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棚户区的举动也跟日本人说了?”
“没说。凡事都上报也不是好事。我心里有数。”
雪农点头,面前这个年轻人的心思缜密,远不是自己能随意插手的程度,他完全放心。
“还有什么需要注意的?”
郑开奇拿出来一封信,就是普通的家信。
“这是苏杭地区教书先生常用的字体,你找一个人,专门练这种字体,给我写信的人用的就是这种,一定要练的跟信上一模一样,专家也辨别不出来那种。”
雪农立马明白了,“放心吧,保准让你的逻辑前后一致,严丝合缝。”
郑开奇叹了口气,“还是军统人才多啊。”
雪农干了最后一杯茶,站起身道:“众志成城,团结意志!”
“嗨嗨,你说的对。”
送走了雪农没多久,他又见到了中统的伍迪。
中统的压力远比军统要强。
一方面是负责中统的事教授,另一方面,中统和共产党都归他管,他总会在某个点爆发。
跟伍迪他更不见外,把教授罗世邦细致的剥开,讲给伍迪听。
“我与他有些私人恩怨,所以对他比较熟悉。”
伍迪皱眉,“此人竟然如此难缠,能不能铲除?我听说一处的应该是军统锄奸了。”
“陈明楚跟罗世邦无法比,他在上海不熟悉,手下也不是多么有默契,还是有击杀的可能。
教授此人,这么说吧,杀他,跟杀我一样难。”郑开奇没客气,“陌生人想杀我,真的很难。对他也是一样。”
伍迪皱眉,“你与他关系紧张,也无法接近。”
郑开奇有自己的打算,不会跟教授硬来。
他毕竟是潜伏进来的特务,不能因小失大,更不能因为其他组织的需要就破坏自己好不容易筑造的安全区域。
更重要的是,教授确实不那么好对付,不是单纯敷衍伍迪。
这次的见面,更主要的是郑开奇让伍迪在棚户区把原有的据点扩充一些。
一方面,军统和中统都需要在棚户区健康发展,一方面,这些特定机构的加入,会让棚户区也健康一些。
绝对的混乱不会提供稳定的据点,这点大家都知道。
中统自然不如军统,在棚户区就一个活着的据点,而且很偏僻。
郑开奇并不干涉他们的内部行动,只是说了自己接下来会对棚户区进行改造。
“搜刮点钱的同时,也把这里打造成后花园,薄利多销。”
伍迪自然赞同,感激郑开奇主动告诉自己。
“一家人说了两家话啊。”
郑开奇开了个玩笑,伍迪也很快离开。
地下工作者的每一次会面,都可能带来危险。
能简短就简短。
郑开奇在原地喝了会茶,起身关门离开,经过一条狭窄的小道,到了对面的破败街道。
这里有一个卖日常用品的小店面。
这里是地下党在棚户区的一个新据点,专为了郑开奇来回切换地点,方便行事。
顾东来在里面正在烧水。
“谈完了?”
“明知故问。”郑开奇拿过茶一饮而尽,赞叹道:“明前!好茶!”
“也没见过你这么抠的,跟两个上校碰头,请人家喝茶叶沫。”顾东来也是吐槽。
“喝茶叶沫就喝吧,自己穷点,人家乐意给资金。”
他拿出两个袋子,大一点的是军统的奖赏,小一点的,是中统的俸禄。
“小的带给老齐,两根小金条。
大的放下吧,我一会有用。”
顾东来嗯了声,拿起了小的,“我先走了。”
东来离开后,郑开奇拿起那袋子大的。
他是特工总部的钱袋子,也是上海地下党组织,贡献最大的钱袋子,所以他有较高的财产处理权。
老齐也没理由对郑开奇过多干涉,因为几乎是他一个人撑起了地下警委的雏形。
所以在郑开奇这里,他额外得到的资金,是可以根据情况自己定的。
这是他作为地工很大的权柄了。
有时候秉性是秉性,人品是人品,纪律是纪律。
是单独分开的。
其实,郑开奇才是地下警委的最高领导,两人分工不同,但关键时刻,齐多娣需要听从郑开奇的命令。
当然,郑开奇从来只是做自己的事情。
这大的袋子,是留给闲淡二人的。
闲人和淡人并不是我党人士,甚至不是什么标准意义上的善人。
让他们暗地里掌控棚户区,是一种迫不得已。
在日本人的统治下,棚户区能如何?
