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位,”韩毅翻开随身携带的黑色笔记本,声音因激动微微发颤,“阿根廷养老基金持有的价值121亿美元的巴西国债、价值75亿美元的智利国债、价值33亿美元的乌拉圭国债,被我们以面值17%的价格折价收购……
这为我们下一步操作,提供了弹药。
窗口期已经来临……”
韩毅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意气风发。
阿根廷货币战争,他的亲身经历,从最初对高空飞行的恐惧,到阿根廷街头暴乱中目睹黎媛被打劫后的震惊,再到理解金融掠夺的本质,甚至亲身参与“深渊”策略的底层操作,最后带着战果回到燕京……
他感觉自己仿佛在短短几十天间走过了一场惊心动魄的涅盘!
然而——吴楚之却只是平静地点了点头。“嗯,干得不错,分析的也很到位。”
他的认可很简短,随即话锋陡然一转,目光锐利如刀,
“但是,窗口期留给别人。”
在韩毅错愕的目光中,吴楚之继续下达指令,语气不容置疑,
“韩毅,明天开始,你不用再管拉美的事了。
跟着刘辉刘经理,他现在在全力推动国内上游产业链的并购工作。刘辉,”
吴楚之看向法务风控部经理刘辉,“把他派到第一线去,电容厂、小元器件厂,哪里规模最小、哪里情况最复杂,就把他放到哪里去摸爬滚打!”
韩毅脑子里“嗡”的一声!
拉美棋局第二阶段!
南美更大规模的风暴!
渗透阿根廷乃至巴西的战略资源!
这才是他心心念念、刚刚初窥门径并摩拳擦掌准备大展拳脚的战场啊!
他甚至已经琢磨好后续策略的几个关键切入点,如何在阿根廷的废墟中建立更深的联系网,如何利用已有的战果撬动巴西那些隐藏在雨林和矿山中的庞然大物。
那是投资银行家挥斥方遒、点石成金的巨大画卷!
怎么……
怎么突然就变成去并购国内那些最底层的、生产电容、电阻的小厂子了?
那些名字听起来就带着廉价感、油污味的地方,他只在书本的经济史角落里见过,觉得那是早已被时代洪流淘汰的边缘角色。
听这意思,连个正经职务都没有,还是当个跑腿的小兵?
去查老板的私账?
翻仓库里的旧货?
这和他在阿根廷运筹帷幄的景象相比,简直是从璀璨夺目的云端“咣当”一下,重重砸进了凡尘泥地里,啃了一嘴的灰!
一瞬间,一股难以遏制的屈辱感直冲头顶,混杂着不被理解的愤怒和对未来的迷茫。
他感觉自己的价值被狠狠踩在了脚下,那双在布宜诺斯艾利斯被磨砺得锐利的眼睛,此刻竟有些模糊。
手指下意识地抠紧了冰冷的椅背,指甲盖几乎要陷进去。
他甚至没能在第一时间收敛住脸上那无法掩饰的惊愕和抗拒,下颌线绷得像张满的弓弦。
听这意思,还是当个跑腿的小兵?
这个落差,简直是从云端“咣当”一下砸进了凡尘泥地里!
主位上的吴楚之微微侧过头,目光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审视,轻飘飘地落在了韩毅的身上。
他轻轻“呵”了一声,唇角微勾,眼神似笑非笑,语气也听不出喜怒,
“嗯?怎么?不愿意?”
那目光锐利如刀,似乎能穿透韩毅瞬间僵住的表皮,直刺他心底的那点慌乱。
但这目光深处,吴楚之心中翻涌的并非完全的怒火,更有一丝复杂的了然和不易察觉的期许。
他太了解这种刚刚经历过大风大浪后“一览众山小”的心态,曾经的自己又何尝没有过?
