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槿之从龚思筝家中出来,夜色已浓。街灯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在水泥地上扭曲变形,犹如他此刻的心绪。龚思筝方才那番话还在耳边回响,带着甜腻的威胁和刺骨的寒意,令他浑身不自在。他原以为自己掌控着局面,如今却像是被困在蛛网上的飞虫,越是挣扎,缠得越紧。
他没有直接回家——那空荡荡的公寓只会加剧他的焦躁——而是拐进了巷子,朝小胖家走去。脚步在寂静中格外响亮,每一步都踩在自己紊乱的心跳上。
小胖住在老城区一栋颇有年头的居民楼里,外墙斑驳,楼道里的灯光昏黄不定。高槿之爬上三楼,叩响了那扇贴着褪色春联的铁门。门内传来拖鞋啪嗒啪嗒的声音,接着门开了,小胖圆润的脸出现在门缝里,带着几分惊讶。
“槿之?这么晚了,出什么事了?”小胖一边问一边让开门道。他穿着宽松的背心和大短裤,手里还拿着半截黄瓜,显然是正在准备明天的午餐。
高槿之摇摇头,没说话,径直走进客厅瘫在沙发上。这间屋子不大,家具简单却整洁,空气中飘着淡淡的油烟味和生活气息,与他那个冷清的公寓截然不同。小胖是他交通集团的同事,虽然认识不久,但交情甚笃,是无话不谈的铁哥们。
“有酒吗?”高槿之终于开口,声音沙哑。
小胖从冰箱拿出两罐啤酒,递过一罐,自己开了另一罐,在高槿之对面的椅子上坐下。“说说吧,又为什么事烦心?还是那个龚思筝?”
高槿之猛灌一口啤酒,冰凉的液体顺着喉咙滑下,却浇不灭心中的躁火。“我完了,胖儿,”他苦笑一声,手指无意识地抠着啤酒罐上的拉环,“我真的完了。”
“至于吗?”小胖挑眉,“不就是个女人。”
“不只是女人,”高槿之长叹一声,身体前倾,手肘撑在膝盖上,“是兮若。我想...我想重新追回她。”
小胖吹了个口哨,圆脸上露出惊讶的表情。“兮若?那个被你为了龚思筝背叛了的许兮若?哥们儿,你脑子没进水吧?”
“我知道这听起来很疯狂。”高槿之揉着太阳穴,仿佛这样可以缓解内心的绞痛,“但我后悔了,胖儿,真的后悔了。和龚思筝搅在一起后我才明白,兮若那样的女孩多么难得。她单纯,善良,不像龚思筝那样...”他停顿了一下,寻找合适的词语,“捉摸不定。”
小胖摇摇头,喝了一大口啤酒。“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呢?当初兮若对你多好,我们都看在眼里。记得你俩刚在一起那年你发烧住院,她整整陪了三天没合眼。后来你跟龚思筝搞在一起,我们都觉得你疯了。”
高槿之的眼神黯淡下来。那些记忆如针一般刺着他的良心。“我知道我是个混蛋。但人总会犯错,不是吗?我现在只想弥补,只想重新开始。”
“然后呢?龚思筝能答应?”小胖一针见血地问,“那女人什么性子,你比我清楚。她为你不惜和她老公离婚又复婚,现在你能甩得开她?”
提到龚思筝,高槿之的表情更加阴郁。“这就是问题所在。她知道我想分手,最近变本加厉地骚扰兮若。打电话,发短信,甚至去她单位堵人。今天更过分,直接威胁说如果我敢离开她,她就让兮若身败名裂。”
“嚯,这女人够狠的啊。”小胖咂咂嘴,“那你打算怎么办?”
