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很长一段时间,男人都没有说话,他似乎失去了说话的能力。
桂花香则在此时等到了浅睡醒来的彭老太。
“有事?”
“郑处长,准备拿一根大金条,来购买几个铺面。”
彭老太直接沉默,缓缓问道:“你怎么看?”
桂花香迟疑着说道:“我还没接,我在想,他的目标,会不会,会不会,”
“你想说,目标是嫣然,是么?”彭老太笑了。
桂花香沉默。
彭老太拄着拐杖,慢慢说道:“我们,被外界戏传为女儿国。可惜咱们的女儿国,吸引来的不是唐僧,而是各种各样的猪八戒。
男人嘛,贪财,好色,地位,虚荣。
他们所有的目标,无非是这几种。
这位郑处长缺什么?
地位,我们给不了,金钱,我们也望其项背。
虚荣?
就这遍地破败的棚户区,他用不着来这里显摆。
那么,无非是好色。
他名声在外,周围美人环绕。盯上嫣然,也无可厚非。”
桂花香点头,“我也是这样想的。那您的意思是——”
“唉——”
彭老太一声长叹,“在这乱世,无非是依附强者。
男人会依附更强者,女人根据自己的条件依附男人。
无非如此,从清朝到民国,到军阀,到国民党,到现在的日本鬼子,一直如此。
从古至今,也是女凭男贵。
谁也改变不了。
我们棚户区的命运,也不在自己手上,而在周围的男人手上。
我们能做的,嫣然能做的,也只是把自己卖个好价钱。
仅此而已。”
“然后她早晚会成家,总不能也留在棚户区,成为个人尽可夫的廉价娼妓。”
桂花香脸色动容,“太君~”
“这就是现在女儿国的立场,这就是他们对咱们的评价。
难听么?是难听。
但就是现实。于其让她留在这里腐烂,不如让她嫁出去,还可能庇佑我们。”
“但是,郑处长他有家室了。”
“三妻四妾不是陋习,是传承,是男人强盛实力的象征。
嫣然从小在这里长大,耳濡目染,对男女之事不清楚也朦胧,起码能接受这种观念。”
“可是,她接受的是新式教育啊,她能接受吗?”
“中午让她回家,看看她的反应。”
“是。”
那边,郑开奇也看完了几个铺面的位置后,回到主厅休息。
桂花香也过来伺候着,郑开奇让他去忙。
她笑着说:“不忙,伺候您就是最大的事情。”
郑开奇也不多言。
此时,阿奎缓步进来,后面跟着一个瘦高个,正是被他从闲淡兄弟手里带走的飞贼。
只见他脸色尴尬,眼神闪躲,气息也不均匀,估计是受了顿折磨。
郑开奇有些意外,“这是?”
“他们两个的最后一个目标,差点没跑了。”阿奎说着。
“杀了便是。”
郑开奇随口说道。
“哦。”阿奎随口说着,“他以前住在咱家,我才想着要不要留一命。”手中已经握住了莹白色圆棍。
郑开奇有些惊讶,“哦?”
那个飞贼愣了愣,仔细看了眼郑开奇,扑腾就跪下来了,“是您么,周少爷?我是——”
郑开奇叹了口气。那飞贼不明就里,就觉一阵刺痛,浑身力气开始消失。
低头一看,一节白色圆棍从背后到前胸,把他贯穿。
“为——”他气绝身亡。
到死都不明白,明明自己认出了这位昔日好心的少爷,怎么就突然翻脸了。
阿奎接住尸体,有些愧疚,“少爷。”
他没想到,七八年前的一个武夫,怎么还能认出来郑开奇!
导致说出了真实的姓氏。
这个变化直接震惊了桂花香。
她失声大叫,后退到角落,不知道这个疤脸青年为什么突然下黑手。
阿奎把尸体抱出去的时候,正好碰见了彭嫣然进来。
“发生了什么?”她眨着眼睛,手里拿着几本书。
“没什么,小事。”
郑开奇在那拖干净了地上的血渍。
彭嫣然也就不再管,说道:“太君说中午留你一起吃饭。”
郑开奇先是拒绝,随后才答应了。
“行吧。”
“你的伤好了么?”彭嫣然问,“上次你身上好多的伤。”
“好了。”郑开奇笑着说道,“都多久了?”