韩毅是个难得的苗子,敏锐、有胆魄,阿根廷一役证明了他的潜力。
阿根廷,他对韩毅已经算是揠苗助长了,根离了土。
所以,此刻他要将土给韩毅堆上去。
金融的魔力容易让人产生主宰一切的幻觉,忘记了那虚幻的财富泡沫之下,需要无数颗最微小、最不起眼的电容电阻去支撑起真实世界的运行。
若不能真正理解产业的根基,理解那些毛细血管里流动的艰难与智慧,终将成为空中楼阁。
这份摔打,不是惩罚。
恰恰是他给予这前世便宜师父的一份沉重厚礼——去“滚泥塘”,去摸爬滚打,才能锻出真正的筋骨。
他必须确保韩毅能真正低头,把这“苦口良药”咽下去,才有未来。
韩毅被这目光看得浑身一激灵,大脑一片空白,像被烫到一样猛地摇头,
“没…没有!吴总!我愿意!我……”,话没说完,他已经本能地往下坐去。
吴楚之的脸色倏地冷了下来。
刚才还带着一点若有似无弧度的嘴角瞬间拉平,眼神变得如同淬了冰,声音不高,却像钢针一样扎进会议室骤然凝滞的空气里,“站起来!”
那声音里的寒意让韩毅头皮发麻,也让会议室里所有高管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吴楚之锐利的目光钉在韩毅半弯着腰、僵在原地的身体上,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一字一顿地清晰说道。
“谁让你坐下的?我说让你坐了吗?”
突如其来的严厉呵斥,像一盆冰水从头浇下,瞬间浇灭了韩毅劫后余生的侥幸和兴奋。
他像个犯错被当场抓包的士兵,猛地绷紧全身肌肉,“唰”地一下站得笔直,头垂得很低,脸颊因为难堪和恐惧瞬间涨得通红,几乎能滴出血来,嘴唇紧紧抿着,连呼吸都屏住了。
整个会场鸦雀无声。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尴尬和高压。
方才还因150亿美元到账而轻松愉悦的空气仿佛瞬间被抽干了氧气,每一次细微的呼吸都变得极其费力。
那些精美瓷杯边缘残留的咖啡渍,此刻像凝结的血迹般刺眼。
文件纸张轻微的沙沙声,笔帽无意掉落的轻响,甚至是某人吞咽口水的声音,都被这死寂无限放大,敲打着每个人的神经末梢。
高管们低着头,眼观鼻鼻观心,努力维持着表面的平静,但胸腔里心跳如鼓槌,后背渐渐渗出的冷汗濡湿了高级西装的面料。
韩毅那笔直僵硬的背影,成了会议室中央一座警示碑,无声地诉说着:
在这个由吴楚之掌控意志的世界里,过往的功勋如烟云,此刻的顺从和执行力才是一切。
那份骤然降临的威压,比会议室那盏巨大的水晶吊灯投射下的冷光更沉重百倍。
很多人都不明白吴楚之为何突然对刚刚立下大功、汇报完毕的韩毅发难。
但那份骤然降临的、不容抗拒的威压,每个人都清醒地认识到,在吴楚之亲手搭建的权力金字塔下,无论过去功劳多大,此刻若不能立刻调整好呼吸,证明自己的价值,下一个尴尬甚至离开的,就可能是自己。
空气中只剩下无形的电流在噼啪作响,等待着董事长接下来的审判或者命令。
刚才还充斥着惊叹、激动和窃窃私语的氛围,此刻像是被瞬间抽成了真空。
所有高管都下意识地调整了坐姿,收起了脸上的震惊与放松,一个个眼观鼻、鼻观心,大气不敢喘一口。
吴楚之冷冷地收回视线,不再看僵硬如铁柱般立着的韩毅,目光转向其他高管,仿佛刚才那严厉的一幕从未发生。
但他的声音,却清晰地回荡在寂静的会议室里,每一个字都重若千钧,
“老伍,现在状况你也看见了,内存条价格一时半会儿也上不去,我们的利润空间在被蚕食。
现在,需要你这个生产总监想想办法,怎么在不降低质量的同时给我抠出利润来。”
这转折太过突兀,却又无比自然地将所有人的注意力从角落那个站得笔直的、尴尬的身影上拉了回来。
伍陆军在心里骂着娘。
作为在场的极少数看懂了吴楚之用意的人,他除了感慨韩毅的狗屎运外,还在吐槽着。
特么的,这小狐狸是在杀鸡儆猴还是怎么滴?