高槿之无助地摊手:“我要知道怎么办就不会大半夜来找你了。眼看着兮若已经开始躲着我了,甚至病情有些严重,再这样下去,别说复合,连普通朋友都没得做。”
两人陷入沉默,只有冰箱偶尔发出的嗡嗡声填补着夜晚的寂静。高槿之的思绪飘回到与许兮若在一起的时光,那些被他轻易抛弃的温暖如今显得如此珍贵。他记得她笑起来眼角的细纹,记得她专注时咬笔杆的小动作,记得她身上总是带着淡淡的茉莉花香。而他对这一切的背叛,如今成了无法愈合的伤口。
“要我说,”小胖终于打破沉默,身体前倾,声音压低,“你得从根本上解决问题。龚思筝为什么这么嚣张?因为她觉得拿住你了。要是让她老公向杰知道她都干了些什么,看她还有没有精力骚扰别人。”
高槿之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希望,但随即又黯淡下来。“告诉向杰?这...不太妥当吧?”
“有什么不妥?”小胖不解,“她龚思筝能做初一,你还不能做十五了?她骚扰你前女友的时候怎么不想想妥不妥当?”
高槿之站起身,在狭小的客厅里踱步。“向杰那性子,要是知道龚思筝出轨,肯定会离婚。到时候龚思筝恢复单身,更会死死缠着我不放。我现在是想彻底摆脱她,不是要对她负责一辈子啊!”
小胖摸着下巴,若有所思:“你这么一说,倒也是。但那女人现在这么疯,不给她点制约,你能摆脱得了?”
高槿之重新坐下,双手捂着脸,长叹一声:“我就是不知道啊。这几天吃不下睡不着的,满脑子都是这事。有时候真想一走了之,换个城市重新开始。”
“逃避解决不了问题,”小胖拍拍他的肩膀,“再说了,你舍得兮若?”
当然舍不得。高槿之心里回答。许兮若已经成为他混乱生活中的唯一光点,是他自我救赎的唯一希望。每当他想起自己曾经如何伤害她,心脏就像被一只手紧紧攥住,痛得无法呼吸。
“我得好好想想。”高槿之最终说,“也许有别的办法,既能制止龚思筝,又不至于把事情闹得太大。”
小胖不以为然:“那女人跟牛皮糖似的,不下猛药恐怕甩不掉。不过你自己斟酌吧,毕竟你最了解情况。”
夜更深了,窗外偶尔有车辆驶过,车灯的光影在天花板上短暂划过。两个男人各怀心事,啤酒罐空了又满,满了又空。他们设想各种方案,又一一否决。告诉向杰的风险太大;直接与龚思筝对峙可能引发更激烈的反应;报警又缺乏实质性证据...
高槿之的脑海中浮现出龚思筝那张美丽却扭曲的脸。他记得最初被她吸引时的激情,那种禁忌之恋带来的刺激感如今想来如此可笑。他付出了道德和真情的代价,只为一段注定毁灭的关系。而现在,他正在为那个错误的选择付出更加惨痛的代价。
“也许...”高槿之突然开口,眼中有一丝微弱的光亮,“也许我可以先找龚思筝好好谈谈。晓之以理,动之以情。毕竟我们曾经好过,她也许不会那么绝情。”
小胖嗤笑一声:“哥们儿,你是在自欺欺人吧?龚思筝要是讲道理的人,一开始就不会去骚扰兮若。我看她是看准了你有太多顾忌,才这么得寸进尺。”
高槿之无言以对。他知道小胖说的是事实,但他仍然抱有一丝侥幸心理,希望事情能够和平解决。在他的内心深处,除了对龚思筝的恐惧,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愧疚——毕竟,是他先招惹了她,给了她希望,如今又要亲手掐灭这希望。
“再给我几天时间吧。”高槿之最终说,“我试试看能不能说服她。如果不行...再考虑你的建议。”
小胖点点头,不再多言。作为朋友,他只能给出建议,不能替高槿之做决定。他知道高槿之正处在两难的境地,无论选择哪条路,都难免伤痕累累。
离开小胖家时,已是凌晨。街道上空无一人,只有孤独的路灯守望着黑夜。高槿之裹紧外套,却挡不住内心的寒意。他拿出手机,翻到许兮若的号码,指尖悬在拨号键上良久,最终还是放弃了。他能对她说什么呢?道歉显得苍白无力,保证又无法兑现。在他解决龚思筝这个麻烦之前,他没有资格对许兮若表达任何情感。
回到空荡荡的公寓,高槿之倒在床上,盯着天花板上模糊的光影。失眠成了他最近的常态,一闭眼就是龚思筝威胁的眼神和许兮若回避的身影。他开始理解什么是自作自受,什么是因果报应。那些他曾经轻率对待的感情,如今成了束缚他的枷锁。
第二天,高槿之鼓起勇气约龚思筝见面。他特意选了一家安静的咖啡馆,希望公共场合能让她有所收敛。龚思筝准时到来,穿着优雅的连衣裙,妆容精致,仿佛不是来谈判,而是来约会。
“想通了?”她微笑着坐下,语气轻松得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
高槿之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稳:“思筝,我们需要好好谈谈。关于你和我的关系,还有...你最近的行为。”
龚思筝的笑容淡了些,眼神变得锐利:“我的行为?我怎么了?不过是维护自己的权益而已。”
“骚扰兮若可不是维护权益,”高槿之尽量使语气温和,“这样做对我们谁都没有好处。即使没有她,我们之间的问题依然存在。”
“我们之间没有问题!”龚思筝的声音突然拔高,引来邻座客人的侧目,“直到你开始想着回到那个女人身边前,我们都很好!”
