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仁宫
妃嫔们的目光像织就的网,密密麻麻缠在甄嬛身上,那目光里有探究、有看戏,还有几分若有似无的嘲弄,让她指尖微微发凉,心口像被浸了冰水,难堪得几乎要垂下眼睫去。
“皇上,臣妾不是这个意思。”
她声音轻颤,刻意放软了语调,眼角眉梢都染上几分委屈,连唇角都轻轻撇着,那模样瞧着楚楚可怜,仿佛受了天大的冤屈。
可斜对过的年世兰却“嗤”地一声,眉头拧成了疙瘩,凤目里淬着冷意。
这个贱人,惯会用这副柔弱模样哄骗皇上,不过是有张像纯元皇后的脸,倒真把自己当回事了!
她端起茶盏抿了一口,茶水温热,却压不下心底的厌烦。
“莞嫔的位分,也该动动了。”
甄嬛猛地抬头,眼底瞬间亮起细碎的光,连握着绢帕的手都松了几分。
她就知道,皇上心里是有她的。
皇后乌拉那拉·宜修脸上的笑容却瞬间僵住,端着的玉杯微微晃动,茶水险些洒出来。
她脸色一点点沉下去,像蒙了层灰,心口又惊又恨——皇上就这么疼爱“姐姐”吗?
不过是个有几分相似容貌的甄嬛,就能让他不顾规矩,随意晋位?这宫里,难道还要再出一个纯元不成!
“皇上,这恐怕不合规矩吧!”
皇后定了定神,强压着心头的惊怒,语气带着几分规劝,
“莞嫔入宫时日尚浅,性子还需打磨,再历练些时日才好。”
年世兰闻言,倒像是真听进了皇后的话,放下茶盏,漫不经心地一点头:
“皇后这话在理,莞嫔确实嫩了些。”
甄嬛心里刚升起的暖意,瞬间被这两句话浇得冰凉,正想开口辩解,却听那人接着道:
“既然如此,那莞嫔就从莞贵人重新做起吧。”
“皇上!”皇后先是一怔,随即反应过来,脸上的阴霾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掩不住的狂喜,连声音都带上了几分颤抖。
她起身福了福身,眼底的兴奋几乎要溢出来,只觉得心头那口憋了许久的气,终于顺了。
“皇上!”甄嬛的声音却带着难以难以置信的尖锐,她猛地抬头看向“皇上”,眼眶瞬间红了,委屈像潮水般涌上来,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攥紧的拳头泛着青白。
从嫔位贬回贵人,这哪里是抬举,分明是折辱!
“就这么说定了。”“皇上”的声音里没了往日的温和,反而带着几分不耐烦,抬手随意摆了摆。
年世兰看着皇后眼底的笑容,心里冷笑。
要不是哥哥年羹尧再三叮嘱,废后会引起朝堂动荡,让她暂且稳住乌拉那拉氏,她早就让这个虚伪的皇后滚出中宫了。
——
翌日
慈宁宫的紫檀木窗棂滤进暖光,落在铺着明黄色绒毯的地面上,却驱不散殿内凝滞的气息。
年世兰踩着龙靴,一步一步走向上首的太后,明黄色龙袍的下摆随着动作轻轻扫过地面,那触感让她心头的得意几乎要溢出来——如今,也能像模像样地唤一声“皇额娘”了。
“参见皇额娘。”她刻意压低声音,模仿着胤禛往日沉稳的语调,膝盖微屈,行了个不伦不类的礼。
眼底却藏不住雀跃,那所谓的“恭敬”不过是浮在表面的伪装,像一层薄霜,一触即化。
太后握着玉如意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顿,随即眉头便拧了起来,两道刻着岁月痕迹的眉峰间凝着冷意。
她抬眼看向“皇帝”,目光像淬了冰的刀子,慢悠悠扫过对方略显僵硬的姿态,淡淡开口:
“皇帝,起来吧。”
“谢皇额娘。”年世兰强压着心头的狂喜,学着记忆里胤禛的模样,轻手轻脚在旁边的紫檀木椅上坐下。
龙袍的料子顺滑,却让她浑身不自在,可一想到自己如今的身份,又忍不住挺直了脊背。
可下一秒,太后的话像惊雷般炸在她耳边,让她瞳孔骤然收缩,指尖瞬间攥紧了龙袍的衣角,连呼吸都漏了半拍。
“你不是胤禛。”太后的声音平静无波,既没有惊怒,也没有质疑,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
她放下玉如意,双手交叠放在膝上,目光定定地落在年世兰脸上,那眼神洞穿一切,让年世兰伪装出的镇定瞬间裂开一道缝。
年世兰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稳住心神,嘴角勾起一抹讽刺的弧度,指尖轻轻划过龙袍上的金线:
“都说皇上自小不得太后关心,连生辰都难得您一句温言,可如今看来,太后娘娘倒是第一个识破的。”
她刻意加重“关心”二字,语气里满是嘲弄。
“哀家与胤禛母子一场,他走路时习惯先迈左腿,端茶时小指会微微翘起,连说话时的停顿都有章法。”
太后缓缓开口,声音里听不出情绪,
“你学得了他的衣袍,学不了他的骨血。说吧,你是谁?把真正的胤禛藏到哪里去了?”