能变好么?
不可能的。
郑开奇能做的,就是让棚户区在自己的掌控之下。
赚钱的名义也好,其他的各种方法也罢。
当然,在棚户区的所有动作,他都通过齐多娣跟老董通了气。
作为上海中共地下党的领袖,老董斟酌许久,答应了郑开奇的建议。
同时说了两件事。
放心大胆去做,组织可以兜底。
第二,注意安全。未亡人的地下情报还是满天飞。
在看不见的战场,整个日本的情报组织,都在疯狂的搜索这个经常送出去各种情报的神秘人物。
郑开奇喝了一会明前绿,把电话拿了起来。
在棚户区接个电话很麻烦,但还是做到了。
这个店面,是他给闲淡二人准备的明面生意。
暗地里,维持棚户区的表面安定。
很快,睡眼惺忪的二人到了现场。
两人身上的戾气在郑开奇面前全部收拢,已经接受了现实。
“这里是你们的新店面,想干点什么,你们随意。”
二人都不在意这个店面,都知道,两人不可能无所事事的在棚户区溜达,必须得有明面上的身份。
郑开奇察觉到两人的情绪变化,知道自己的安排起了作用,也不多说。
留下了那个布袋。
“辛苦了,好好干。”
郑开奇知道,给这样的人,不用给好脸,利益足够,就可以。
他们没有信仰,只是想偏安一隅。
他来棚户区的目的,主要是见桂花香。
从图上看终归太浅显,他需要女儿国的人实地推荐几个地点做点什么。
盈利赚钱自然是假,就是为了制造假象,觉得他真想利用棚户区赚钱。
他只是想让世界变的好一些。
仅此而已。
这种潜藏的愿景,别说闲淡二人,就连彭老太他们,也不见得敢这样想。
让汉奸特务做好事,无异于老妓从良。
郑开奇明白,与层次不同的人说明自己的心意。
要么对方觉得自己疯了,要么对方疯了。
而且他也没必要过多纠缠。
知道他来了,彭老太颤颤巍巍就要亲自见面,郑开奇连忙制止,“香姨不错,就你陪我就可以了。夏秋交际,老太太可别冻着了。”
桂花香自然知道他为何来此,一方面是看闲淡二人的情况,另一方面,还是担心他的几个店面。
“我遣人实地去考察了些,特意给你找了个铺面。您在其中挑选几个。”
她拿出了写着几个地址的铺面。
郑开奇简单看了看,就知道桂花香用心了,说道:“什么叫挑选?都是我的了。”
刚才给闲淡二人 的布袋,他早早取出来一根,现在递给桂花香。
女人有些惊慌,“不需要的。”
“做生意要有买有卖。不拿钱我怎么踏实做生意?”郑开奇问道。
“那也用不了这么多的。”桂花香有些拿不准了。
这个男人到底图什么?
整个棚户区一年的利润,有没有这么一根金条都不好说。
他图什么?
桂花香心头忍不住划过一个人的花容月貌——彭嫣然。
没错,肯定是她。
一个男人突然这般大方,这般上心,肯定是因为金钱,地位或者女人。
棚户区给不了男人前两方面,只有女人。
除了老太太和一群挣扎求生的残花败柳,也只有一个彭嫣然了。
她长相清丽脱俗不说,还有一双暴击加分的琉璃美眸。
与柳飘飘大明星那种深潭秋水不一样。彭嫣然的琉璃眸要明媚许多。
而且人家都传言柳飘飘以前是沦落风尘的,这种传言不知真假,但自家嫣然可是被保护的很好。
“白冰小姐美则美矣,总不是十全十美,起码没有这双眸子。”
桂花香思来想去,没别的可能。
唯有这一点。
不然这汉奸就是脑子抽掉了。
女儿国也好,其他一般的大佬,商家也好,接触的汉奸没有一百也有五六十,没一个好鸟。
偶尔碰见个脾气好,大部分人不会觉得自己运气好,只会觉得,这个汉奸包藏祸心,指不定想什么呢。
桂花香对郑开奇一直是提心吊胆,不管是清除部分内患,还是做买卖,她表面看似平静欣喜,其实一直心惊肉跳。胸脯肉没有停下来的时候。
心慌气短。
唯恐哪里招待不周,就被人嫉恨。
直到这根金条的出现。
她也确定了,男人要的不是钱。
什么铺面值这么多金条?别说这里了,就是寸土寸金的那几条街,租界的那几条街,最贵的地界,一个店面最多五个大洋。
这一根半斤的金条拿出来,买铺面?