高槿之压低声音:“思筝,拜托你冷静点。我们曾经有过美好的时光,但那是过去的事了。为什么不让我们保留那些美好的回忆,而非要弄得这么难堪呢?”
龚思筝的眼神变得冰冷:“高槿之,我为了你放弃了向杰,放弃了风平浪静的生活。你现在说结束就结束?天下没有这么便宜的事。”
“我从来没有要求你为我放弃任何东西,”高槿之感到无力,“那是你自己的选择。”
“所以你现在是要推卸责任?”龚思筝冷笑,“睡我的时候怎么不说这是我自己的选择?”
高槿之感到一阵反胃。他们的关系何时变得如此丑陋,充满了算计和指责?他记得最初的心动和激情,如今却只剩下相互折磨。
这次谈话毫无意外地不欢而散。龚思筝离开前丢下一句话:“你可以试着离开我,看看最后后悔的是谁。”
高槿之独自坐在咖啡馆里,看着窗外熙攘的人群,感到前所未有的孤独。小胖的建议再次浮现在脑海中,虽然风险巨大,但也许是唯一能打破这个僵局的方法。
随后的几天,高槿之和小胖又见了几次面,每次都在深夜,如同密谋什么见不得光的勾当。他们细致地分析每一种可能的方案和后果,像下棋一样推演着每一步可能带来的连锁反应。
“直接找向杰摊牌的风险在于,”小胖分析道,“如果他情绪失控,可能会对龚思筝采取极端手段。到时候她无家可归,更会缠着你不放。”
高槿之点头:“而且这样做有点...卑鄙。虽然龚思筝做得过分,但出卖她给我的感觉仍然不好。”
“那不如这样,”小胖眼睛一亮,“我们不直接告诉向杰,而是暗示他。让他起疑心,自己去查。这样既达到了制约龚思筝的目的,我们又不会显得太小人。”
高槿之沉吟片刻。这个折中的方案似乎可行,但实施起来需要技巧。太过明显的暗示会引起向杰的怀疑,太过隐晦又可能达不到效果。
就在他们举棋不定时,龚思筝的骚扰变本加厉了。她不知从哪里弄到了许兮若单位同事的联系方式,开始散布关于许兮若的谣言。虽然暂时没有造成实质性的伤害,但已经足够让高槿之恐慌。
“不能再等了。”高槿之最终下定决心,眼神坚定,“就按你说的办,给向杰一点提示。但必须做得干净,不能让人怀疑到我们头上。”
小胖拍拍他的肩膀:“早就该这么果断了。对付非常之人,就得用非常之法。”
计划定下的那晚,高槿之久久无法入睡。他站在窗前,看着城市的霓虹灯光,思考着自己的决定是否正确。道德与现实的冲突让他痛苦不堪,但想到许兮若可能受到的伤害,他又坚定了决心。
他拿出手机,翻到向杰的号码——那是很久很久他都没有再拨打的号码,从未想过再次拨打居然是这种时候。他的拇指悬在拨号键上,心跳如鼓。
这一步踏出去,就再也没有回头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