不过作为曾经一个集团的董事长,伍陆军很懂事,迅速起身,干脆利落的说了个“是!”
路振宇、刘辉、杨燚等人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
他们仿佛明白了点什么。
所谓‘主忧臣辱’,尽管客观原因是存在的,但无论怎么说,一个集团如果需要董事长亲自不停地从外面非主营业务薅钱回来,多少是有点说不过去的。
他们心里那点儿刚刚因为巨额资金流入的松弛感,一扫而空。
“钱,我给你们搞来了。用不好?呵呵……”
整个会议室,只有韩毅僵硬笔直的身影、销售生产两个总监、研究院两位核心负责人额角不断渗出的细汗,无声地诉说着这场会议中心权力的重量,比那150亿美刀,更让人喘不过气。
这时,吴楚之才收回了目光,重新放到了韩毅的身上。
“韩毅!你给我记住!”
吴楚之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清晰地回荡在鸦雀无声的会议室里,每一个字都像冰锥般扎在韩毅心上:
“记住!果核是一家实业公司,是一家以产业报国为己任的公司!
摸得着、看得见的产业是筋骨!
筋骨不牢,金融就是空中楼阁!
未来的半年,去用你的手摸清楚,一颗电容怎么从矿砂变成商品!
去算清楚,那些小老板他们的现金流!
去查清楚他们的表外负债!
去弄明白他们的存货和应收账款的‘暗黑角落’!
去亲自验证他们所谓供应商客户的真实合作!”
他猛地敲了敲桌面,“像间谍一样查证!像律师一样留痕!抓大放小、穿透验证、动态博弈!”
“把对方宣称的一切,用对公流水 纳税申报表 海关数据三线交叉验证!
把仓库里的存货翻出来盘!陪着他们的出纳去银行刷回单!
调取近半年的电费单去倒推真实产能!
去查他们老板的征信有没有藏起来的暗保!
去突击检查他们夜班设备的开机率!”
“我要你用最小成本验证关键风险!
把每个关键结论钉死!
把所有的口头承诺变成白纸黑字的协议!
最后给我凝练出一张‘一页纸风险地图’!”
“现在!把我的话!一字不漏!记下来!
资本嗜血,但产业造血!
别tm以为操纵K线就是实力!
真正的战场在车间!
在那一颗颗电容里!”
这番雷霆万钧的训斥,严厉到极点,却又精准地刺穿了金融操作背后的虚妄,直指实体产业的核心。
会议室里一片死寂。
没有一个人对董事长在月例会训人浪费时间感到不耐烦。
会场上的学生党都知道,吴楚之是把韩毅当徒弟看的。
而社会人就更清楚了,这本身就是吴楚之的态度和手段。
第一,把韩毅这个基层员工都谈不上的兼职准大学生小年轻,给硬生生的抬到了高层月例会的座位上。
第二,用最粗暴的方式,把这个在阿根廷展现了惊人潜力的小年轻,以近乎蛮横的态度,硬生生推到了产业融合与基石认知的第一线!
这是一种特殊的栽培,更是一种淬火般的锻造。
吴楚之就是要用这种毫不留情的摔打,将韩毅从国际金融那看似高大上、实则如浮云般的云端操作中,硬生生拽下来,塞进国内产业最基层的泥沼里,让他用手摸,用眼看,用命去体会什么才是商业帝国真正的“筋骨”!
被这如潮水般涌来的具体到可怕的实战要求和董事长罕见的怒气完全震慑住的韩毅,手忙脚乱地掏笔记本,动作间带着一股被彻底打懵后的机械服从。
他额头上沁出一层细密的冷汗,大脑飞速运转,想把恩公每一个字都刻进骨子里。
他意识到,这不是惩罚,而是恩公在以最严酷的方式,给他打牢另一条更为坚实、却更为隐蔽的命脉!
