守珪面前。
“契丹人趁雨夜偷袭,正是要让我军自乱阵脚。若斩末将,正中其计!”
帐外惊雷炸响,他看见张守珪握剑的手青筋暴起。
剑锋贴着他脖颈划过,削下一缕卷发。
“你虽是我义子。”
张守珪的声音比剑更冷,“但若再败......”
安禄山至今记得义父眼中寒光,像塞外狼群盯着将死的猎物。
灵堂烛花爆响,拉回安禄山的思绪。他抚摸着棺椁上的蟠龙纹,忽然低笑出声。
当年张守珪收他为义子时,恐怕没想到这个粟特杂胡会成为大唐最锋利的刀——如今这刀要噬主了。
“报——”
亲兵在门外低呼,“奚族使者求见。”
安禄山瞥了眼史思明,对方会意隐入暗处。
他整了整孝服,又往眼中滴了些姜汁,这才颤声应道:“请……咳咳……请使者稍候。”
五更时分,雪停了。安禄山站在城楼上望着蜿蜒的送葬队伍,手中把玩着新得的虎符。
昨夜奚族使者献上的金狼头腰带正勒在他腰间,沉甸甸地坠着野心。
东边天际泛起鱼肚白,他突然想起二十年前在康城集市,那个粟特巫师摸着他的骨相说:“此子有龙虎之姿,当血染山河。”
“节帅,长安急报。”
史思明的声音带着喘息。
安禄山展开绢帛,瞳孔骤然收缩——杨国忠暗示圣人欲设平卢、范阳、河东三镇节度使。
他肥厚的指腹摩挲着“三镇”二字,突然放声大笑,惊起枯树上栖息的寒鸦。
雪地上零落的纸钱被风卷起,打着旋儿飘向幽州城外的乱葬岗。
那里埋着当年与他一同偷羊的伙伴,被张守珪军法处死的突厥少年。
安禄山摸了摸颈间伤痕,转身时孝服下露出玄铁鳞甲的反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