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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2章 勋贵一言重于山,天下谁属百姓苦

天还没亮透,灰蒙蒙的,像块用旧了的脏抹布,勉强糊在范阳城北边那片冻得梆硬的原野上。风刀子似的,卷着土沫子和碎雪屑,专往人骨头缝里钻。

官道早就看不出原本的黄土色了,被无数牲口的蹄子、大车的轱辘,还有数不清的破草鞋底子,踩踏、碾压成一片深褐色的烂泥塘,稀的稠的混在一起,冒着丝丝缕缕的寒气。

赵四缩着脖子,把身上那件补丁摞补丁、硬得像块破毡子的棉袄又裹紧了些,露出来的手背裂着几道黑红的口子。

他牵着家里那头灰毛驴——阿青,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挪。阿青也瘦,肋条一根根支棱着,背上驮着两个瘪瘪的麻袋,里面是他婆娘连夜烙的几张死面饼子,还有一小袋喂驴的麸皮,这就是他准备去城里换点盐巴和粗针的全部家当。

官道两边,景象更让人心头发沉。枯黄的蒿草被踩得倒伏在泥里,光秃秃的树杈子上,偶尔挂着几片破烂布条,不知是哪个倒霉蛋被剐蹭留下的。

一队队牛车、驴车、骡车,被穿着脏兮兮褐色号衣的军汉押着,慢吞吞地往北边雄武城的方向挪。

车上堆着小山似的草料、粮食口袋,更多的是牲口——肥壮的马、高大的骆驼,甚至还有罩着布套、神气活现的猎鹰笼子。

空气里弥漫着牲口粪便的臊臭、汗酸味,还有一股子铁锈似的、说不出的沉闷压抑。

“闪开!都他妈滚边儿去!挡了大帅的贡品车队,扒了你们的皮!”

一声炸雷似的暴喝猛地从后面砸过来,惊得赵四一个哆嗦。

他慌忙死命拽着阿青的缰绳往道边泥地里躲,阿青也受了惊,不安地喷着响鼻,蹄子在稀泥里打滑。

几匹高头大马裹着寒风冲了过去,马上的军汉穿着比押车兵更齐整些的皮甲,腰挎横刀,满脸横肉,眼神像刀子一样刮过路两边瑟缩的百姓。

马蹄溅起的冰冷泥点子,劈头盖脸地甩了赵四一身一脸。

“呸!”赵四抹了把脸,把溅进嘴里的泥腥子吐掉,低声咒骂了一句,“天杀的……”

声音小得像蚊子哼哼,只有他自己能听见。他不敢骂出声,只能把冻僵的手在破袄上使劲蹭了蹭,重新攥紧阿青的缰绳,低着头,继续在烂泥里跋涉。

阿青似乎感觉到了主人的惊惶,温顺地用粗糙的头顶蹭了蹭赵四的胳膊。

还没走出半里地,前面一个岔路口堵住了。七八个军汉在那里设了卡,凶神恶煞地拦住所有往城里方向去的人和牲口。

他们不像守城门的兵丁那样查验路引,眼睛只像钩子一样,死死盯着过往行人牵着的、驮着东西的牲口,尤其是驴和马。

“停下!都停下!”

一个领头的小校尉,脸上有道新鲜的疤,像条蜈蚣趴在颧骨上,叉着腰站在路中间,声音又尖又利。

“奉大帅府军令!征调健畜!给大帅运送珍禽异兽!误了时辰,你们担待得起吗?”

他旁边一个矮壮如铁墩子的军汉,手里拎着根裹了铁头的短棒,不耐烦地直接动手,一把将一个老头手里牵着的半大牛犊子的缰绳夺了过来。

老头一愣,扑通就跪倒在冰冷的泥浆里,抱住那军汉的腿,涕泪横流:

“军爷!军爷开恩啊!这……这是俺家开春犁地的种牛啊!没了它,俺们一家老小……可怎么活啊……”

“滚开!老棺材瓤子!”

矮壮军汉抬腿就是一脚,狠狠踹在老头心窝上。

老头惨叫一声,像个破麻袋一样向后滚倒,在泥地里痛苦地蜷缩成一团,剧烈地咳嗽着,半天喘不上气。

赵四的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头顶。

他下意识地就想掉头往回跑,可后面的人流推着他,阿青也茫然地往前挪动。

他只能死死攥着缰绳,把头埋得更低,恨不得缩进地里,心里拼命祈祷着:别看见我们,别看见阿青……阿青又老又瘦,拉车都费劲,他们看不上的……

然而,怕什么来什么。

“你!”那个疤脸校尉的手,带着一股浓重的汗臭和劣质羊油味儿,像铁钳一样猛地抓住了赵四的胳膊,把他往前狠狠一拽。赵四一个趔趄,差点摔倒。

校尉另一只手已经粗鲁地扳起了阿青的下巴,浑浊的小眼睛挑剔地扫视着这头灰驴的牙口、骨架。

“啧,瘦是瘦了点,骨头架子还行,拉去磨坊推磨,凑合能用!”

疤脸校尉啐了一口,松开阿青的下巴,油腻的手指直接指向赵四,命令道:“这驴,征用了!绳子解下来!”

“啊?!”赵四如遭雷击,脑子里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他下意识地扑过去,不是扑向军汉,而是扑向阿青,用尽全身力气抱住了阿青那瘦骨嶙峋的脖子,冰凉的驴毛贴着他裂口的脸颊。

“不行啊!军爷!使不得啊!”