就在韩毅埋头疾书、吴楚之话音刚落的瞬间——
“呕——!”
一声压抑到极点、几乎带着哭腔的干呕声,猛地打破了会议室内令人窒息的肃静!
如同平地惊雷,所有人被这声突如其来的异响吓得心脏一抽,齐刷刷循声望去。
只见姜素素脸色苍白如纸,一只手紧紧捂着小嘴,身体不受控制地微微前倾,另一只手死死按着胸口,秀气的眉头痛苦地蹙在一起。
她死死捂住自己的嘴,身体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着,额角迅速渗出大颗大颗的冷汗,原本清澈明亮的小鹿眼里此刻充满了迷惘和……
惊喜!
全场,死一般寂静!
连呼吸声似乎都停滞了!
但在极短暂的惊愕之后,一股异样的、带着巨大猜测的电流几乎同时窜过他们每个人的心头。
会场里学生党全部傻了,她们知道这大概率代表着会发生什么。
而在场的社会人更是全部人精,这个时间、场合、这症状……意味着什么,几乎不言而喻!
是这消息来得太过突兀、太过震撼,以至于他们全都僵在原地,眼神里充满了难以置信和“这…可能吗?”的困惑。
不应该是东西两宫娘娘先吗?
“素素姐!”最先反应过来的是秦莞和萧玥珈。
她们几乎同时从座位上弹起,脸上瞬间褪去了思考公司大计的深沉,只剩下对姐妹的焦急关切。秦
莞一步跨到姜素素身边,弯下腰轻柔地拍着她的背,声音带着急切:“怎么了?哪里不舒服?上次是什么时候来的?”
萧玥珈则迅速拿起桌上干净的纸巾和水杯:“素素姐!喝点水压一压?”
就在众人注意力完全被脸色惨白的姜素素吸引,
“呜…恶……”
又是一声无法抑制的、带着明显生理反应的剧烈干呕!
这一次,声音来自更靠近吴楚之主位的位置——叶小米!
只见平日里在公司威势渐盛、气场十足的果核小叶总,此刻左手死死抓住会议桌边缘,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右手同样捂住了嘴,身体剧烈地痉挛了一下,比姜素素更甚的苍白染上了她的脸颊,额头上甚至瞬间渗出了细密的冷汗。
如果说姜素素的干呕是投入平静湖面的第一块巨石,那么叶小米的这声,就是引发惊天海啸的第二颗陨石!
“叶总!”
“小米!”
这一次,惊呼声此起彼伏!
不仅是秦莞和萧玥珈再次转头,龚明、李富根、苏博、杨燚这几位元老派和锦城派的核心成员更是霍然起身,脸上写满了高度紧张和关切!
“没事吧叶总?”
“快,快去叫医生!”
楚天舒更是一个健步就冲了过去,问着这个视若己出的养女,“小米,你怎么这么大意!”
会议室瞬间一片混乱,这一幕,让靠在秦莞怀里,刚刚稍微平复了一点的姜素素,嘴唇不自觉地抿了一下。
正绞尽脑汁想解释眼前这难以理解一幕的孔昊,猛地瞪圆了眼睛,脱口而出,
“我靠!你们两个……是不是今早一起吃坏什么东西了?”
“孔日天!”
王冰冰气得柳眉倒竖,冲过去就揪住他的耳朵,厉声呵斥,“你给我闭嘴!不会说话就别说!没人当你是哑巴!”
全场人员,包括刚直起腰脸色也不太好看的叶小米,都下意识地投给孔昊一个带着强烈谴责的怒视。
吴楚之此刻也彻底呆了。
姜素素和叶小米……
两人有反应,他虽然心底有过模糊的预感,毕竟这两个月没有刻意避孕,但当这一幕猝不及防地在如此严肃的场合上演时,那冲击力远非心理准备所能抵消。
一种混杂着狂喜、惶恐、巨大的不真实感和一种难以言喻的踏实感,如同惊涛骇浪般冲击着他的心脏,让他竟一时不知作何反应。
他与这世界终于建立起了最紧密的血脉羁绊。
直到秦莞那同样带着巨大惊喜和焦急的声音响起:“楚楚!素素说她上个月就没来了!”