“也没多久啊。”彭嫣然作势要掀郑开奇的衣服看后背。
“我真好了。”郑开奇扯回了衣服。
“害羞?”彭嫣然可是见过他跟柳飘飘街头大战的,“上次还是我给你抹药呢。”
“呵呵,那不是上次黑么。”郑开奇有些尴尬,看了旁边的桂花香一眼。
后者看向别处,眼神飘忽不定,脸色难看复杂。
郑开奇有心解释几句,最终还是没就此事多说,就被彭嫣然拉走,去吃午饭。
在彭嫣然眼中,男女大防是没有的。
她干脆直接,阳光热烈,不扭捏。
棚户区就没有扭捏的人,个个都是放掉脸皮过日子的人。
两人拉扯着出去,那边桂花香还没恢复过来。
并不是彭嫣然和郑开奇的率真和亲昵,而是刚才死去的飞贼。
她忽然想起来,问题出在了哪。
“周少爷......他喊的是周少爷.......肯定是,绝对不会错。
因为喊了周少爷,郑开奇才叹了口气,随即被阿奎捅死。
这是灭口!
他不姓郑!”
不过特务用别名或者代号的有很多。知道他原来的姓氏或者说身份,就得被灭口么?
桂花香意识到,可能,这个秘密,连日本人也不知道?
所以,他才如此敏感?
为什么不告诉日本人?都当了汉奸还有什么不能说的过往么?
桂花香脑子里蓦然涌现一个念头:
举报!
告发!
富贵!
她兴奋,激动,在房间里走来走去。
慢慢的,变成了忐忑,惶恐。
趁着去请老太君吃饭的时间,她禀报了此事。
彭太君也是大吃一惊,随即问道:“你怎么看?”
桂花香说了起初要不要举报的看法,随即苦笑道:“但那只是我的猜想,做不得准。
即便做的准了,即便日本人拿住了他得出了什么收获,跟咱们又有什么关系?
我们还有可能惹得一身骚,甚至被人报复。”
彭太君露出满意的笑容,点点头。
桂花香问道:“太君,您也是这样想?”
老太太嘿嘿笑了,“我没想那么多。这世道,谁对我们好,我们就对谁好。这样不就很好么?
你听错了也好,他真姓周也罢,都不重要。”
老太太慢慢跺着步,拐杖在地板上敲出沉闷的声响。
“他想肃清棚户区的恶人,他想在棚户区搞门面做生意,对我们都是百益而无一害。
那么,我们为什么要跟他做对呢?”
等到了餐厅,看着彭嫣然坐在郑开奇身边,桂花香的心也慢慢沉稳起来。
她有意从后面经过,听见他们在聊那个女明星柳飘飘。
彭嫣然从小在棚户区,就见男人调戏女人,女人勾搭男人。
沿街,弄堂,巷道里各种各样的男女在一起,为了生存,为了生计,低声沟通着买卖。
在棚户区,男女不设防。
有龌龊的交易,有坦荡荡的邻里扶持。
矫情什么的完全不存在。这也让她养成了率真的性格。
“你上次和柳小姐,是真打啊?”
“什么真打假打?”郑开奇有些纳闷。
“打架啊。”彭嫣然在那摆弄着动作,“你们在那不是排练什么戏啊。”
郑开奇恍然大悟,“你说的是街边斗殴啊。”又奇怪道:“肯定真打啊,谁跟她假打?假打有什么意思?”
“那就是真撕扯,掐人,捶打啊。”
“可不是?”男人气呼呼道:“她从小就欠收拾。上次你看见了我,她薅我头发。”
彭嫣然回道:“你也薅了,你还揪她耳朵。”
“她还骑我身上打我呢你看见了么?”男人气不打一处来,低声道:“她还掏裆!”
“掏裆?”彭嫣然震惊。
“不然我玩命揍她?就是欠收拾。”
“你们这是亲兄妹的打法啊。”
“那可不!”郑开奇越说越愤怒,“整天对我凶神恶煞的,张牙舞爪的,披头散发的,有点女人样么她?”
彭嫣然哑然。
柳小姐不是女人,这世上又有多少是女人?
