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岁月更迭,人榜也到了更新的日子,却不见其上位次有何改变,裴旻虽已战死,其名仍旧高挂在人榜之首的位置。
据人榜第二的张果所说,以其战力之高绝,他无颜敢称人间第一。
是故,本该有十人的人榜之上,仅有九人尚存。
话说那李太白,将八仙之气渡入许紫嫣的亡躯之中,使得其拥有轮回转世的机会,又将云生与一对子女尽数托付给青莲照顾。
他终得圣眷,却郁郁寡欢,整日以酒宴自秽,同僚不胜艳羡,但也有人因此而产生了嫉恨之心。
且不提那些官场的腌臜之事,李白踏入政治的舞台也为他带来了一些趣事,聊以慰藉重伤的心灵。
他在长安城中结识了七位酒友,他们被一位自称是自己崇拜者的少年“杜甫”称之为酒中八仙。
分别是,自号“四明狂客”,以豪放诗风着称,的贺知章。
唐玄宗侄子,封汝阳王,雅好音乐与饮酒,被称为“酿王”,李琎。
刚刚接任已故牛仙客的左相之位,“饮如长鲸吸百川”的豪迈酒人,李适之。
吏部尚书崔日用之子,相貌英俊,潇洒不羁,杜甫赞其“皎如玉树临风前”,?崔宗之?。
崇文馆学士,虽长斋礼佛却嗜酒逃禅,自相矛盾不失为一件趣事,?苏晋。??
草圣,酒后狂草尤为着名,杜甫称其“挥毫落纸如云烟”,张旭。
平民布衣,酒后高谈雄辩,以“惊四筵”闻名,焦遂。
加上李白一共八人,常常相聚一堂,纵情饮酒,热闹非凡。
他们在一次酒会中,琉璃盏碰撞的清响在湖面荡开。
轻舟随波,船上八人姿态各异,早已忘却俗世规矩。
李白倚靠船沿,任由湖水浸透薄衫,随手将空杯掷入水中,看那小小漩涡吞没杯盏。
贺知章摇头晃脑地吟诵,船身突然一荡,他“扑通”掉进水里。水花溅起,惊散了倒映的灯火。他挣扎着冒出头,稀疏白发湿漉漉贴在额上,却高举着酒壶朝船上喊:“莫慌!老夫今日……要与这湖龙王对饮三百杯!”
船上顿时爆发出一阵哄笑。
贺知章的老眼中闪过一抹不易察觉的精光,深深看了李白一眼,却未察觉有何异象,只是觉得李白身上的红尘之气格外沉重,好似不像修炼之人。
笑声未歇,张旭醉眼迷离地拍案而起,抓起蘸饱浓墨的巨笔,踉跄扑向船头挂着的素绢屏风。墨汁淋漓飞溅,素绢上顿时浮现癫狂飞舞的字迹。
“酒来!再添酒!”张旭含混不清地吼着,“待某家以这墨龙,搅翻这太液池水!”
汝阳王李璡斜倚船舷,怀抱古朴琵琶。酒气上涌,他手指猛然拨动丝弦,铮然一声裂帛之音,破开湖上弥漫的酒雾。
清冽激越的《酒狂》曲调奔涌而出,琴音牵引着满船醉客随之颠簸起伏。
杜甫扶着摇晃的船帮,年轻的脸庞浮着红晕,目光痴醉地锁在李璡狂放的指间。
醉意酣畅的极致时刻,一艘巨大的官船陡然撕裂湖面的氤氲水汽,如移动宫阙轰然闯入这片醉乡。
船头金甲闪烁,火光刺目,高力士魁梧的身形如铁塔矗立。
喧嚣的醉意骤然退去,死寂的湖风中,连李璗指间奔泻的琴音也戛然而止。
“翰林供奉李白接旨——”
高力士沉雄的声音在静默水面上炸开。
圣旨的金色卷轴在火光下刺目展开:“……诏翰林供奉李白,即刻入宫,沉香亭北,侍驾赋诗,不得延误!”