楚天舒立刻看向叶小米:“小米你呢?”
叶小米捂着嘴,努力咽下那股恶心感,虚弱地点了点头。
“太好了!”
一直强作镇定的吴青海再也按捺不住,猛地一拍手站起来,脸上洋溢着巨大的喜悦,
“两个丫头都这样!十有八九!别开会了!楚楚,赶紧的,安排车,去医院!必须好好检查!全面检查!
我……我!我给你爸你爷爷打电话!”
“对对对!会议暂停,会议暂停!身体要紧!”楚天舒立刻响应,“小米,我把你妈喊来哈!”
这还有什么可开会的?
吴楚之猛地站起身,当机立断,
“散会!马上去最近的私立妇产医院!莞莞、小月牙儿,你们照顾好素素和小米!我去开车!”
秦莞闻言回了他一个白眼。
萧玥珈更是像是看弱智一般看着他。
众人都忍不住笑了。
哪至于他这个董事长开车的?
看样子也是乐坏了。
只有还扯着孔昊耳朵的王冰冰伸出手指拉了一下自己的下眼睑,冲着那边露出不好意思表情的吴楚之悄悄做了个鬼脸。
……
玛丽安妇产医院
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的特殊气味。
姜素素躺在那张窄窄的b超床上,冰凉的耦合剂触及她微凉的小腹皮肤时,她本能地微微颤抖了一下。
屏幕上,一片混沌的噪点中,一个极其微弱的光点若有若无地跳动着。
确定是否怀孕,除了验血验尿外,b超也是必不可少的,因为这是确认孕囊位置、发育情况的法子。
最重要的是排除宫外孕等异常。
医生指着屏幕,用温和却带着确定性的语气低语,
“看到了吗?那个小小的亮点……这就是你们爱情的结晶,虽然现在还很小,但生命脉动已经开始了。”
“这是我和小吴的宝宝……”
心底有个巨大而无声的声音在姜素素胸腔里疯狂嘶喊,几乎冲破喉咙。
一种前所未有的坚硬与坚决如同钢水般注入她的骨髓,让她几乎要流泪!
她的指尖下意识地、极其轻柔地隔着皮肤抚摸了一下那片被耦合剂覆盖的、孕育着奇迹的区域,眼底漫上水雾,心中誓言铮铮,
“妈妈绝不会……绝不会让你受半点委屈!绝不会让你……活成第二个姜素素!”
她的指甲深深掐进了掌心,疼痛让她短暂地压下了汹涌的泪意。
那个模糊的亮点在屏幕上微弱地跳动着,是她血脉的延续,是她在吴家、在这个世界上真正扎根的开始。
它弱小得让人心碎,却又强大得能让她迸发出无限勇气。
这份确认,不仅带来了巨大的狂喜,更是一柄重锤,砸碎了长期以来隐藏在她心底最深处的自卑与不安。
她曾是胡同里不起眼的小姑娘,还曾经为了救母而去了人间那种地方准备挣快钱,虽然被吴楚之搭救,但身处这个后宫之中,她是吴楚之身边最可有可无的“小助理”。
纵然后来得到了“姜秘书”的身份和体面,但那份融入骨血的自卑感,那种随时会被取代、被边缘化的恐惧,只有在夜深人静时她才敢自己舔舐。
她害怕自己的孩子也会经历她曾经的孤独无助。
她出身平凡,没有萧玥珈那样的家世底气,也没有秦莞那样的明艳自信,她唯一的依仗就是吴楚之的爱和这腹中的骨肉。
这个孩子,是她的软肋,更是她的铠甲!