赵四的声音都变了调,带着哭腔,绝望地嘶喊出来。

“这……这驴是俺的命啊!俺家就指着它拉磨、驮东西进城换点嚼谷!俺婆娘病着,娃儿饿得嗷嗷叫……没了它,俺们一家……一家就活不成啦!求求您!开开恩吧!它都老掉牙了,拉不动大车的!”

阿青似乎也感到了巨大的恐惧,不安地挣扎起来,发出“嗯昂——嗯昂——”的凄厉悲鸣,蹄子在泥泞里无助地刨动。

“活不成?”疤脸校尉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三角眼里全是残忍的讥诮。

他猛地伸手,不是打赵四,而是狠狠揪住阿青一只长长的耳朵,用力一拧!阿青痛得浑身一哆嗦,发出更加凄惨的嘶鸣。

“老子管你活不活!”疤脸校尉的脸凑近赵四,唾沫星子喷了他一脸,带着一股隔夜的酒气和恶臭。

“瞧见没?”他另一只手指向身后卡子旁边,那里拴着几匹油光水滑的高头大马,马背上驮着精工打造的皮架,上面稳稳立着几只眼神锐利、羽毛华美的猎鹰。

猎鹰头上罩着小小的绣花皮帽,脚上拴着金灿灿的细链子,正不耐烦地用钩喙梳理着翅膀。

“大帅的宝贝鹰犬,一顿吃的肉,比你们这群贱民一年吃的粮都金贵!它们饿瘦了,飞不动了,大帅怪罪下来,老子掉脑袋!你的命?”

疤脸校尉嗤笑一声,那笑声比风还冷,“抵得上大帅一只鹰爪子吗?啊?!”

话音未落,旁边那个矮壮的军汉早就等得不耐烦了。他嘴里骂骂咧咧:“废他妈什么话!”

同时抡起手里那裹着铁头的短棒,带着风声,狠狠一下砸在赵四死死抱着阿青脖子的胳膊上!

“咔嚓!”

一声闷响,伴随着骨头断裂的轻微脆响。赵四只觉得一股无法形容的剧痛瞬间炸开,眼前一黑,喉咙里涌上一股腥甜。

他惨嚎出声,抱着剧痛的胳膊,整个人像被抽掉了骨头,软软地向后栽倒在冰冷的泥水里。

“阿爹!”一声稚嫩凄厉的哭喊从人群里炸响。

赵四那个才八九岁的小女儿,原本一直怯生生地跟在后面,此刻像头发疯的小兽,尖叫着扑过来,小小的身体扑在蜷缩抽搐的阿青身上,死死抱住驴腿,哭得撕心裂肺:“阿青!我的阿青!别抢我的阿青!你们是坏人!坏人!”

矮壮军汉眉头都没皱一下,脸上只有嫌恶。他抬脚,用厚重的牛皮靴底,毫不留情地踹在小女孩瘦弱的肩膀上。“滚一边嚎丧去!小崽子!”

女孩被踹得向后翻滚,沾了满身的污泥,哭声被呛得断断续续,只剩下无助的抽噎。

另一个军汉已经麻利地解开了阿青背上的破麻袋,像丢垃圾一样随手扔在泥泞里。死面饼子滚了出来,立刻被浑浊的泥水泡得发胀。

他粗暴地扯断了赵四还死死攥在手里的半截缰绳,拽着惊恐挣扎、不断悲鸣的阿青,就往那几匹神骏的猎鹰坐骑后面拴。

“走!”

疤脸校尉看都没看地上泥水里痛苦蜷缩的赵四和哭泣的小女孩,翻身上马,不耐烦地一挥马鞭。

“驾!”

马蹄声重新响起,泥浆四溅。阿青被强行拖拽着,踉踉跄跄地跟在那些高头大马后面,它不断地回头,浑浊的驴眼里似乎映着主人倒在泥泞中的身影和女儿小小的、哭泣的脸,嘴里发出最后一声悠长而绝望的悲鸣:“嗯——昂——”

那声音,像一把生锈的钝刀,割裂了寒风,在弥漫着牲口臊臭和绝望气息的官道上空盘旋,久久不散。

赵四躺在冰冷的泥浆里,右臂传来钻心的剧痛,骨头肯定是断了。

他侧着脸,半边脸埋在污浊的泥水里,看着阿青被拖走的背影,越来越小,最终消失在通往雄武城的、被更多征调牲口的车队堵塞的官道尽头。

女儿爬了过来,小脸上糊满了泥水和泪水,冰凉的小手颤抖着去摸赵四剧痛的手臂,声音嘶哑地哭喊:“阿爹……阿爹你疼不疼……阿青……阿青被坏人拉走了……”

赵四没说话。他感觉不到脸上冰凉的泥水,也几乎感觉不到手臂那要命的疼了。

只有一种更深的、更冰冷的东西,从他被泥水浸泡的胸口里,一丝丝、一缕缕地渗出来,冻僵了他的五脏六腑,最后凝固在眼睛里。

那眼神,空洞地望着灰蒙蒙、压得人喘不过气的天空,又慢慢转向北方——雄武城那巨大、沉默、如同怪兽蛰伏的轮廓方向。

浑浊的眼珠深处,那一点微弱的光彻底熄灭了,只剩下无边无际的、冰冷的黑,和一种无声无息、却比阿青的悲鸣更刺骨的恨意,在死寂中疯狂滋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