两人在那时而窃窃私语,时而一起吃饭,彭太君都看在眼里。
她做下了决定,也就不再改了,突然开口道:“郑处长,您选好店面了么?”
“选好了。”郑开奇说道:“就是人员还没配齐,需要等一等,具体干什么也没定好。”
这算什么生意人?
更是坚定了俩女的想法。
什么赚钱,就是来钓女人呢。
他再次拿出了那根金条,这次彭太君转头看向彭嫣然,“嫣然,你收着吧。”
彭嫣然不知所以,随手接过,“这么大一块金条,干什么的?”
彭老太本就老眼昏花的眼睛笑的眯成了一道只剩褶子的缝隙,“把你给卖了。”
彭嫣然随手放在一边,继续吃饭,“我可不值这个价。你说呢,郑处长。”
“你?你在棚户区万金难换的。”郑开奇笑了,“这是五个店面的长期租金,我只租,不买。所以给的钱多一点。万一租个十年二十年的,是不是?”
彭嫣然嫣然一笑,“那我回头给你写个100年的租赁合同。给你送回去.”
郑开奇呵呵一笑,一会,阿奎终于回到了饭桌,也不拿筷子,就看着少爷。
“只要是关于棚户区的事情,阿奎你不用回避这三位。”郑开奇看了他一眼,低头吃饭。
“哦。”阿奎说道:“那个死去的飞贼之前曾经曾经招供,在他这几年在棚户区的偷盗中,曾经碰到过几个同行。”
郑开奇点头,“找出来,每人供出有恶劣行径三人以上的,可免死罪,做不到的,你知道该怎么做。”
阿奎点点头,“那被供出来的那些人呢?直接杀了么?”
“也是同样的方法,蠢货。”郑开奇在那骂道,“就这个一人供三人就能活,供不了全杀的方法。听明白了么?”
阿奎挠挠头,“明白了少爷。”
“你明白个屁,脑子都让那老东西给驯化没了。”
郑开奇骂骂咧咧,“那个飞贼只偷过东西么?死了的那个?”
“这些人怎么可能只偷东西?遇到孤儿寡母的家庭,偶尔还奸淫妇女。手上有人命的也不少。”
“去吧。”
“少爷,我不吃饭了?”
“这点活累不着你,吃完在干能饿死啊。”
阿奎觉得少爷生气了,他转身离开。
郑开奇看了眼三个女人,“没有法律的监管,这里乱的跟人间地狱一样。”
彭嫣然点头,“我从睁眼记事就是这样子的啊,没什么稀奇的,太君说了,谁也改变不了的。”
郑开奇看着那张绝美侧脸,“你别胡吃海塞了,我问你,为什么改变不了?”
彭太君本就吃的不多,几口稀粥下去就在那看好戏。
桂花香心里有事,也一直观察着二人。
就都没插话。
彭嫣然没好气道:“我们这里你也说了,跟地狱一样,乱八七糟的,谁会管?谁乐意管?
就像你整天锦衣玉食的,你乐意整天啃剩菜剩饭,吃窝窝头么?
谁愿意站在山巅,还看低矮之地的泥潭里,有什么尘埃小人物过的好不好?
闲得难受不是?”
有的,真有的。
这样的人不多,但确实存在的。
郑开奇心里嘶吼着,脸上平静着,“我就是这么闲得难受的人,你信不信?”
彭嫣然摇头,“我不信。你也没那个能力做到吧?你又不是日本人。”
“嫣然,怎么说话呢。”桂花香在一旁警告她,唯恐她惹得男人不高兴。
郑开奇摆摆手,“没关系的。这样做不是更有挑战性么?这里这么乱,生意也没法搞的。
不过我得想一想。”
“郑处长。”彭太君突然说话了,“刚才那位叫阿奎的,是您的下人啊?”
“嗯,以前家里的,现在家没了 ,就来投靠我了。在南郊警署干点事。”
“还没婚配吧?那么个好脾气的青年,得有个好归宿啊。”
郑开奇乐了,“太君不是要当媒人吧?有合适的么?”
彭老太笑了:“那得看那位青年,能不能相中了。”
“他懂个屁,我给他把关。”郑开奇说道:“我说行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