为了tA,她可以放下所有的温顺与羞怯,可以变得比任何人都强硬、都执着!
她要为这个小小的生命争取一个最安稳、最有尊严的起点。
母亲的本能如同沉睡的火山轰然爆发,瞬间重塑了她心底的版图。
秦莞的温婉大气,萧玥珈的自信张扬,叶小米的干练强势……在这一刻都化为背景。
她眼中只剩下屏幕上那微弱的光芒,以及一个无比坚定的信念:她要为这个孩子筑起一道坚不可摧的堤坝,阻挡一切风雨。
旁边,秦莞适时递来柔软的纸巾,姜素素接过,手指却因为内心翻涌的激烈情绪而不自觉地将纸巾攥紧、揉成了一团。
“莞莞,”姜素素深深吸了一口气,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目光有些躲闪地看向秦莞。
检查完毕,稍微平复后,两人暂时离开了人群的视线,走进了旁边一间为家属准备的安静休息室。
姜素素的手下意识地覆在腹部的耦合剂痕迹上,冰凉的触感似乎还在,但心底的暖流却更加汹涌。
她看着秦莞那双清澈的眼睛,终于鼓足勇气开口,声音轻得像一阵低语:“莞莞……对不起……”
秦莞微微一怔。
眼前的姜素素,刚经历了确认怀孕的欣喜,却在这独处的瞬间,流露出一种不安和深深的歉意,那神情让她有些意外。
“素素姐?”秦莞微微侧头,目露询问。
姜素素抬起头,直视着秦莞,眼圈有些泛红:“我知道……我的出现,本就分割了楚楚对你的爱。现在……现在我又比你……”
她咬了咬下唇,终究没说出那个“早”字,但意思已然明了,“我知道莞莞你最是大度,但……我心里还是觉得特别过意不去,总觉得好像……抢了你的什么……”
声音越说越低,最后几乎细不可闻,带着浓浓的内疚。
秦莞看着姜素素眼中的真诚和挣扎,心中瞬间了然。
她莞尔一笑,那笑容温暖而明亮,仿佛能驱散所有的阴霾。
她伸手轻轻握住姜素素微凉的手,动作带着十足的安抚力量。
“素素姐,”
秦莞的声音柔和却十分肯定,“你想太多了。别人或许我会觉得委屈,但你……我是真的很喜欢。”
她语气真诚,毫无作伪,“我们相处这么久,你的心思纯净,做事用心,我们都看在眼里。楚楚有你照顾,我反而是放心的。”
她停顿了一下,身体微微前倾,凑近姜素素的耳边,像是分享一个小秘密般轻声道,
“而且……不瞒你说,我和小月牙儿商量好了,我们还年轻嘛,想再自由两年,好好享受一下青春和事业,再考虑做妈妈的事情。
这心思,楚楚也是知道的。”
她眨眨眼,带着点俏皮和豁达,“所以啊,你不用觉得抢了我的位置或者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你能早早给楚楚留后,我们高兴还来不及呢!
反倒是你啊,素素姐,以后有了育儿经验可得多教教我。”
姜素素怔怔地看着秦莞那坦荡而真诚的笑容,一股暖流瞬间涌过心头,堵得她鼻子发酸。
秦莞的态度是如此恳切,这番道理也足以宽慰任何人。
她知道,秦莞说的是真心话,东宫娘娘的确大气,西宫娘娘也非小气之人。
然而,同为深爱着吴楚之的女人,姜素素内心深处太清楚了——怀孕的先后顺序,如同给无形的后宫排位增添了新的、难以言说的砝码。
对于“大妇”之位早已心照不宣属于秦莞的现实,一个率先诞下继承人的存在,无论如何都会带来微妙的变化。
这种源自生物本能、牵扯子嗣和未来资源分配的现实问题,真的能用几句安慰就彻底抹平吗?