年世兰闻言,倒也不再掩饰,索性身子向后一靠,单手托着下巴,眼底的得意再也藏不住,像翻涌的浪:
“太后娘娘既看出来了,那不妨猜猜?”
她故意顿了顿,看着太后依旧平静的脸,又添了句,
“您的儿子到底在哪呢?”
“年世兰?哀家倒真没料到,你竟有这般造化。”
她抬眼看向“皇帝”,语气依旧淡然,却字字戳心:
“从前你在世时,胤禛待你总归是有几分情分的。
可前几日景仁宫,皇后折辱年世兰那般光景,他就站在殿外,眼睁睁看着,半分阻拦都没有。”
年世兰脸上的得意瞬间僵住,像被腊月的冰水兜头浇下。
她垂在身侧的手猛地攥紧,龙袍的金线被指节掐出褶皱,从前的恨意顺着血脉翻涌上来。
她忽然低笑出声,笑声里满是讽刺:
“太后娘娘说的‘情分’,是指他亲手灌我红花,打掉我腹中孩儿,让我终身再难有孕的情分吗?”
这话像一把淬了毒的匕首,直直插在殿内凝滞的空气里。
年世兰上前一步,龙靴踏在金砖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他身为皇帝,连自己的妃嫔都护不住,反倒怕我年家权势,怕我碍了他的江山!
这样的皇帝,倒不如让我来做,替他好好整治整治这后宫里的阴私算计!”
她说着,脸上绽开一抹灿烂却冰冷的笑,眼底尽是掌控一切的野心。
“哦?”太后放下茶盏,指腹轻轻蹭过杯沿,
“你想做皇帝,哀家管不着。但哀家年事已高,倒真到了该颐养天年的时候——前提是,你得让胤祯回京城。”
年世兰脚步一顿,眉梢微挑。
胤祯是太后的小儿子,自请驻守皇陵多年,如今可是太后心尖上唯一的牵挂。
“哀家跟你做笔交易。”太后身子微微前倾,语气里多了几分郑重,
“你让胤祯平安回京,不必再守那苦寒之地。哀家便把宫里的人悉数奉上——无论是御膳房的掌事,还是各宫的管事嬷嬷,连禁卫军里我安插的人,都归你调度。”
她顿了顿,眼底闪过一丝深意,
“你该知道,哀家能在这宫里坐这么多年,背后撑着的人,可不止一两个。”
年世兰垂眸思索,指尖无意识地划过腰间的玉带。
胤祯回京,既能拿捏住太后的软肋,又能借太后的势力稳固自己的位置,这笔交易倒不算亏。
她抬眼看向太后,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
“好啊,那就要看看太后娘娘的诚意了。毕竟,空口白话,可换不来胤祯的回京路。”
话音落,她转身就要走,龙袍的下摆扫过地面,带起一阵风。
可走到殿门口时,她忽然停下脚步,缓缓转过身,目光落在太后平静的脸上:
“对了,太后娘娘不想见见你的大儿子吗?”
太后握着玉如意的手几不可察地颤了一下,却很快恢复平静,语气依旧冷硬:
“一个妾室罢了。后宫诸事,自有皇后打理,他的死活,与哀家无关。”
“噗嗤——”年世兰忍不住笑出声,笑声清亮,在空旷的慈宁宫里荡开,带着毫不掩饰的嘲弄,
“太后娘娘倒真会自欺欺人。当年若不是你身份低下,为了高位,将儿子拱手让人,他也不会有今天。”
太后脸色微沉,放在膝上的手紧紧攥住锦缎裙摆:
“哀家的家事,就不劳‘皇上’费心了。你只需记得今日的交易,早日让胤祯回京。”
“放心,”年世兰转身,龙袍的背影在暖光里显得格外挺拔,
“只要太后娘娘的诚意够足,别说让胤祯回京,便是让他留在京城当差,也不是不行。”
她顿了顿,声音里带着几分戏谑,
“只是太后娘娘可要想清楚,别到时候,赔了儿子,又折了自己的势力。”
说完,她不再回头,大步走出慈宁宫。殿门缓缓关上,将太后复杂的目光与满殿檀香,都隔绝在了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