开什么玩笑?
彻底想明白的桂花香反而心中石头落了地。
她也是风尘出来的,她不怕男人靠近,就怕不知道男人抱着什么心思。
她连连推脱,不敢收这个钱,同时使了个眼色,身边的女人就过来伺候着,引路去看那些铺面。桂花香则趁机离开了下。
女人离开,要么补妆要么上厕所,要么这个那个,识趣的男人不会问。
女儿国搞的场面很大,引着郑开奇去看了几个铺面。
郑开奇无所谓引起了轰动,许多人都从窄巷,弄堂,小怕怕房子里出来看。
普通百姓看个热闹,一般人看个眼红,心怀鬼胎的,那就看个心驰荡漾。
郑开奇不介意这几个店再挖出来一些害群之马,随手灭之。
棚户区还是水太深,太深。
他大大方方看着几个店面,就有穷人的孩子不知深浅跟在后面。
也不乞讨,也不伸手,就是跟着。
郑开奇有心奖赏,又恐有人见钱眼开,在看不见的地方抢夺这些孩子。心中有了想法,也随手指了一人,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可有营生?有没有时间?”
随即给了他一个银元,“去买糖去。你自己可以留下五块钱。”
此时正面战场的节节败退也让法币法币略有贬值,但五块钱足以让这个人在棚户区体面的活上几天。
这个叫“毛蛋”的中年男人,一脸的不可思议。不过见郑开奇身边的女儿国的众人都紧张的看过来,知道此人身份肯定贵不可及。
慌忙接过,就往那边的百货小店跑去。
他不敢在这里,这时候造次。
郑开奇也不走了,找了个高土坷垃堆坐下,转过来面对那些孩子。
那些孩子们也不走。都不傻听着去买糖了。
糖,听说可香甜了。
郑开奇挑了个胆子大的,靠得近的,问谁家孩子?叫什么名字,想不想吃糖?
孩子们其他问题都不答,说到吃糖都点头。
郑开奇哈哈大笑。
“好好好,想吃糖是吧?那还不简单,以后见到郑大爷,说个吉祥话,有糖赏。”
他甚至还亲自示范,“郑大爷,白娘娘,财神保佑福满堂。
来来来,谁声音大,奖励谁——那个该死的毛蛋怎么还没来?”
不远处,一个男人,正费力的拖着一大袋子往这边艰难的....爬行。
女儿国一个女人解释道:“这里的糖是稀罕物,买的人不多,所以,不是很贵。”
所以,男人孱弱的身子拖着个袋子,负重前行。
不是很贵的东西,是稀罕物。即便如此,也很少有人买。
因为不是刚需品。
“来个人去帮忙来,看把他累得。废物一个。是个爷们么你?”
郑开奇骂骂咧咧,等那袋子糖到了近前,我拎了拎,几十斤。
不错。
“来,来,郑大爷,白娘娘,快快,我听听谁的嗓门大来——”
他真的就在那,听孩子在那说吉祥话。
说了就有糖。
也不知是他记性好,还是抠门,几乎每个孩子给了一把后就不会重复给了。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多了个成年人的声音。
那是个中年妇女,手里挽着个也就三四岁孩子的手。
两人身上都脏兮兮的,小孩脸上还有抓伤。
一看就是窘迫人家。
“郑大爷,白娘娘,财神保佑——”见那青年看了过来,女人那本来就有些黑的脸庞瞬间成了锅底。
“她想吃糖,但是,她不会说话。”女人示意牵着的女儿,不断地作揖,唯恐冲撞了贵人。
郑开奇愣了下,“怎么,小哑巴啊。”
女人也不生气,无奈道:“路上遇见太君,吓哭了。太君嫌弃她声音大,舌头割下来一半,再也说不了话了。”
郑开奇整个人僵了下,说了句,“没要了她小命算她命大。”
女人慌忙说道:“是是是。”
郑开奇失去了说话的欲望,给了女人两把糖,扬扬手让她走开。
只看着其余的孩子在那唱着吉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