她太明白人心了,即使大气如秦莞,高贵如萧玥珈,终究也是女人。
这份担忧,更深层次的,关乎她腹中孩子的未来。
一个母亲的爱,首先考虑的是如何给孩子铺就最安稳的路。
她几乎是瞬间就想到了一个最能化解可能存在的隔阂、为孩子寻找坚实后盾的办法。
姜素素反手紧紧握住秦莞的手,指节微微用力,眼神中带着一种近乎请求的希冀,
“莞莞……谢谢你这么对我说……我……我知道这是你在安慰我。
你和小月牙儿都很不容易……
但我心里还是……莞莞,我有一个愿望,请你一定要答应我……”
她深吸一口气,目光坚定地直视着秦莞,“莞莞,请你……请你做这个孩子的干妈,好吗?”
不等秦莞开口,她又急切地补充道,“我别的不求,只希望……只希望这孩子能有你这个干妈护着,从小能叫你一声‘干妈’,安安稳稳地长大……”
姜素素很单纯,但是出身在燕京这种胡同里人均组织部干事的环境,她怎么可能什么都不懂。
她看得很清楚,未来吴家的大妇,只可能是秦莞,萧玥珈顶天了算是平妻。
这番话近乎直白地道出了姜素素内心的全部权衡:用孩子与未来“大妇”建立最亲密的纽带,以此消除潜在的竞争威胁,为孩子寻一顶真正的保护伞。
她出身平凡,深刻理解根基和依靠的重要性。
这并非利用,而是一个母亲基于最现实的考量提出的、最能给孩子增添安全感的请求。
秦莞听明白了这请求背后的深意。
她看着姜素素眼中那份为母则刚的紧张和期盼,心中那点若有似无的、因怀孕顺序而起的微妙涟漪彻底消散。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理解和敬佩。
素素姐的这份考量,坦率得让她心疼,也让她确认了对方的纯粹——一切为了孩子。
她没有丝毫犹豫,脸上绽放出温暖而郑重的笑容,用力地点点头:“当然!素素姐,我愿意!做他\/她的干妈,我求之不得呢!”
她伸出手,郑重其事地和姜素素的手紧紧相握,像是在签署一份关于爱与责任的契约,
“这是我们的孩子,你放心,我秦莞说到做到,一定会好好爱护他\/她,把他\/她当成最珍贵的家人!”
姜素素眼中强忍的泪水终于滑落,不是因为委屈,而是巨大的释然和感动。她用力回握秦莞的手,声音哽咽,
“谢谢你……莞莞……谢谢你!”
……
走廊的另一头,气氛却有些不同。
龚明和李富根,这两位从“果核”最初期艰苦创业时就跟随楚天舒的老臣子,搓着手,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将刚安排好两个孕妇检查事宜的吴楚之拦在了墙角。
“董事长……”龚明清了清嗓子,眼神瞄了一眼叶小米所在检查室的方向,声音压得极低,
“楚楚,大喜事!天大的喜事!”
龚明眼神游移不定,几次与旁边的李富根快速交换着眼神,声音压得极低,仿佛怕被走廊里其他人听到,“这……这真是祖宗保佑,吴家和楚家都添丁进口了!”
他顿了顿,似乎想把气氛缓和一下,但脸上的紧张丝毫未消。
“但是,”李富根看他还是绕圈子,急得额头青筋微跳,也顾不上委婉了,连忙抢过话头,语气带着不加掩饰的担忧,
“小米不一样!楚楚,你在燕京是不知道,在锦城,楚老大在外面跑业务,公司里大小事情都是小米一个人里里外外顶着!
订单、生产、采购、应付工商税务……那时候她就是铁打的!她是最劳心的一个了!这半年亏欠了身子骨是肯定的!不像我们这些粗人……”
李富根声音有些激动,龚明赶紧捏了下他的胳膊,提醒他注意点分寸。
龚明稳住情绪,看着吴楚之的眼睛,斟酌着字句:“楚楚,老叔们不是那个意思……就是,小米这大半年为你独自镇守锦城,她操心太重。
现在好不容易……这身子得万分金贵起来,可得千万当心,不能受累,不能有半点闪失!”
