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宝元年春,安陆城东市酒肆。
\"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销万古愁!\"李白仰头饮尽杯中酒,将空杯重重砸在桌上,震得周围几个酒客纷纷侧目。
“李兄,少饮些吧。”
坐在对面的友人王炎劝道,伸手欲夺李白手中的酒壶。
李白大笑着避开,长袖一挥,险些打翻邻桌的酒菜。
“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王兄,你可知我昨夜又作新诗?”
不等王炎回答,李白已站起身,摇摇晃晃地走到酒肆中央。
他身着一袭洗得发白的青衫,腰间系着一条褪色的丝绦,唯有那双眼睛亮得惊人,如星辰般闪烁。
“诸位且听——”
李白清了清嗓子,声音清越如金石相击,“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乱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烦忧……”
紫嫣既死,世间种种他已无意,若非还有子女在世,他恨不得一死了之。
为了保护许紫嫣仅存的血脉,他不得不学作父亲当年的模样,整日与酒为伴。
酒肆中渐渐安静下来。
连那跑堂的小二也停下脚步,倚在柱子旁听着。
李白的诗如清泉般流淌而出,时而激昂如惊涛拍岸,时而婉转如溪水潺潺。
当他吟到“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消愁愁更愁”时,角落里一位老者竟抹起了眼泪。
“好诗!”
酒客们纷纷喝彩,铜钱如雨点般抛向李白脚边。
李白哈哈大笑,捡起几枚铜钱又买了壶酒,回到座上继续与王炎对饮。
他并不知道,此刻在玉真观中,有着足以改变他人生命运的谈话正在进行。
玉真观内香烟缭绕,玉真公主正与秘书监贺知章对弈。
“贺监今日心不在焉,可是有什么心事?”
玉真公主落下一子,抬眼望向对面白发苍苍的老臣。
贺知章捋了捋胡须,叹息道:“老臣昨日在偶闻一诗,至今念念不忘。”
“哦?能让贺监如此挂怀,定非凡品。”
“确实如此。”
贺知章眼中闪过赞叹之色,“那诗人自称李白,字太白,诗作豪放不羁,却又字字珠玑。老臣活了七十余载,未曾见过如此天纵之才。”
玉真公主微微倾身,好似并必惊讶。
“李白?本宫见过。”
“公主明鉴。”
贺知章从袖中取出一卷纸,“老臣记性不佳,只记得其中几句,已命人抄录下来。”
贺知章说自己记性不好那是天大的笑话,无非是在藏拙,将封天决修炼至极高的水准,甚至可以骗过自己的身体。
玉真公主接过纸卷,轻声诵读:“长风万里送秋雁,对此可以酣高楼……好气魄!”
她眼中渐渐亮起光彩,“贺监,此人现在何处?”
“据闻常在长安酒肆流连,以诗换酒,放浪形骸。”
玉真公主沉思片刻,忽然拍案道:“如此人才,埋没市井岂不可惜?本宫明日便向皇兄举荐!”
许紫嫣既死,仙神人三方协议便废,李白入朝为一事再无顾虑。
贺知章面露喜色:“公主贤明。若得此人入朝,必能为我大唐增色不少。”
次日清晨,宿醉未醒的李白被急促的敲门声惊醒。
“谁啊……”
李白揉着太阳穴,摇摇晃晃地打开门,只见王炎站在门外,满脸兴奋。
“李兄!大喜事!宫里来人了,说要召你入宫面圣!”
李白一时没反应过来:“面圣?哪个圣?”
“还能有哪个圣?当然是当今天子!”
王炎激动地抓住李白的肩膀,“玉真公主和贺监向皇上举荐了你,皇上读了你的诗,龙颜大悦,特命你即刻入宫!”
李白这才清醒过来,心跳如鼓。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皱巴巴的衣衫和蓬乱的头发,苦笑道:“我这副模样,如何见得了天子?”
世间万事就是如此奇妙,当初求之不得,此时却唾手可得。
“别管这些了!宫里的马车就在外面等着呢!”
半个时辰后,李白站在紫宸殿外,身着临时借来的青色官服,紧张得手心冒汗。
引路的小黄门告诉他,皇上正在与玉真公主和贺知章议事,让他稍候。
春日阳光透过廊檐,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李白抬头望着巍峨的宫殿,金碧辉煌的檐角直指苍穹,几只燕子在其间穿梭。
他忽然想起自己二十岁时写下的诗句——“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
如今,他这只“大鹏”真的来到了九重宫阙之前。
“宣李白觐见!”