圣旨宣读完毕,无形的威压沉沉覆盖船头。
高力士锐利的目光直刺李白:“李供奉,请吧。莫让陛下久候。”
他身后的甲士沉默如山。
船上一片死寂。
焦遂的衣服被汗水打湿 ,嘴唇翕动,终究无声。杜甫脸色煞白,眼中满是无力与担忧。
李白仰头,将壶中残酒一饮而尽。他抬起手,不是去接圣旨,而是探向船外,掬起一捧清冷的湖水。
水珠沿着指缝滑落。
“高将军,”李白的声音带着浓重醉意,却异常清晰,“烦请回禀陛下……”
他顿了顿,目光掠过金灿灿的圣旨和冰冷的铁甲,最终落回手中荡漾的湖水。
“臣今日,乃是酒中之仙——”
他猛地提高声调,近乎长啸,“此身已浸透曲蘖,非复人间可用!岂能为俗世宫阙,强唤天上谪仙?”
话音未落,他扬手将粗朴酒碗用力掷向船板!
“砰!”陶片碎裂飞溅,浓烈酒气蒸腾而起。
高力士的脸在火光下瞬间阴沉如铁。他一步踏前,沉重的战靴踏得船板呻吟,手按上腰间刀柄。
“李白!你——”他眼中怒火喷薄,声音因惊怒而发颤,“你要抗旨?!”
“抗旨”二字如同冰锥,刺破船上凝固的死寂。
李璡怀中的琵琶弦索发出轻微嗡鸣。贺知章湿透的身体剧烈一抖。崔宗之下意识抓紧船舷。苏晋手中的酒盏倾覆。焦遂与张旭惊骇对视。杜甫脸色煞白如纸。
“将军息怒!将军息怒啊!”
焦遂踉跄起身,朝着高力士深深作揖,声音颤抖带着哀求,“李供奉……他、他实在是醉得深了!醉话,皆是醉话!当不得真!此子乃天上谪仙,偶落凡尘,非是存心抗命,实是……仙魂难束啊!”
高力士按刀的手骨节捏得咯咯作响,眼神像最锋利的钩子,死死钉在李白脸上。漫长的静默后,他按在刀柄上的手,极其缓慢地松开了。
他猛地一甩猩红大氅,转过身去,留下一个冰冷僵硬的背影。
“好!好一个酒中仙!”高力士的声音低沉如闷雷,每个字都像从牙缝里碾磨出来,“你今日之言,本将一字不漏,定当‘如实’回禀圣听!尔等……”
他微微侧首,眼角的余光如冰冷刀锋扫过船上众人,“好自为之!”
“如实”二字,被他咬得极重。猩红大氅猛地一旋,他大步走回官船主位,厉声喝道:“起驾——回宫!”
巨大的官船缓缓调头,桨橹沉重地搅动湖水,推开浑浊波浪,碾碎满湖星月倒影,驶向皇城那片璀璨而森严的灯火深处。
载着高力士的官船终于消失。船上威压卸去,众人却如同被抽走筋骨,只余下粗重压抑的喘息。杜甫颤抖着手,拾起一片最大的酒碗残骸。
“太白兄……”
焦遂声音干涩沙哑,带着劫后余生的惊悸,他踉跄扶住李白手臂,“你……你可知方才……那是灭门之祸啊!”
他双眼中映着远处皇城宫灯那一点猩红的光,充满恐惧。
夜风骤然刺骨。李白推开焦遂冰冷的手,摇晃着再次站到船头。远处皇城方向的宫灯,在沉沉夜色里红得异样。
“酒来!”
李白声音嘶哑,却带着近乎悲壮的狂放,“诸公!何须惧他雷霆震怒?我辈今日,只管饮尽这杯中物!”
他高高举起沉重的酒坛,“醉乡广大,天地为庐!饮——!”
浓烈酒浆倾泻而下。船上的死寂被打破。李璡的手指重重拂过琵琶,激越铮鸣撕裂夜空。
焦遂、苏晋、崔宗之如梦初醒,纷纷抓起杯盏,仰头痛饮。
贺知章与张旭对视一眼,对李白身上发生的变故已确认无疑。
他望着眼前癫狂的痛饮场面,又望了望皇城那点刺目的红灯,深深叹了口气,佝偻着背,默默坐回角落阴影里。
唯有年轻的杜甫,紧攥着那片冰冷的陶碗碎片,目光死死钉在皇城方向那片猩红光晕上。
那光晕在湖面水汽中晃动、晕染,越来越大,像一片无声蔓延的血色之网,沉沉笼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