他搓着手,额角渗出的汗珠在灯光下发亮,“我们……我们就是心疼小米这丫头,也为……为楚老大和你着想。”
最后这句话几乎低得听不见,但点出了他们最隐秘的想法:叶小米的孩子,是楚老大一脉的未来继承人,不能有失。
他们代表的锦城元老派,是楚家天然的拥趸。
两人对视一眼,龚明舔了下有些干涩的嘴唇,终于切入正题,
“楚楚……锦城那个大型新厂区,接下来要启动的招标、动工、监督……事儿多还杂,环境也乱……要不……我们是不是……先让小米……缓缓?
等过了三个月……”
其实他们本想说让楚老大来顶一阵子的。
但是来找吴楚之之前他们也商量过了,现在果核集团的发展,已经完全超出了楚天舒的能力范畴。
楚老大坐在那里,倒不会出错,但肯定会拖延效率。
还不如……
吴楚之眉头微不可察地挑了一下。
他太明白这两位老叔的意思了。
叶小米肚里的孩子,在他们眼中不仅仅是他这个董事长的孩子,更是楚家、整个元老派、锦城派未来的小主子。
为了那个尚未成形的“小主子”的安全与顺利降生,他们恨不得把叶小米放在真空环境里,杜绝一切可能的风险和不稳定因素。
而这个绝对是由小舅楚天舒发起、经由元老派转达的“建议”,与其说是“建议”,不如说是某种无声的请愿和保护,其背后的分量和深意,他岂能不懂?
吴楚之心中了然,摆了摆手,语气轻松但带着不容置疑的肯定,“龚叔,李叔,你们的心意我明白,也理解。都是好意。”
他看着两人松了口气的表情,话锋利落地一转:“不过,厂区建设计划是集团战略,拖不得,也缓不得。”
他目光转向叶小米检查室那扇门,脸上露出一抹温和又坚定的神采,
“这样吧,从现在起,小米安心养胎,享受这个特殊时期。流程审批权移交至我这里,锦城新厂项目……”
他收回目光,看向龚、李二人,笑容不变,话语掷地有声:“也由我亲自来抓。”
倒也不麻烦,叶小米和姜素素的安胎养胎,肯定是在锦城,方便照料。
他也是时候将实业的重心往锦城转了。
龚明和李富根对视了一眼,从彼此眼中看到了满意和如释重负。
董事长亲自抓,自然万无一失。
“小吴,那个……”
李富根搓着手,还想再说点什么关心叶小米饮食起居的话,但被吴楚之抬手止住。
“李叔,龚叔,你们放心。”
吴楚之的声音沉稳有力,带着一种让人安心的力量,
“眼下最重要的是小米和素素的安好,这是家里的头等大事。锦城那边……”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似乎穿透了医院走廊的墙壁,投向西南方向那座正在酝酿巨变的城市,眼神变得锐利而专注。
接手小米的工作绝不仅仅是形式,这是他兑现自己那句“产业造血”的最好契机。
他要利用这个机会,像对待艺术品一样打磨锦城的新厂区,把它建成一个效率和标准化的标杆,一个能真正支撑起果核帝国筋骨的基础。
同时,韩毅那小子,也该开始他真正的“淬火”之旅了。
一个清晰的、环环相扣的计划在他脑中迅速成型。
“锦城新厂的方案,我之前就研究过。正好借这个契机,我会梳理得更细,关键节点我会亲自过问、现场拍板。”
吴楚之语气笃定,仿佛一切尽在掌握,“也让那些供应商和合作方好好看看,果核真正的份量在哪里。”
龚、李二人连连点头:“是!是!楚楚你亲自坐镇,那自然是再好不过!”
看着吴楚之眼中那份沉静而强大的光芒,两人彻底放下心来,悄然退开,脸上带着欣慰和对未来的期待。
走廊里,隐约传来叶小米检查室那边楚天舒打电话的兴奋声音,
“……对对!姐!是两个!两个都怀上了!好好好……”
……