尖细的嗓音打断了李白的思绪。他深吸一口气,跟随小黄门步入大殿。
紫宸殿内,唐玄宗李隆基端坐于龙椅之上,虽已年近六旬,但双目炯炯有神,不怒自威。
玉真公主与贺知章分列两侧,见李白进来,都向他投来鼓励的目光。
“草民李白,叩见陛下。”
李白跪下行礼,额头触地。
“平身。”
熟悉李白的贺知章看着李白如此做派,微微一愣,眉头微微皱起,他隐约地觉得李白似乎变了,却不知从何说起。
玄宗的声音温和中带着威严,“朕闻爱卿诗才横溢,今日一见,果然气度不凡。”
李白起身,不敢直视天颜,只垂首道:“陛下过誉,草民愧不敢当。”
玄宗笑道:“不必过谦。朕读了你的《蜀道难》,'噫吁嚱,危乎高哉!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起句便气势磅礴。后又见《将进酒》,'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更是豪迈不羁。如此才华,埋没民间实在可惜。”
李白心中激动,却仍保持恭敬:“草民不过兴之所至,信口胡诌,蒙陛下垂青,实乃三生有幸。”
“朕今日召你来,一是想见见这位被玉真和贺监交口称赞的才子,二是……”
玄宗顿了顿,“朕新得牡丹数株,正值花期,欲请爱卿即景赋诗一首,不知可否?”
李白抬头,这才注意到殿侧摆放着几盆盛开的牡丹,姹紫嫣红,雍容华贵。他心中一动,朗声道:“草民愿试。”
玄宗满意地点头,命人备好笔墨。
李白走到案前,略一沉思,又一眼瞥见躲在帷幕后好奇地看着一切的杨玉环,提笔蘸墨,在雪白的宣纸上挥毫泼墨。
“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
玉真公主不知不觉走到李白身后,轻声念出纸上诗句,眼中异彩连连。
李白笔走龙蛇,一气呵成:“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
“好!”
玄宗拍案叫绝,“以云喻衣,以花喻容,又将牡丹比作瑶台仙子,妙极!爱卿可还有?”
李白受到鼓舞,略作思索,又写下第二首:“一枝红艳露凝香,云雨巫山枉断肠。借问汉宫谁得似,可怜飞燕倚新妆。”
“以汉宫飞燕比牡丹,更显其贵!”
贺知章捻须赞叹。
李白酒意诗兴齐发,挥笔又成第三首:“名花倾国两相欢,长得君王带笑看。解释春风无限恨,沉香亭北倚阑干。”
最后一笔落下,殿中一片寂静。玄宗离座而起,亲自走到案前,细细品读这三首《清平调》。
良久,他抬头看向李白,眼中满是赞赏:“爱卿之才,果然名不虚传。这三首诗,朕要命乐工谱曲,日后在沉香亭赏花时演唱。”
李白跪谢:“蒙陛下不弃,草民惶恐。”
“不必再自称草民了。”
玄宗转身回到龙椅,“朕今日便授你翰林待诏之职,日后常伴朕左右,为朕赋诗作词,你可愿意?”
李白心中一震。
翰林待诏虽无实权,却能常伴天子左右,是多少文人梦寐以求的职位。
他俯身下拜:“臣李白,谢主隆恩!”
当夜,玄宗在兴庆宫设宴,为李白庆贺。席间觥筹交错,歌舞升平。
李白被安排在玄宗不远处,备受礼遇。宫娥们频频为他斟酒,大臣们争相与他攀谈。
他即兴又作了数首诗,赢得满堂喝彩。
宴至半酣,李白借口更衣,独自来到殿外回廊。春夜微风拂面,带着花香。
远处长安城的万家灯火如繁星点点。他忽然想起昨日还在东市酒肆中与贩夫走卒饮酒作乐,今日却已身着官服,出入宫闱。
“李翰林为何独自在此?”
一个温柔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李白回头,见是玉真公主,连忙行礼:“公主殿下。”
玉真公主走到他身旁,望着远处的灯火:“可是不习惯宫中生活?”
李白苦笑:“臣出身草莽,一时难以适应这般繁华。”
“慢慢就会习惯的。”
玉真公主转头看他,“以君之才,日后前程不可限量。”
李白望着公主明亮的眼睛,忽然问道:“殿下为何对臣如此厚爱?”
玉真公主微微一笑:“本宫自幼修道,最爱真性情之人。你的诗不事雕琢,浑然天成,恰如清水出芙蓉。这朝堂之上,虚伪客套太多,本宫见了你的诗,便如见其人,自然心生欢喜。”
李白心中感动,正欲说话,忽听殿内传来玄宗的呼唤:“李爱卿何在?朕要与你再饮一杯!”
玉真公主轻声道:“去吧,别让皇兄久等。”
回到殿内,李白被宫娥引到玄宗近前。玄宗已微醺,拉着李白的手道:“爱卿今日之诗,朕甚是喜爱。日后常伴朕左右,为朕记录这盛世繁华可好?”
李白看着眼前这位开创了开元盛世的帝王,忽然感到一阵恍惚。
他想起自己年少时仗剑远游,遍访名山大川;想起在酒楼中与友人高谈阔论,醉后挥毫;想起那些无拘无束的日子,却不知为何,忘记了那些更为重要的人……
\"臣...遵旨。\"李白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酒入愁肠,化作相思泪。在这金碧辉煌的宫殿中,李白忽然无比想念那轮照耀过江湖的明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