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走到窗边,看着窗外那座正在从废墟中,一点点恢复生机的城市。
他知道,拿下太原,只是一个新的开始。
前方的路,还很长。
他要面对的,不仅仅是穷凶极恶的侵略者,还有更加复杂的人心,和更加波谲云诡的未来。
但他并不畏惧。
因为他身后,站着千千万万的人民。
那,才是他真正的,力量的源泉。
军事会议结束后的第二天,太原城就像一个巨大的、苏醒的蜂巢,开始高速运转。
城门大开,两支装备精良的部队,在市民的夹道欢送中,踏上了新的征程。向北的,是由周卫国率领的第一团,他们的军旗上,绣着一只咆哮的猛虎。向南的,是第二团,团长是原358团的营长,沈泉,一个在防御忻口时打出了名的悍将。
这是张合有意为之的安排。将原晋绥军的骨干提拔到关键指挥岗位,既是对他们能力的认可,也是向全旅、乃至全山西宣告,在独立旅,没有派系之分,只有打鬼子的兄弟。
指挥部里,气氛紧张而有序。
楚云飞已经完全进入了他参谋长的角色。他穿着和周围人一样的灰色八路军军服,只是领口依旧扣得一丝不苟。他面前的沙盘,是整个山西省的地形图,上面插满了代表敌我双方的小旗。他的工作,是根据前线传回的情报,推演战局,制定详细的作战方案,并协调各部队的后勤补给。
他的效率极高,军事素养无可挑剔。一份份关于弹药消耗、粮食转运、行军路线的命令,从他这里拟定,再交由张合与赵刚会签,然后通过电台,发往各个单位。
整个指挥体系,因为他的加入,运转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流畅和专业。
然而,表面的和谐之下,思想的碰撞,不可避免。
“这是南下部队刚刚传回的报告。”赵刚将一份文件放在桌上,表情严肃,“第二团在洪洞县,遇到了当地的‘忠义救国军’。对方拒绝接受我们的改编,但也没有主动挑衅,只是盘踞在县城里,态度暧昧。”
楚云飞从沙盘上抬起头,接过报告看了一眼,说道:“‘忠义救国军’,我知道他们。头子叫乔占山,是个地方豪强,手里有近千人枪。抗战初期,也和鬼子打过几仗,后来接受了二战区的收编。对我们,他们一向是敬而远之。”
“我的意见是,可以先派人接触,晓以大义。”楚云飞沉吟道,“只要他们不投降鬼子,不与我们为敌,在当前阶段,可以暂时保持现状。我们的主要目标,还是南下的日军主力。”
赵刚摇了摇头,反驳道:“我不同意。这种地方武装,成分复杂,纪律涣散,名为抗日,实为地头蛇。他们盘踞在我们的后方,就是一个巨大的隐患。而且,他们欺压百姓,鱼肉乡里,如果我们对他们视而不见,城里那些刚刚拥护我们的老百姓,会怎么想?”
“老赵的顾虑有道理。”张合开口了,他没有立刻表态,而是看向楚云飞,“云飞,你觉得,我们强行缴了他们的械,会有什么后果?”
楚云飞眉头微皱:“乔占山在当地根深蒂固,与二战区阎长官那边,也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如果我们强行缴械,必然会引发战斗,造成不必要的伤亡。更重要的是,这会给重庆和二战区一个口实,说我们‘游而不击,专打友军’,在政治上,我们会非常被动。”
这正是问题的核心。军事,政治,民心,三者犬牙交错。
指挥部里,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这是一种微妙的僵局。赵刚代表的是原则和民心,楚云飞代表的是现实和策略。他们都没有错。
张合站起身,走到了地图前。
“我们不打他,也不招惹他。”张合的手指,点在了洪洞县旁边的几个乡镇上,“命令第二团,绕过县城,继续南下执行作战任务。同时,派出一个工作队,就地展开工作。”
“展开什么工作?”赵刚问。
“打土豪、分田地?”楚云飞的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
“不。”张合笑了笑,“我们现在是全山西的抗日主力,不是来搞革命的。”
他看着两人,缓缓说道:“我们去发动群众,组织农会,减租减息。我们帮老百姓修水利,办识字班。我们告诉他们,谁才是真心为他们好。乔占山的队伍,靠的是什么?无非是地租和保护费。我们把他的根给刨了,他那座庙,自然就塌了。”
“至于政治上的被动……”张合的目光转向楚云飞,“我们不打他第一枪,谁也说不出我们的不是。如果他乔占山敢因为我们帮老百姓减租,就向我们开火,那他就站到了所有穷苦人的对立面。到时候,我们再打他,就不是内斗,而是替天行道,是为民除害。”
赵刚的眼睛亮了。
楚云飞则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他看着张合,心中百感交集。这种从根子上解决问题的思路,是他从未接触过的。在他的认知里,战争是军队和军队的较量,是战略和战术的比拼。而张合的战争,却是在田间地头,在人心向背。
“我明白了。”最终,楚云飞点了点头,没有再反驳。
他拿起红蓝铅笔,在沙盘上,为南下的第二团,重新规划了一条绕开洪洞县城的行军路线。
窗外,太原城内兵工厂的汽笛声,悠长而响亮。一个新的、更加庞大的战争机器,正在以惊人的速度,被组装起来。
北线,朔州城外。
周卫国用望远镜,看着远处那座被烧成一片焦黑的村庄,拳头捏得咯咯作响。
空气中,还弥漫着一股令人作呕的焦臭味。村口歪倒的石碑上,用刺刀刻着一行歪歪扭扭的日文:“反抗皇军者,此为下场。”
这是他们进入朔州地界后,遇到的第三个这样的村子。
“团长,全村……三百一十二口,一个活口都没留下。”一营长红着眼睛走过来,声音嘶哑,“老人、妇女、孩子……连村里的鸡和狗,都杀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